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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乡愁
作者:老骥  发布日期:2017-07-23 21:50:37  浏览次数:2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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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到中年老大了才离了家去了澳洲的,当时的感觉就像是出了一趟远差,可是一晃眼二十五年也就过去了。

这么多年来,父母逐渐年迈多病,我们全家总是要设法多多回乡探望,哪怕只是见见面,喊上一句,“我回来了!”拥抱一下,一起吃吃饭,说说话,  然后再静静地睡上几宿,这也就心甘情愿将日常的积蓄都花在了来回南北半球的路上,也就忍了长时间飞机坐的腰酸背痛,加上水土空气不服引起的感冒,气管炎,拉肚子和脚跟脱皮了。

 从南半球秋高气爽的澳大利亚墨尔本,飞越赤道去北半球春夏之交的故乡温州,国际国内转机花了大约十五个小时,时差只提前了两个钟头,但时令,可是颠倒了整整的一年。

很久没有这样的一种感觉了,热烘烘的风,湿漉漉的雨,空气也灼人,就像小时候在冬天里踩进了厚棉被门帘捂住的大澡堂里,整个人的皮肤、毛孔、呼吸顿时被弥漫在空气中的热蒸汽给罩住,变得很脆薄的那种感觉。

母亲住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去医院探望时,她躺在病床上,挂着几大瓶输液,样子很憔悴;她直愣愣地盯着我看,我俯下身去,捧着她多次输液而瘀肿的手,她苦笑着,对着我凑上去的耳朵轻轻地说 “总算是活着搬回来了”,我感到喉咙里一阵热的涌堵,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我低下头吻着她那满是皱纹的脸,觉得很湿,很烫。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是因为从住了将近六年的拆迁安置房搬回分配房的中途因体力不支累倒后病情加重的。

父亲还是那样专注地埋头写作。 他写作的时候,总是坐在办公桌靠椅的前端,双脚也总是合在一起,恭恭敬敬的,像孩童般的虔诚和向往;长期的写作使他脊背的线条显得有些弯曲了,握笔的手似乎有些微微的抖;但在他的脸面始终流露着一种坦然的欣喜。有一次,当他从办公椅上突然站起来,似乎要去拿什么,却被办公桌前半开着的,装满了材料的抽屉给绊倒跪在地上,当我冲过去搀扶他的时候,突然感到了一种人在失去自身支撑能力后的所有的身体重量, 就像在医院里搀扶着刚刚动过手术的他一样。父亲这辈子是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他所钟情的中国民俗事业。

站在小街区的那幢十八层高楼群分配房的院子里,热气烤人,有一种站在热气流笼罩住的桑拿房里,只能缓缓喘息的那种感觉。这里到处是外地口音,陌生的面孔,人进人出擦肩而过,车来车往停满大院,住宅楼区总有几名门卫戒备,活像个办公楼。我突然感到了一阵困惑,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这里不像是抚养我长大的地方,小时候家乡的五月似乎是没有这样闷热的,那些左邻右舍们的熟悉面孔到那里去了?我努力地寻找着那种在成长中的记忆。

记得小时候的温州,三月里下过淅沥沥的小雨,五月里总是多云到少云,傍晚偶有阵雨,雨后尤觉蓝天白云晚霞的灿烂,空气的爽朗,燕子们总是从我家老屋堂前的大梁上飞进飞出,忙着给窝里的小燕子喂食,引来了不少左邻右舍,还有我们这些捧着饭碗的孩子们。

晚饭后,我们这些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短裤衩嘻嘻哈哈的男孩们,在母亲们的吆喝下,抬着盆里桶里要洗的家人的衣服被单,到大约二十步远街对面那半圆形的、池壁上长满青苔还有月光倒影的月光池边,学着用吊桶吊上半桶水,从头到脚地冲凉;用光着的小脚踩出衣服被单中的水;用自己做的蜘蛛网铁丝圈,在池边的柳树上抓知了玩;或用旧尼龙袜子做成“虾子撩”,捞虾子给金鱼吃。

当月亮和星星在天边闪烁时,我们家种的昙花正在院子里缓缓开放,前后院邻居们拿着扇子端着凳子椅子到中院天井聊天观赏,我最喜欢躺在那张冰凉滑爽的被前人体温烤得焦黄发黑的竹床上,傻乎乎地望着满天的星斗和滑来滑去的流星。我至今还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那种粗纸条蚊香焚烧的气味,空旷的米筛巷夜街上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传来的“踢踏,踢踏”木板拖鞋声,还有馄饨担“酷,酷酷”的敲竹筒声和打更人“咣,咣”的锣声。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时候米筛巷平坦简朴民国式的街巷民房已被眼前狭窄短小街道和高耸林立的大楼群替代了,老屋和月光池也都不见了,再也看不到飞来飞去的燕子和童年时代的朋友们了,天空也似乎永远是灰蒙蒙的看不见太阳了。

我凭着一种根的记忆和一种钻牛角尖的企图在雨中徘徊,小时候的老屋的屋址在哪里?过去的月光池的位置又在哪里?一种长久的渴望在左右着我,我感到我的手心也开始出汗了。

这南门头米筛巷凹进去的建筑,可能就是小的时候冬夜里排队、早晨人挤人买煤球的煤球店的店址;而这个大约有三百户住家至少住有一千多人的十八层楼群,估计就是原来那个只有一根细水管龙头要排队等两个钟头买一担自来水的水摊子;那街对面呢,是否就是外婆经常让我去买酱油醋玻璃柜的裂缝上斜贴着长条橡皮膏的商店,如果是,那再后面就该是那个歌声朗朗的幼儿园了。

我继续往前寻找着,毛毛雨漫天喷洒着,高楼大厦比预先想象中要多的多的多的,像山墙屏障似的耸立起来了;街上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到哪里去的人流和车流交叉运动在一起,争先抢后,得寸进尺……,眼前的一条又一条的小街和一幢又一幢的高楼终于彻底地切断了我小时候的记忆,我感到了一种极大的悲哀。眼前的故乡变的即熟悉又很陌生了。这个深藏在记忆中的东南沿海小城,已经从一种的小桥流水的古朴闲静演变成了的整个的一个灯红酒绿的拥挤和喧哗了。

记得在青少年时代,我也时常喜欢走在故乡下着毛毛细雨的大街上,仰着脸,让雨雾喷洒在脸上,感受着打湿头发的那种凉爽爽的感觉。但是离家多年后,我是流着泪在雨街上走着, 就像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我真的从心里非常思念过去那个古朴宁静的东南沿海小城和朴实勤劳的故乡人民。我想,虽然我已走得很远,但是,我会与我心中的故乡靠得更近,更近!

二零一七年七月于墨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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