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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你从哪里来?(三十七)家庭矛盾
作者:尹怡红  发布日期:2017-10-27 21:29:29  浏览次数:2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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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姨妈富华的儿子张光国表哥最近发来的照片(我头一回见到大外爷的模样)。图中坐着的两位老人是我们的祖爷和祖婆。祖婆后面是外公外婆夫妇俩;祖爷后面是大外爷和他的续弦妻谭丽辉夫妇俩;两妯娌中间站着外公的二姐;外公旁边依次是小姨书华、三姨雪华和八舅荣高;大外爷旁边依次是四姨少华、五舅荣敷和李家的一个亲戚;幺舅荣荪站在祖爷爷身边。大姨妈富华和家母茂华 “缺席”,一位已经出嫁;另一位正在成都念书或正在重庆工作。

话说大外婆去世后,大外爷娶了续弦太太谭丽辉------我见过晚年苍老羸弱的谭丽辉,解放后返乡务农大半辈子,看上去已经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乡村老太婆,根本无法和照片上站在大外爷身边那个身着呢外套的摩登女士划等号------ 当年谭丽辉嫁进李家,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夫君李云峰在整个大家庭中的顶梁柱地位,而弟弟李瑞峰只是一个被父母和兄长溺爱娇惯的二公子。这位二公子不光是子女比哥哥多,关键是他自己还“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因而这位续弦“大外婆”过门没多久就动了分家的念头。

起初她没有明着来,而是让我大外爷“风闻”我外婆想分家的流言。的确,多年前我外婆不想离开成都,向往并尝试过小家庭的生活,但既然后来回归了大家庭,也就安分守己,勤劳持家,孝敬公婆,体恤子侄,一心一意地适应大家庭。尤其介于自己夫君独自经风挡雨的能力有限,随着岁月的推移,外婆早就把心中的远方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

对于“分家流言”外婆蒙在鼓里一概不知。过去的规矩大,大伯子和弟媳妇通常是不直接搭话的。一天,大外爷通过内人传唤弟媳到堂屋,三人都郑重地坐下,大外爷讲了一番大家庭的优点和分家的弊端,说完又拿起一只茶盅子做示范,说:“弟妹儿,一家人在一起才能成器,好比这个茶盅,你看……” 大外爷将手一松,茶盅跌碎在地,“要是分了家,就不成器了。弟妹儿,现在你明白这个道理没有?”我外婆起初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听出点端倪又百口莫辩。习俗与规矩摆在那里,你一个弟媳怎么可能在作为一家之长的大伯子面前或张张巴巴地解释、或多嘴多舌地申辩,连目光都只习惯抬到看见大外爷衣襟那么高,低眉顺眼“嗯”一声,将委屈全部咽进肚子里。大外爷松了口气,叫干粗活的家仆拿撮箕把地上的碎瓷片扫了…… 外婆晚年给我讲起这件事依然委屈满腹:“明明是她想闹分家,耍这样的花招挑事端……那个茶盅子实际是教育了她……”

这位新过门的“大外婆” 以己度人,本以为大外爷会顺水推舟甩掉包袱,没想到他如此实心实意地呵护兄弟一家。她不甘心,又开始利用半大孩子急于插手家事的不稳定情绪,挑唆尚未成年的三姨跟自己的幺叔幺婶过不去…… 据说刚读师范的三姨有篇公开的日记写到:“家,就是屋宇下的豚,豚者,猪群也……”这篇日记曾深深地伤害了外公外婆,也深深地震惊了大外爷。然而大外爷依然顽强地维系这个大家庭,没人动摇得了他的意志------那是他的信念和理想,是他人生的目标。

有一件事我无法准确判定它发生的年月,只知道有一天家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确切地说是一位怀抱婴儿的年轻女子,上门来找我外公……这件事先后经三位长辈之口从三个不同角度传递给我以下的信息:

首次是晚年外婆说起(当时外公已经过世多年)。外婆对我说:"那年来了一个抱娃娃的女人,他(指我外公)说那女人可怜,死了丈夫,无依无靠,想收留她在家里……"外婆顿了一下又说:"那娃娃恐怕是他(指我外公)名下的……" 当时话语环境还很封闭,观念与视角都十分有限,出于对祖辈的尊重,她老人家说多少我听多少,没有细问。

第二次是有一年和小姨聊家族旧事,我提起了这件事,小姨对此事不但有印象而且还记得那女人的模样:" 我小时候觉得我妈就够端正好看的了,她看上去比我妈还有姿色些……"  

据说那女人和她的女婴在家里住下后,外婆有情绪,不出房间不做饭,老祖婆就叫那个女人下厨做饭。当时家境渐渐衰微,越来越入不敷出,用度上的拮据俭省可想而知。外公多数时候不在家,偶尔在家呆几天,上有老,下有小,还要和大外爷、我外婆料理一些家事……这个可怜的女人,主动找进这座大宅院,名不正言不顺,还落得像一个没有酬薪的佣人,这样的生活现状肯定与她的期望值相去甚远…… 有一天清早,一家人被那女人呜呜咽咽的哭声惊醒,原来她的孩子死了……后来那女人对老祖婆说想要离开,老祖婆由她自便,她就走了。……解放很多年后,小姨偶然在一个小县城里遇见过那女人,她在一家馆子里做事,面目添了岁月,轮廓却一眼就认得出来……但那女人不可能认得出我小姨,因为她以前住在李家时我小姨还是个小孩子……

第三次聊起这件事是几个月前,我已经开始写家史,和三姨通电话,提起这桩事,三姨很意外,"连这个你都知道?!”三姨说:" …… 为了家庭和睦,是我爸爸(我大外爷)说服那个女人离开的……给钱打发走了嘛……"

据说我外公曾有一段日子赌气不归家,不知道是否与这桩事相关……外婆曾出门到以前他常去的一些地方找过他 ……

以上碎片拼凑出一个残缺的故事,谨此残缺呈上。在残缺中穿越,在残缺中凝望,在残缺中造访祖辈以及与他们休戚相关的人,感受那些曾经有灵有肉的生命早已灰飞烟灭的孽怨或隐痛。

外公在我记忆中的形象,因这件事而凸现得更加鲜活饱满,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没有谁的人生完若天人,我们走过的路布满我们的足迹,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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