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变化怎么会这么快啊?
邱候对她笑笑:“放心,我亲自找老板签字。你呀,其他的事情,你最好视若无睹,跑得远远的,延年益寿。填吧。”
办公室主任战战兢兢的俯下身。
匆忙填好。
邱候看也不看就签字。
“茹主啊,我看,你和我那份也就别放小金库啦,揣自己腰包吧,有一分是一分,都不容易么。”
茹主认真的看着顶头上司。
发现他不像是在即兴玩笑。
忍不住问到。
“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没事儿!地球仍在转动。”邱候注意到了对方的审慎,淡然到:“只是我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和人民币过不去,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茹主仿佛明白了什么。
垂下眼帘。
“钱,谁不爱?可也得来者有度,用之有方。
邱处,说实话,我总觉得这一万五拿得有些不明不白,烫手哟。”邱候看着她,岔开了话题:“这段时间我就忙着筹款追款,各路队有什么安全事故发生吗?”
茹主慢腾腾把单据卡抓过来。
卡在自己笔记本里,
慢声回答。
“有哇!三路队这月擦挂了好几次;十二路队一辆收班车夹伤了乘客,对方正在吵闹索赔;十七路队的二个收票员,在公司例行的抽查中,被查出严重票钱不符。
一个女售票员居然当着乘客,漫骂并追打公司查票人员。”
“行啦!”
邱候一掌拍在桌上。
咣当!。
“简直翻了天,你怎么不早给我讲?”
“你不是说自己要集中精力筹款追款吗?”茹主委屈的撅起嘴唇:“我记着哩,再说,这么大一个公司,出点事情也正常啊,处理就行呗。”
斜瞅上司一眼。
“月底。
事情堆到一起来啦,明天发了奖金,我们就办。”
邱候笑了,真是钱能通神啊,没想到清高自傲的茹主,也会捎带戮到这个敏感话茬儿。记得茹主有一次曾无意间说过:“属于我的,分文不能少;不属于我的,半毫不敢要。”
要说她一个刚转业到地方的黄毛丫头。
论级别不过是文职中尉。
可有幸坐上一个市局机关事业单位的办公室主任职位。
明工资加暗奖金也一万出头了。又是单身,足够她花了,可到了25号,仍不忘提醒要奖金。这是人性的潜在本能,还是社会现象的影响和反映?
当然。
她也许是无意顺便提提。
主观上更多的是为下面催促。
不过这话现在听来,总有点要挟和负气的味儿。
“好好,明天发奖金,发了我们一起下路队处理。”邱候点头,想刚才一肩挑劈头盖脑的埋怨,就是基于此吧?
事实上。
本来信心满满。
跃跃欲试的邱候,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如一只瓶子。
被顽皮的孩子打裂了瓶身,咝咝咝的往外直泄气呢。
茹主笑笑,盯着他身后的电脑屏幕,邱候当然知道她在看什么?便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从这个月起,全局个人的奖金额,由姚局亲自拟定签发。你别看了,我这儿什么也没有了。”
茹主眼光闪闪。
抿抿嘴巴。
根本不信。
邱候也不再作解释,理理满桌的报表:“好,你去吧,我正忙着呢。”
茹主离开后,邱候拨通了十七路队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答应配合的路队长:“邱处啊,我正找你呢。”“这么巧?哄鬼吧,你给兄弟姐妹们提示得怎样了?”
邱候盯盯半开的办公室大门。
可以看见忽儿走过。
忽儿小跑行色匆匆的人影。
“哎,我的邱大处,不是免二个月吗?”对方号叫起来:“再怎么样也要让我喘喘气啊。”
“你没喘气吗?你很牛啊,你的售票员敢于漫骂追打公司的稽查员,你教得好啊!”邱候不紧不慢的嘲讽着,像老蛇吐信叉儿,咝咝咝的。
“看来。
你思想很不通嘛。”
“通了,早通了!
只是你追得太急,让人真有点受不了。”
路队长老老实实的说:“昨天你走后,我就给兄弟姐妹打了电话,这事儿也给你老汇报了的。”邱候抿抿嘴巴,当然,这事儿我知道,你做得也积极,可是现在事情起了变化。
我得找找你。
“嗯!
我记得有这事儿。不过,”
故意停停,把下半载给了对方。
在基层江湖混了大半辈子的路队长,一听就明白了,稍顿顿,又号叫起来:“计划没有变划快!邱大处,你可别把咱给卖啦。要不,咱上杀场也要拉你垫背。”
邱候压了电话叉。
他知道不用担心。
对方也会无声地搁下听筒,然后摸着自个儿的下巴思忖。
忙了大下午,临下班时,邱候才抽空跑了趟厕所。
巧了,一肩挑也在,左手扶墙,右手忙活,斜耸肩头,搭拉着脑袋,嘘!嘘!嘘!“姚局,您老随意,我先走啦。”
“嗯!
且慢!
伊科哇。
上午你们办公室在吵吵嚷嚷什么的?”
一肩挑回过头,第一眼瞧到邱候,点头,第二下喊住准备开溜的局基建科长:“工作时间么!说说看。你那几个人啦,就爱咋呼。”
年过半百的伊科无奈回头。
挤出一脸假笑。
“姚局批评得对,工作时间是不能吵吵闹闹,可事出有因,我一时也压不住哦。”邱候和一肩挑的眼光,都下意识的盯住了他。
如果要论市交通局洋洋上百个中干,谁在部门最亲民和最有威望?
伊科是当仁不让的首选。
这全得益于他豪爽大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江湖性格。
他那基建科的十八个兄弟姐妹,都唯他马首是瞻,这绝不是传说,而是邱候亲眼所见。
可是,就这个深得兄弟姐妹们真心拥护的伊科,居然也会“一时压不住哦”?邱候就老练的眯缝起眼睛,冲他一笑,故意大惊小怪的瞪起了眼睛。
“伊科也有压不住的事儿?
好!
局领导刚好在此。说说,听听。”
一肩挑扭头瞟邱候一眼,跟着到:“说说,听听。”
“嗯,这个,此时此地此景,”伊科退后一步,瞅瞅上下,有意吞吞吐吐的:“是不是?”一肩挑绷不住,扑嗤先笑出了声,身子一抖一抖的。
“你这个伊科。
兜什么圈子?
说。”
“还不是为了奖金,一群不知上进的庸人。”
嘘!嘘!嘘!邱候闭起眼睛,快活的洒着,眼角瞅着一肩挑。一肩挑脸色阴沉,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吧。”
又扭头扶着墙头。
嘘!嘘!嘘!
这老小子也是前列腺肥大?
瞧他痛苦的。
“嗯,邱处,你那存档还有不?”邱候一时没明白,直起腰杆,双手扣着裤眼儿:“什么存档?”“奖金发放存档嘛!”
嘘!嘘!嘘!
“明天25号嘛!”
邱候窃喜。
奖金发放单都是格式化制表,以前也只存放在自己电脑里,活该一肩挑没有。
他记得很清楚,返聘报到那天上午,自己一坐进原办公室,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电脑。找的就是这张奖金发放表。
因为是全局干部职工的小金库。
从财政入帐和档案保存二方面。
就先断了暴露之后授人物证的退路。
所以,也不知从那任局座起,就默认了这张奖金发放表,仅存在运管处的处长电脑里。那天,邱候在电脑的化名文件夹里,轻易就找到了这张发放表。
也就是说。
在自己离退休一年多的时间里。
狂傲的小曾根本就没打开过自己的旧电脑。
而是按照他自己所想的一套,随意对付了几个月,就开始了下五爪通吃。当然,这里面更有着一肩挑推波助澜和助纣为虐的功劳。
现在。
大火烧到了一肩挑的脚背。
眼看就要把自己吞噬。
才急急忙忙亡羊补牢,可又怕控制不住返聘的老麻雀,焉能不乱套?
“哦,姚局,你那儿没有?小曾不是说给了你几份?”一肩挑终于嘘完了,松了一大口气似的,抬起了头,满脸不满。
“没有哇!
我这儿从来就没有
这个小曾哇。
怎么搞的?”
其实,小曾并没有给邱候讲这话,信口开河的前处座点到为止,见好就收:“那我找找,明天给你行吧?”
一肩挑双手拴着皮带。
一串亮晶晶的钥匙。
夹带着掏耳,指甲钳什么的。
晃晃荡荡,蟋蟋蟀蟀。
“上午给我吧,标准定下来再交给你,下午发到各处·科·室,下班前揣进每个人的腰包。不就都盼着这一天吗?现在的人啊!”
一面转身走出。
邱候跟在他身后。
想听他问起茹主报帐一事儿。
虽说一气之下,打破了自己多年的行为习惯,可到底是第一次明目张胆的公报私帐,邱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打鼓。
他想。
如果一肩挑查问。
自己就推说工作太忙,看错了报帐金额。
退回茹主重新填写,自己再重新签字上报。
至于真这样做了,茹主会不会由此受到一肩挑的批评?茹主又会不会郁闷生气?不知道!而且现在也顾不上啦,下来再给她解释吧。
反正。
办法总比困难多么。
可一肩挑好像忘记了这事儿。
反倒是边走边说。
“邱处,我看那局卫生室工作太忙,小陶卫生员总是行色匆匆,难得安静下来。堂堂正正一个市交通局卫生员,不再充电,不继续学习,不与时俱进,这哪成啊?”
邱候皱起了眉头。
一肩挑这是想做什么?
从不关心药啊健康呀之类小事儿的堂堂局长兼局党委书记,怎么会突然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卫生员重视起来?
哎莫忙!
黄鼠狼进宅,没安好心!
难道是一肩挑发现了小陶姑娘什么?
“姚局!”“好,忙啊?”“哎老邱,你说这行吗?”邱候马上接嘴:“当然不行!现在是个学习的时代,人不学习要落后嘛。”
他骨碌碌的转动着眼珠子。
脑子急切的活动着。
“我想,可以提醒提醒。
小陶还是很自觉,很聪明能干的嘛。”
一肩挑站住了,扭头瞟瞟邱候:“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提醒是可以的,可卫生室就她一人,琐碎的事情总得有人做嘛。嗯,一个萝卜一个坑么。”
邱候有点摸不准对方的意思了。
他轻轻问到。
“那姚局的意思是?”
“多派个人协助怎么样?”
说罢,一肩挑并不看邱候,又向前走去:“就是那种不固定,时不时兼着帮忙方式?当然,我只是说说,再看看吧。不进来坐坐?”
邱候这才发现到了一肩挑的局长办门口。
局长办大开着门。
里面传出丁丁当当的声音。
夹带着一股股难闻的味道。
“姚局,邱处。”是茹主。“没问题吧?”一肩挑和蔼可亲的对她笑笑:“让你这个大主任,亲自来掏厕所,屈才了哟。”
茹主脸蛋红红的。
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
“这得怪我平时没注意。
好在找到了工人,要不,真得挽起衣袖追香逐臭了。”邱候这才明白,为何自有洗手间的一肩挑,跑到公厕里嗤牙咧嘴的?
回了办公室。
下班铃也响起。
门外面响起关抽屉和说笑的响声。
邱候咧咧嘴巴,又是一天,该下班啦。
奇怪,别人下班兴高采烈,谈笑风生;自己下班,郁郁寡欢,甚至还有一点心神不定,难道我真的是老啦!老得兴趣全无,只有在工作中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了?
邱候懒洋洋的整理好文件。
把签字笔,铅笔,笔记本一一放好。
再抓起鼠标关电脑。
其实,他知道,这全不用自己动手,茹主会把它们料理得很好。可自己就是想这样慢慢腾腾的磨蹭着,忙碌着,享受着办公室熟悉的气味和氛围。
很简单。
别人盼望下班。
是因为属于他们的夜晚,充满了月亮,星星和灯火通明。
自己呢,则是空虚和恐惧。
那是一种与儿孙们调笑快乐后,端坐在幽暗与冷寂中,倾听脚步声渐趋渐远,清晰地感到自己在被生命一点点抛弃的空虚。
那是一种从电脑,电视,报纸,书本和杂志上,回到自我的茫茫然状态,平时所谓的“豁达,积极与坚强”,不翼而飞,留下的只有对另一个冰冷世界的恐惧……
生活是美好的!
想像是幸福的!
心态是年轻的!
现实是无情的!
然而,总要活下去!总要让这具血肉之躯,在大限来临之前,活得精彩,活得神圣,哪怕风雨飘摇,风雨如晦,这才不枉到人世间逛荡了一遍……
邱候抓起黑皮包。
颇具悲壮地跨出了办公室。
同事们基本上都己走光。
间歇有一二个同样喜欢晚下班的平级或下级,慢腾腾擦过他身边,留下寂寥与冷落。
嗵嗵嗵!嗵嗵嗵!长长的走廊里,只有邱候孤独的脚步声。拐个弯,就是晚霞满天的大门口,可邱候静静地站住了。
在大门外的街那边。
卡通电话亭侧面。
小陶姑娘婷婷玉立的身影。
扑入了他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