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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情之初 上部 二
作者:赵智勋  发布日期:2019-03-19 19:43:05  浏览次数:15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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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的诱惑力在郭蓉这般年龄的姑娘面前是巨大而又不可抗拒的。同事们也曾热心地给郭蓉介绍过对象,但终因都不是郭蓉心目中喜欢的那种人而未能成正果。
  文革开始后不久,同事们介绍给郭蓉的第一位青年人,是城里二中的一位数学老师,叫许久。文革前许久曾是小城里的模范教师,戴一副高度的白边近视镜,在厚厚的镜片后面,那对凹陷在眼窝里的双眼,在镜片的作用下给人一种高精度聚焦的感觉。许久在教学的方式方法上独树一帜,极具个人风格。文革前,许久在一次有领导和同仁们参加的观摩教学中,他用通俗简单的教学方式,使全班的学生和在座的领导及同仁们为之惊讶,他讲道:“两个点之间的含义,是连狗都明白的道理。”这句听似骂人的话一出口,无不惊呆了在座的所有人,继而许久又继续下去:“假如你在一大块麦地里呼唤一条与你十分熟悉的狗,它决不会绕上几个弯子才跑到你的面前来,而是听到呼唤直奔你的脚下……”许久讲完后好长一阵沉默,整个课堂静得犹如亘古时的一片蛮荒。当时在座的教育局长,第一个为许久简练而又通俗的比喻鼓起了掌。从此,许久在教学上狗的道理,在小城的教育界里便不胫而走。也正是这种连狗都明白的道理,文革后不久,许久便被揪了出来,人给批斗得死去活来。深藏在镜片后面的那对凹陷的双眼,在镜片一圈圈光圈的作用下,也变成了一圈圈无法聚焦的闪光,有漠然,有无奈,也有绝望。
  许久便是在这种背时的情况下与郭蓉见了一面。郭蓉对这位文革前曾名噪一时的模范教师也早有所闻,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落到如此境地。同情之余看着已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几度徘徊的许久,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有了一阵不寒而栗的恐惧,郭蓉不愿自己的后代再受到歧视,随后俩人都在漠然的无奈中,握手道了声珍重便各自东西了。
  人性的正反两面往往是出乎预料的,在与许久分手后不久,热心的同事们又给郭蓉介绍了一位造反组织的司令。这是一个扳着脚趾头数数也常常迷糊,又如黑瞎子掰棒子全不知个所以然的半熟。与郭蓉见面三分钟后,这位半熟司令便颠三倒四地背起了毛主席语录和诗词:“四海翻腾发大水,五洲震荡摸大鱼……天也转、地也转,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在半熟司令疯疯癫癫大放厥词的时候,郭蓉便悄然走了。后来又有过几次类似的约会,但都未能如愿,再往后,郭蓉坦然地总结出了一条经验:意中郎君,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人算不如天算。于是郭蓉继 续守着自己宁静的日子。
  郭蓉一般不和外界接触,追求她的人自然就少了,但不是没有。工地上的头头杜保华就一直在暗中热烈地追求着郭蓉。杜保华的追求不是从形式上直接表现的,他采取了古老而又含蓄的传统方式向她求爱。这样的求爱方式需要有极好的韧性和耐心,还要经过漫长的感化才能奏效。杜保华和郭蓉是同一天从劳动学校分到建筑队的,只在报到那天俩人才都知道了相互间的同学关系,从而俩人的心里也就都相互确认了这种比一般同事要高出一筹的友谊。
  这是劳动学校第二次给杜保华分配工作了,也是杜保华终生难忘的事。第一次他被分到城建局的下属单位,在古槐房管所里干木工,主要工作是对房管所管辖的房屋进行维修,制作窗子、门扇或房架。所里的木工加上杜保华才两个,另一个叫孔德胜,三十出头,人长得高大白胖。他人虽长得极面善,但做起事来却是极见不得天日。当时分到木工房时,领导讲定了让杜保华跟他学技术,姓孔的也当着领导的面拍着胸说:“放心,一定好好教他待他,就俩人还能处不好?”领导听了放心地走了,这也算是认了师门,为此杜保华在第二天下午下班后,把孔德胜请到家里,认真而又丰盛地宴请了新认下的师傅。从此,杜保华静下心来打算认真地跟孔德胜干工作。房管所的维修工作出外干活的时候多。第一次出外干活的时候,杜保华拉了板车装上干活用的木料和工具,便跟在孔德胜的背后走,半路上孔德胜让杜保华停下来,从车上拿了几根他早已锯好刨光了的两米来长的方木对杜保华说:“你把这些送到我家去。”头次干这事保华也没多想,便接过方木扛到了孔德胜家里。事情就怕开了头,以后孔德胜便经常借外出工作的便利,运些木料或别的东西出来,让杜保华或扛或拿地送到自己家去。技术上他也教保华,但教得却极浅。一年下来,杜保华差不多快要成为一个职业盗贼了,但技术却学了没多少。在一次外出干活时,孔德胜又让保华将拼好缝的木板送到他家去,这次保华终于拒绝了说:“师傅,这事我不能再干了,我才来也不担事,让领导或所里的人碰上了怎么办?还是你自个送回家吧。”保华话不多,但却说得十分坚决,孔德胜脸色当时就灰暗的像个搓破了皮的紫茄子,他见杜保华说的坚定不移且又理直气壮,这才自个扛了木板送回家去。
  从此以后,再外出干活时,孔德胜再也不往家里倒腾东西了,他不光不让保华再干了,就连自个也不干了,仿佛改邪归正了一样。在面子上对保华还是一如既往,但技术上却是啥也不教了,碰上保华干不了的技术活,他却认真地分开来干,故意刁难保华。暗地里却还经常去领导那里汇报,汇报是领导们最喜欢的做法了,而且孔德胜汇报的花样也很多。保华便渐渐地在领导眼里成了一个猜不透的阴阳人,而且领导找保华谈话的次数也多了,谈话的内容全是些保华摸不着边际的话题。保华迷惑了,但在领导的眼里,保华的迷惑却成了一种老谋深算。自己解不了的事,回到家里保华便说给父亲听,做父亲的看到儿子又要重蹈自己的覆辙,便意味深长地嘱咐他说:“少说话多干活,尤其在领导面前说话要小心,再干干看吧,实在不行再说。”
  在这种危险的境地中又过了两年,“文化革命”开始了,在这场翻天覆地的运动初期,未来会怎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未知数。保华的父亲,这位戴了近十年右派帽子的知识分子,毅然决然地对保华说:“别在房管所干了,回劳动学校去重新分配工作。”保华也确实在所里呆够了,并且总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在父亲的劝说下,保华放弃了三年的工龄和国营单位的优越,又重新回到了劳动学校。时逢劳动学校解散前的最后一次分配,已没了挑选单位和工作的余地。最后,保华抱定了老天爷饿不死瞎眼鹰的想法,去建筑队报到上了班。时至今日保华想起在房管所的事来,仍心有余悸。如在那里待到今日,怕早已成了阶下囚。通过这事,保华彻底改变了自己以往对右派父亲不尊重的看法与做法。父亲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使做儿子的脱离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保华也再一次从父亲那里得到了做人的一切正常感觉。
  保华有了在房管所的经验教训,进队上班后便时时告戒自己凡事要小心。保华生性忠厚、笃实,肯干实事又有文化,进队的第二年,便破格地被提拔为一个工地的负责人,领着男女老少几十口子独立地干一项工程。杜保华在每天的分工上都是最后一个分配郭蓉工作的。有了同学的那种关系,又知道她没了任何亲人,所以分配工作时,都是拣最轻快最干净的活儿给她。逢年过节也是用那种古老而又实惠的方式,对郭蓉表达自己的心意。
  例如端午节,保华把所有的人都支派走后,只剩下郭蓉和他时,保华便从自己包里拿出几个粽子来对郭蓉说:“端午节了,吃几个粽子提提一年的念想,你一人在家里做粽子不方便。从家里随便拿了几个,吃吧,这也是咱老辈上传下来的俗事……”
  在最初的一两次里郭蓉不敢受用,也不愿意受用。但也就是从那一两次里,郭蓉才知道了杜保华死犟的脾性来。
  郭蓉在第一次面对保华送自己粽子时,心情有些慌乱地说:“不不,别这样,这样会……”
  杜保华犹如被当场掴了一耳刮一样,脸骤然间便红了,他把手里的粽子丢到地上一个,有脚踩了说:“不吃?那就当泡踩了它。”说完踩完,把粽子放到郭蓉手上走了。郭蓉是在惊愕中接了粽子的,等她清醒过来时,才发觉手里已拿了粽子,而保华却早已走了。 
  保华第二次送郭蓉东西,是中秋节的前一天,也是把所有人都支开了后,杜保华从提包里取出饭盒来,有些窘迫地对郭蓉说:“明天中秋节了,家里做的八宝饭,给你带了些,尝尝吧。”郭蓉沉默地看着杜保华好久,才用了对付悍妇的语气说:“你先放在地上踩出几个响来,我再拿了……”杜保华听后知错般憨厚地笑了,但仍不示弱地说:“我没那本事,要踩你踩吧。”说完像上次那样,把饭盒往郭蓉手里一放,人便倔倔地走了。但他心里似乎也感觉到了,郭蓉不多的话语似乎是一种暗示或者默认,具体是什么他一时还说不上来,只是在感觉上他觉得一切都还顺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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