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艾米这几天有些闷得慌，假期才开始一个多星期，新鲜劲就过去了。帮妈妈布置房间和院子、购买圣诞节礼物、约同学看电影、上网聊天......原本这些让她十分享受的休闲时光，却好像少了点儿什么滋味。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开学，渴望穿着一本正经的校服，在学校里穿梭。

昨天晚上，她洗澡的时候，无意间触碰到自己小腹下面的那一块秘密地带，手指滑过皮肤时触及了几根柔软的、弯曲的细小绒毛。这个意外发现让她心惊肉跳、面红耳赤，又激动不已。

小学最后一年的“健康课”，她已经了解了男孩和女孩的发育史，随着月经的来临和乳房的微微隆起，艾米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个懵懂的小女孩儿了。她悄悄地跟随周围的同学，那些明显比她成熟、比她自如的女孩儿们，学会了细心照顾自己。

妈妈是指望不上的，她好像比艾米自己还要害羞，每一次看向她的眼神都让艾米恨不能立刻逃开。至于说爸爸，那更是要退避三尺的。

不过，她喜欢爸爸偶尔的无厘头，喜欢他看向妈妈的眼神。上个星期撞见爸爸那么强势地亲吻妈妈，她觉得比电影里的镜头还要好看。可恶的水果叉！要不是它掉在了地上，自己还可以多偷看一会儿。

艾米捂着嘴偷笑起来，莉莉告诉她，她的爸爸每天都要亲吻妈妈很多次，他们还一起和她讨论过避孕的话题。老天！这在艾米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莉莉在一年前就有了男朋友，他们在学校里还会偷偷接吻。说不定，的确要考虑避孕这个严肃的话题了。

一想到这里，艾米有些黯淡，除了小学一年级那个棕色卷发的小男生说一定要娶她做老婆，再也没有哪个男生爱上她。如今，她都不记得那个小男生的名字了，估计他也早就忘记了自己的誓言。

电脑里传来“叮咚”的响声，那是MSN新收到的信息，可艾米并没有急着点开，她已经厌烦了几位女同学的那些话题，不外乎又得到了什么样的圣诞节礼物、全家又要去哪里玩耍，要不就是那烦死人的弟弟妹妹又做了什么愚蠢的事情......

和大多数有兄弟姐妹的同学相比，艾米觉得孤单，其实也不是真的孤单，因为她听了太多同学们的抱怨。可是，她还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弟弟，妹妹也行。

她看过网络上的新闻，很多中国移民出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再生一个，或是几个孩子。可为什么自己的妈妈没有这样做，而且最不喜欢艾米提起这件事？爸爸也是一样，每一次都拉长了脸，好像是艾米犯了错。

无聊至极的她大喊一声，干脆倒在床上。她突然想，以后一定要生十个孩子，要家里永远被各种声音填满。然后，她还是没忍住想到了史蒂芬，这个只见了一面就住进了自己心里的男孩子。她羞涩地把脸蒙在了枕头里，索性大胆地遐想起来。

2.

又是一场阵雨，洗刷掉一整天积攒起来的热浪。树叶上的积水缓缓地凝聚在一起，往叶子的尖上簇拥着，不情愿地滴落。骤然摆脱了雨滴重量的叶子便微微颤抖一下，不知道是惋惜留不住那滴晶莹，还是高兴摆脱了压力。

把车子停好，许立查看了一眼车库前的排水沟。一股股细小的水流还在不停歇地往沟渠里流淌，把覆盖着沟渠的金属网冲刷得格外干净。靠近下水管道的地方有一簇落叶，堆积在管口。许立掀开金属网，把树叶掏出来，原本流速缓慢的积水一下子冲进了下水管口，发出很清脆的“哗啦”声。

“哎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老许也会主动清理下水道了！”他的身后突然传来艾米怪腔怪调的话语。他回过头瞪了女儿一眼，没理睬她，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手里捧着的烂树叶扔到了车库一旁的垃圾桶里。

“你妈妈呢？”许立拧开房子外墙上连接着的水龙头，冲了冲手掌。艾米用拖鞋踢着被许立动过的金属网，有一个角没有完全合拢。

“去医院了，说是有好几个孩子下周一出院，她急着把圣诞节礼物给他们送过去。”金属网被艾米踢进槽里，严丝合缝地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她“Yeah”了一声，和许立一起进了车库。

许立打开车门，拿出了一个小手提袋，看到艾米凑过来，故意藏到了身后。“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终于选好了给你妈妈的生日礼物！”他一脸得意地说着。

艾米撇着嘴，煞有介事地皱了皱眉头，对于爸爸选礼物的品位，艾米可是极度不信任的。别看这个男人看得懂几十页上百个化验结果的含义，背得清砖头厚的医学大辞典里那些生涩冗长的疾病名称，可是他说不清刚刚吃过的饺子是什么馅，记不住艾米最不喜欢吃酸苹果，更搞不懂妈妈从来不能戴普通金属的耳环，她会过敏。

看到女儿不屑的神情，许立很是光火，但不是真的生气，因为他对这一次的礼物信心十足，他一定要灭一灭女儿的嚣张气焰，“哼，都是安娜惯的。对我越来越没有礼貌！”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你别那副神情，我告诉你，这一次的礼物绝对惊艳全世界！”他信誓旦旦地说着，躲避着艾米想要偷看的意图。

“老许啊，你就吹吧，反正我妈不在家。”几次试图看清许立背后的纸袋无果，艾米只得抓住机会讽刺。

“告诉你小丫头，我还真不是吹。‘潘多拉[1]’你知道吗？”两人进屋后，许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故作神秘地问道。

“啥？P-A-N-D-O-R-A？那个打开了魔盒，造成世界陷入灾难的女神？”艾米放弃了偷窥，她知道爸爸心里藏不住秘密，一定会和她分享的。

“也对也不对，的确是这个名字，但却是一家珠宝店的名字。你听说过吗？”

“没有，我哪里懂珠宝。”艾米泱泱地答道。

“你看，就是这个。”许立终于把纸袋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纸袋是米黄色的，很朴素，没有繁复的图案和其它色彩，在纸袋中间偏下的位置，一行金色的小字，正是“PANDORA”。

艾米拿过纸袋，伸头往里看，一个黑色丝绒盒子躺在里面，是首饰无疑了。她刚想拿出盒子，却被许立制止了。“别急，等着和你妈妈一起看吧。到时候，评判一下你老爸的品位。”

“哎，不至于吧，还瞒着我......"艾米没来得及做什么，纸袋已经再次被许立拿走。

“天机不可泄露！”许立比划了一个“No”的手势，很小心地把纸袋握在手心里。

艾米又撇了撇嘴，有点儿不服气，“对了，您是怎么知道这个牌子的？”她打算一会儿就上网搜索一下，这点儿事可难不倒她。

许立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我听诊所的同事提到的，今天有空，就去转了转，别说，还真的是好看。”

说完这话，他就走进了书房，准备把礼物先藏好。艾米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爸爸的回答不像是真话。

3.

许立刚刚把礼物塞进书房他装杂物的抽屉里，安娜就进了门。看到许立在书房里，着实吃了一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哦，下午有点儿事，提前走了。还有一个星期就是圣诞节，病人倒是没有之前的两周那么多了。”许立边说，边接过安娜手里捧着的几个包着彩纸的礼品盒。

“外面天还是很阴，这雨恐怕还没有下透。我刚才跑到对面的小公园去了，你看，咱们家的彩灯很漂亮呢！”安娜一边说，一边打开相机的视窗，调出刚刚拍的照片。

的确，在黄昏的微光中，天际一片乌云，阳光撕开一道裂缝，透出橙黄色的光芒。不刺眼，反而很像写意山水画的浓妆淡抹。在天际下的白色房子，此时成了铅灰色。一点一点的彩色灯泡勾勒出它活泼的轮廓，在前门挥着手的圣诞老人宽厚的身躯映衬下，仿佛童话里的小屋。

艾米也从卧室里跑了出来，“我看看，我看看。我就说嘛，咱家的白色房子和圣诞节主题是绝配。你们看，多像北极神话世界！”

“可不是，虽然咱们弄得不怎么花哨，可总能吸引人们驻足观看。”安娜笑盈盈地说着，她抬眼看了看许立，“都是你爸爸的功劳！”这句话却是向着艾米说的。

“奥克福特大街圣诞节彩灯装饰第一名，颁给尊敬的许立先生！”艾米的嘴巴圆张，故意沉声说道，看见妈妈放在门口的口袋里有一捆刚买的大葱，她随手抽出来，对着许立鞠躬道，“请接受市长颁发给你的荣誉花束！”

许立瞪了她一眼，没理睬，端着从安娜手里接过来的礼品盒，转身进了客厅。

“快别闹了，帮忙把刚买的菜拿到厨房去。”安娜收起相机，嗔怪地拍了艾米一下，脸上却忍不住偷笑。

“妈，我爸可乖了。今天下午回来还主动清理了车库前面的排水槽呢。”

安娜有些吃惊，但也很高兴，她夸张地点点头，“是吗？那真得好好表扬一下！”母女两人都笑起来，一同走进了厨房。

这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又开始下起雨来，清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奥克福特大街家家户户的圣诞节彩灯都陆续亮了起来，在雨雾里一闪一闪的，好像不小心走入了童话世界。

“妈，我突然想去看彩灯了[2]。天气预报说，今明两天都下雨，后天晚上我们去看，好不好？”艾米一边帮忙收拾晚饭，一边问道。

“要说起来，我们都好几年没去看了。我听杰西卡说，今年有一种新的灯光，可以在天空中射出很远，好像北极光一样的。我们后天一起去看，怎么样？”安娜说道。

“啊？看什么？”一直坐在沙发上看书的许立被追问了几句，才回过神来。“圣诞彩灯？后天吗？”看着厨房里的母女二人投射过来的询问的眼神，他又说道，“后天星期一，不行啊，晚上约了以前昆大医学院一起工作的老同事，你们去吧。”

[1] 潘多拉，英文名是Pandora，源自希腊语Πανδώρα，是希腊神话中火神赫菲斯托斯用粘土做成的地上第一个女人，送给人类作为对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惩罚。众神赠予使她拥有诱人的充满魅力的礼物。根据神话，潘多拉打开一个“盒子”，释放出人世间的所有邪恶——贪婪、虚伪、诽谤、嫉妒、痛苦、战争。当她再盖上盒子时，只剩下希望在里面。

[2] 在澳洲庆祝圣诞节，有一个传统是彩灯装饰比赛，获奖名单会公布在当地的报纸上。很多人会根据名单，驱车前往获奖的人家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