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声喊叫抓小偷的正是老道士徐二宝，他与一位朋友正并肩朝着县女中走来，他俩目睹了小偷抢劫徐巧林书包，又被阿文机智地蹚出脚摔倒的全过程。老道士感叹：“这个小后生，够机灵的。”
那小偷偷鸡不着，摔了个狗吃屎，众目睽睽下败露了丑行，此时此地不宜再逗留，三十六计逃为上计，因此小偷立马爬起身窜过马路，转进一条小巷子狼狈地逃跑了。
“爸爸，那是你女儿的书包！”
“嗯，我瞅见那个扒手抢你书包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喊呀？”
“我喊了，可是没有阿文蹚出脚绊倒扒手快么！”
“阿文，谁呀？”巧林朝周围张望。
“喏，就是这个小后生阿文，我家雇用的新伙计，让他来接你回家。”
“哦，谢谢阿文。”跟随老爸的目光，巧林留心打量眼前这位穿着一身土布衣衫的阿文。
唷，这阿文年龄和自己不相上下，个子虽比阿苟高，块头却比阿苟小，长得是地道的眉清目秀，瞅身材看长相就知道十分机灵。
“伸一脚之劳，小事，不谢。”说话间，阿文亮闪闪的大眼睛眯缝成一条线，一脸笑容。
唷，这年轻人和蔼可亲，阳光暖人，难怪名字也叫做阿文。哈哈，这小年轻可能有点意思。
阿文笑眯眯地转头之间，留心瞥了眼挎着书包，身穿着一身淡蓝色学生装的女孩子。噢，眼前这漂亮的学生妹就是东家的小女儿徐巧林了，她比之二姐巧琴青春靓丽许多。乌黑油亮的过耳短发在习习的晚风里飘舞着，有几缕溜下额头遮着了水灵灵的大眼睛，有几缕贴在了红扑扑鹅圆脸蛋两侧绽露着笑靥的小酒窝边。哦，这学生妹水灵得可人，仅仅瞥了那么一眼，阿文就浑身一震，一颗心随即怦怦直跳。
繁华街头，行人如织，第一次见面的两年轻人的视线倏地相遇，旋即唰地羞涩地躲开了。
老道士打头走去水栈，在停泊小划子的石驳岸边，阿文先下了小划子，稳住小船，等候东家父女下船。
“阿文，书场里遇着这位先生，他请我去办一桩要紧事，你划船乘巧林先回家，路上多加小心。”老道士与阿文说道，转头又叮嘱女儿，“小妹，小划子船很灵活，你坐着千万不能乱动，听见吗？回家后告诉老妈，老朋友邀我办事，晚上可能晚一点回家。可别忘记了哇！”
老道士随他的朋友乘坐朋友的小摇船，欸乃一声向北而去。阿文让徐巧林安稳地落座小划子的船舱，再拨正船头朝南往肖塘划。两条小船，眨眼间就彼此看不见了。
注视着老爸的小摇船渐渐远去，望不见对方的船影了，巧林忽然哧溜起身，一下子坐在了中舱的横梁上。
“小姐，你别乱动！”猛地瞅见巧林的突然举动，阿文吓得心脏咚咚咚直跳，急忙喊道，“小划子船一动就晃荡，会翻转，你老爸特别嘱咐你不要乱动！”
可是坐在中舱横梁上的巧林，却又弯腰抓起了老道士放在前舱的划桨。听见身后阿文的惊叫，巧林回头剜一眼吓得不轻的阿文，噗嗤一声笑了：“看把你吓的，阿文，我会游泳的，也会划船，你放心，放一百个心！”
“是吗？”阿文将信将疑，长长地舒了口气，忽然又似乎觉得被骗，“不对呀，小姐，你老爸怎么再三叮嘱，坐船别乱动？”
“因为，老爸不知道我会划船呀。”
“你在学校学的？不会吧，学校哪能教划船？”
“学校不教，可是，我自己不会学吗？”
“你怎么学呀？”
“我难道骗你吗？去年的暑假里，老爸一出门做生意，我就叫阿苟偷偷教我游泳，教我划船。礼拜天，我还和同学去过玉水公园划小舢板呢。”
“哦，也算是上过小船。”
“那当然。”
“可是，这儿不是公园，这一条小河深不见底。小姐，你还是在船舱坐下，阿文求你了，你不落舱坐着，我哪敢划船呀？今朝如果有啥意外，你叫我这个雇工怎么办？再说了，太阳已经偏西了，回家的路还远着呢，我们得赶紧划船回家。”面对东家小主，阿文无计可施，唯有哀求。
“没事，阿文，我真的会划船。要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划，划得小船哗哗哗水上飞，太阳下山前早就到家了，一点儿也不误事。”
“喔，你真的会划小划子，不怕小船晃荡？不怕晕船？”
“阿文，你看着。”说话间，巧林挺身坐正身子。巧林的身子一扭动，小划子船就不住地晃荡起来。
“小姐小心了，这样划很太危险！”阿文被巧林的举动吓得心跳再次加速，接小主回家，平平安安是头等大事呀，阿文正想拽下巧林在船舱里稳稳躺着，“小姐，你坐里边一点，坐正坐直了，身子不能扭动。”
“噢，坐正坐直，不能扭动身子。”巧林复述着阿文的划船要领，举桨下水“知道了，我正式划船了。”
“小姐，划船很累人的，腰酸背痛。”
“阿文，没事，锻炼锻炼么。哦，是这么划吗？”巧林划着桨。
“当心了，身子不能扭动，不要歪出小船外头。划船主要依靠双手的使劲。”
“哦，要领就是两手用力，身子别动。可是，我觉得使不上劲呀。”
“那，你转过头先看着我是怎么划呗。你得这样子，身子坐直，然后稍微有一点点向前倾，但是上身身子不能随便扭动，划桨下水桨要笔直，下水以后两个手臂用力往后拨水，然后慢慢挺直腰杆……”
“是这样啊，我记住了。阿文，你看我划得对不对。”巧林坐直身子，正襟危坐，再微微前倾，双手举桨下水用力拨动……划了几下以后，巧林问，“这样划吗？对不对呀？”
“嗯，再划，我看着。”阿文紧盯着巧林的每一个划桨动作，不断地纠正她划船的姿势。
“哎哟，不对，不对了。”阿文一拍脑袋，懊恼地叹息道。
“怎么，我按着你的指导划的，怎哪能划得不对了呢？”
“不是，不是说你划船的姿势不对，我说我做得不对了，我是在教你划船了呀？咿呀，你老爸知道了，那不得了了。”
“没事，阿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和我都不说出去，我老爸老妈哪能会知道呀？好了，阿文，谢谢你教会了我划船，现在我可以和你一起划船了。”
“小姐，你真聪明，一学就会。”
“哪里呀，是你这位老师教得好么。真的呀，我去年跟阿苟学过，不过没学好，今天你又教了我，我才真的学会划船了！”
“嗯，小姐划得很不错了，腰酸背痛了吗？搁桨休息一会吧。”
“我不累。”说着话，巧林加大了划船的力度。
巧林这一下加大划船力度，动了身子，晃了小船。
“小姐，小划子船太小，坐小划子船得轻手轻脚，划船是靠双手使劲，扭动身子小船会晃荡的。”
“噢，我听你的。”
慢慢地，巧林真的会划船了，划船又舍得花力气。因此，唰唰唰的桨声里，小划子又稳又快前行，赛过跑步。纵然，巧林划船比不上和和嫂子，可比老道士划得有力多了，看来天黑前赶回肖塘已不是问题。
“阿文，我想和你换一换。”
“换啥？”
“换个座位划船，我想学习把舵！”
“小姐，不可以的，你把舵小船会撞岸滩的。饭得一口一口吃，学划船也得一桩一桩练？”
“我不管，反正你得教会我把舵。”
“小姐，那下一次吧，下次一定。”
“下次啥时候？不如趁热打铁，看你把舵很轻松，稳稳当当的。”
“那是熟能生巧嘛。”
“那我就得多练练嘛，不与你噜苏了，我过来了。”巧林转过身，拎起桨，咚咚两步到后舱稍，一屁股坐在了阿文左边，“我也来把舵了。”
“你这是帮倒忙，要妨碍我划船的。”阿文急了，小划子的后舱艄就两个人的肩膀宽，并肩坐着两个人哪能划船呀？
可是，拗不过小主，那就将就着划吧。阿文小心翼翼举桨划船，巧林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依旧划得很用力，忽然啪的一声，巧林的桨把手打着了阿文的手背。
“哎唷——”阿文没有让疼字叫出口，赶紧改口说，“小姐，我撞痛你的手了吗？”
“没，没有，是你的手被我的桨把手打着了，你疼吗？”
巧林抓过阿文的手要看看，可是没有了人把舵的小划子立刻偏转船头冲向岸滩，阿文急着抽回手，喊道：“小姐，当心，你坐稳了。”水乡的小河，河道太窄，眨眼之间小划子已经嘭地撞着河岸了，猝不及防的巧林随即往前一个踉跄，阿文连忙一把揪住了巧林手臂。小划子激烈地晃荡起来，还是将站立不稳的巧林啪的一下摔在了阿文的身边。
“小姐，摔痛了吗？”
“哪能呢？打了个趔趄而已，没事！”巧林赶忙爬起身，又坐在了后舱稍，仍旧与阿文并肩而坐
撑船离开岸滩，阿文拨正小船继续前行。
“小姐，坐中舱休息会儿吧。”
“不，你不教会我把舵，我还坐这儿。”
“那，你还是先看着我是怎么划，又怎么把舵的。”阿文示范，又是一边划一边讲解，“把舵，是为了拨正船头，因而下桨用力不能有偏差，收桨时得看船头的状况决定要不要用桨靠在船沿撬一下拨正航向……”
“哦，也不那么复杂嘛，我也可以。”巧林趁着阿文目视前方用心划船的时机，一把拉开阿文，自己坐上小船后艄右侧，“让我来试试。”
没办法，阿文坐在巧林左侧，协助她把稳小划子航向。
有阿文时不时协助纠偏，所以巧林把舵划得还算顺当，于是高兴地叫道：“哈哈，原来如此，挺简单的，我在公园里早玩过了。”
暗中协助的阿文觉着应该让巧林独自试试，于是说：“小姐，那我坐前头去划桨了。”
“好啊，看我的了。”巧林心里美滋滋的，这不是与阿文对调了吗？
巧林把舵，阿文划船，阿文在前头虽然依旧为巧林留心纠偏，然而小划子从此总是蛇游似的，好几次撞上了河岸，手忙脚乱得巧林满头大汗，累得腰酸手痛。
“小姐，我们调回来，等会儿可以再换。”为了维护小姐的自尊，阿文解说道，“我和哥哥划船也总是替换划的。”
“和爸爸妈妈呢？”
“去年秋天，爸爸妈妈被东洋鬼子杀害了，我家的房子也被烧了。今年，哥哥入赘了和和嫂子家，我出外找生活，所以找到你家来了。”
“唉，你好不幸。”
“是啊。”阿文又陷入往事的回忆里，“那天晚上我和哥哥去了枫泾对山歌，要不然，我们全家都没了。”
“好险啊，阿文，你一定会有满满的后福的。”
“但愿吧。”
“譬如，来到我家……”
“嗯，老道士挺和气，刚才，他唱弹词开篇，我唱了山歌。”
“阿文，你会唱山歌？”
“嗯，跟老爸学的。”
“你教教我，我们学校的歌咏队也要唱民歌。”
“好的，我唱一支。”阿文用力划了一桨，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唱响：“山歌好唱口难开，杨梅好吃树难栽，白米饭好吃田难种，鲜鱼汤好喝网难抬。”
歌声悠悠飘荡，和着小划子破浪行进的潺潺水声，震撼人的心弦。好久好久，巧林才清醒过来：“噢，你唱完了？”
阿文又接着唱道：“唱唱山歌种种田，唱山歌当饭过荒年。唱两支半山歌吃四十五天饭，唱廿一支山歌过一年。”
歌声如诉如泣，忧怨低沉，阿文唱着唱着，禁不住潸然泪下。凝神静听的学生妹巧林，用心学着，哼着，待到阿文的歌声飘过，巧林也低低地唱起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