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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吭高歌 第11章 小油灯下
作者:马济元  发布日期:2022-07-07 14:26:22  浏览次数: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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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林的《松花江上》唱得委婉抒情,叩人心房。阿文生在寺泾,长在寺泾,最远也只是去过寺泾周边的村寨集镇,接触的几乎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下男女老少,因而阿文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聆听这么动听的歌谣。阿文是听着“摇啊摇”学会说话,学会哼歌,跟着父母学山歌,到处去唱山歌。在阿文的认知里,乡里人辛苦劳作要唱山歌,离家远行也唱山歌;开心欢乐会唱山歌,寂寞忧伤也唱山歌。眼下,日本鬼子横行霸道,老百姓被扰得鸡犬不宁乃至家破人亡。父母遇难过半年了,昔日山歌声绵延不绝的水乡,如今别说热热闹闹地去对山歌,就是村间田头也难再听得山歌声了。无恶不作的小鬼子哪年哪月垮台?家乡父老哪年哪月安居乐业?水乡百姓哪年哪月可以引吭高歌?听了巧林吟唱的《松花江上》,阿文深深地震撼了,感动了,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所以,两位年龄相近爱好相同的年轻人你唱我听,我唱你听,交流切磋,互相学习,不知不觉,两颗年轻的心因为唱歌而渐渐地靠拢了,相通了。他俩一边划船一边唱歌,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疲劳,在天黑之前顺顺当当地将小划子划回了肖塘,停泊在了徐宅四合院前的船坊里。

女儿早早回家,王秀秀高兴得眉开眼笑,不仅说话喋喋不休,而且咿咿呀呀哼起了小曲。

“小妹,去叫二姐过来帮忙做饭,告诉她老爸还没有回家。”老妈吩咐,巧林转身快步跑去村东头叫来了二姐徐巧琴,娘女三人在厨房乒乒乓乓,又忙碌又热闹。

接了巧林回家,阿文赶紧去了徐家的牲口圈。阿苟离开徐家以后,徐二宝老夫妻俩自己喂猪饲牛。可是他俩弄牲口敷衍了事,牛料没铡,牛粪堆积如山,猪栏里两头肉猪好如老水牛孵在污泥潭里,牲口圈里弥漫着刺鼻的牛粪猪屎臭气。

水乡种稻的农家多养猪。养猪既可以充分利用农村的资源,做到物尽其用,又可以为稻麦等庄稼积存优质的有机肥,利于农作物生长。稻农养猪,猪饲料用麦麸、谷糠以及场边地角的南瓜等,猪圈里则倾倒稻草、稻草灰、草皮等杂物,洇吸猪粪尿使之成为庄稼的有机肥。所以,农家养猪或者养鸡鸭等禽畜,是物尽其用,是变废为宝的有益之举。

受雇于徐家,就算孵在大粪池里,阿文也没法躲闪,必须坚持。阿文先清理牛栏里恶臭的牛粪,然后给猪圈里铺垫干燥的草皮夹杂铡碎的稻草。好不容易,牲口圈里的恶臭渐渐地消散。做好了牛栏猪圈的打扫诸事,阿文又得搅食喂猪,铡草饲牛,再为明天喂饲牲口做好准备。

巧林给妈妈和姐姐帮厨,心里却惦记着为他们家忙活的阿文,同龄人而且又有共同的爱好,投缘嘛。巧林悄悄溜出厨房走去牲口圈看望。嗅着牲口圈里已经淡薄了的那股臭气,眼瞅着阿文满头大汗地劳碌,巧林很震撼:“阿文,你太辛苦了!”

“这是阿文的份内事,应该的。”阿文说得心平气静,觉着理所当然。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巧林忽然觉得有点脸红心跳:同龄人,我却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多不该呀!

黄昏,阿文跨进西包厢北屋,先点上一盏小油灯,然后将铺盖卷儿摊在屋角的竹榻上。昏暗的小油灯灯光摇曳,颤颤巍巍地映照着模模糊糊的四壁,室内空空如也,触景生情,阿文回想起了爸爸妈妈在世的时光,回想起了小和家的砻坊,如今在东家的厢房形单影只,因而不由得倍感惆怅。爸爸妈妈呀,阿文来到芝溪,在肖塘的道士徐二宝家做雇工了。哥哥嫂嫂,此刻你们在做什么呢?阿文好想念你们,你们想起阿文吗?想起哥哥嫂嫂,阿文掏出了一个小布袋,里头装着和和嫂子送给的小本子和铅笔。阿文把小本子放在小油灯下,开始认真地翻阅起来。

离家前,阿文单独又去过坟头与父母道别,希望二老找一找那个被小鬼子烧毁了的写满了山歌的小本子,又告诉二老,现在和和嫂子已给自己重新做了一个。

翻看着那小本子,阿文耳旁悠悠迴响起了昔日经常哼唱的声声山歌,又自然而然迴响起了今天从县城回肖塘路上巧林所唱的《松花江上》。小本子上记录下了阿文熟悉的山歌,对啊,应该也把巧林的这支歌也记录上小本子。因此阿文摸出小布袋子里的铅笔,开始回忆默唱,开始动笔记录。阿文爱唱歌,有着超强的过耳不忘的音乐天赋,他回忆着那支歌的旋律,默唱着,然后把歌词写在小本子上,不会写的字画一个圈。唱着,想着,写着;写着,唱着,想着。笃笃笃,北屋门外轻轻地响起了的敲门声。

“谁呀?是先生回家了吗?”阿文以为是老道士回家了,他去查看了牲口圈,顺道弯进西厢房来查看我这个新雇工。

“不是老道士,是老道士的小女儿徐巧林!”传入耳鼓的是女孩子特有的甜甜的声音。

“唷,是小姐,我的房门没拴呢。”阿文欣喜地跑过去给小姐打开了房门。

“阿文,你还没有睡?”

巧林于是跨进了门槛。房间里太幽暗,巧林没注意阿文开了门还没有闪开,两个人险险乎撞了个大满怀。

“小姐,对不起,阿文吓着你了。”

“不是,是我莽撞差点撞着你了。”巧林拍着胸口说道,“还在干啥呢?”

“不干啥,我想睡觉了。”

“睡觉?那你手里怎么捏着铅笔?哦,小油灯下摊着一个小本子,你写日记?”

“我想记下你唱的那支歌。”

“那支歌你会唱了?记住了?让我看看。”

“不可以。”阿文赶紧把小本子攥在了手里。

“看看么,那么小气,我又不弄坏。”巧林伸出了她的手。

阿文急忙侧转身:“不是,我的字太丑,见不得人。”

“那个,无所谓。”巧林还是一把抢过了阿文的小本子,站在小油灯前看起来,“这个歌,歌名叫《松花江上》,我来帮你写上。”

“谢谢小姐。”

“阿文,这支歌好听吗?我给你再唱一遍。”巧林低低地唱了起来,然后问低声吟唱的阿文,“你也会唱了?”

“小姐,我试试。”阿文深吸一口气,轻轻咳嗽一声,开始唱,“我的家……”

一个满是期待,一个张嘴试唱,那支《松花江上》居然被阿文从头到尾唱了出来。

“咿呀,”巧林惊得睁大了眼睛大张了嘴巴,“阿文,你过耳不忘啊?几乎没有差错,太了不起了!我看看你这小本子上记了些啥歌,我想跟你学唱山歌。”

“这个小本子是和和嫂子送给我的,我先前有个小本子,被东洋鬼子血洗寺泾时候一把火烧了。”

“真可惜,矮脚东洋,十恶不赦。”

“唉,半年多了,好想放开嗓子唱个山歌。”

“噢,总会有引吭高歌的那一天的。我带来一张《新生报》,上面登着一支水乡山歌。”

小油灯下,巧林让阿文也凑近报纸,然后她指着《新生报》上面的这一段文字念道:1923年4月,北京大学成立歌谣研究会,出版《歌谣》周刊。周刊第15号收录了水乡山歌《一把芝麻撒上天》:“一把芝麻撒上天,吾肚里山歌万万千……”

“哎呀,这支歌里有几个字和我唱的不一样。”

“嗯,有可能的。过去,老百姓都不认字,山歌全靠口口相传,张三与李四的传唱很难与王五马六唱得一字不错,况且山歌手都以自己的思想、个性去唱歌。现今,为了传承山歌,大学里开设了山歌研究会,研究会就是为了记录、传承山歌。阿文,你把你会唱的山歌记录下来,这可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呀!”巧林说得有点心向神往,将阿文的小本子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巧林是县女中歌咏队的主唱,她喜欢唱歌,因而也喜欢上了山歌,喜欢上了阿文那个记录山歌的小本子。可是,阿文觉着自己写的字太蹩脚,许多不会写的字还画了圈,所以他说:“小姐,我的小本子拿不出手,上面还画了很多圈圈。”

“有我哩,你唱,我写,一支再一支地把你会唱的山歌写出来。”

“可是,你得去念书呀!”

“再过两个月,我毕业了。”

“哦!”

“阿文,我们说定了,拉钩。”巧林伸出右手,翘出一根小手指,见着阿文扭扭捏捏的,巧林一下子把阿文的小手指牢牢地勾住了。

“不准反悔啊,”巧林说着,朗声念道,“勾勾,还还,一百年,不许赖!哎哟,阿文你也得念。我们重新开始。”

“勾勾,还还,一百年,不许赖!”巧林大声念着。

阿文也跟着轻声念起来:“……一百年,不能赖。”

巧林主唱的县女中歌咏队正准备演唱一支山歌,多处搜索无果,不期遇着了阿文。为了学习山歌,巧林又来西厢房,再跟阿文学唱山歌。现在巧林又发现了阿文记录的山歌的小本子,如获至宝,巧林哪能轻易放过这么好的学习山歌的机会呢?巧林翻看着本子,蹲下身子准备记录,忽然又唰地站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去端一张小板凳来坐着写。”

于是,在老道士家的西厢房北屋,雇工阿文住处的小油灯下,依着小本子上原先记录的山歌,阿文轻声唱,东家小姐巧林认真地写。就这样,阿文唱了一支又一支,巧林写了一支又一支。

“巧林,在干啥呢,过去那么久,老爸回家了。”王秀秀呼唤女儿了。

“噢,来了。”巧林连忙张口答应道,随后起身说,“阿文,老妈喊我了,我们明天继续。哦,我想起一件事。”

“啥事?”

“我有几个笔记本,我想把你的山歌再分门别类转抄在那些本子上。带去给学校的歌咏队,和大家商量,选几首山歌演唱。明天啊,我得再好好向你学唱山歌。”

“嗯,小姐好主意。”阿文为山歌能够走进学校,能够登上大雅之堂而欣喜若狂。有了巧林抄写,往后学山歌也有了脚本;有了巧林把山歌本子带到县女中歌咏队,山歌将会传播得更远更广。怀抱着对山歌美好明天的憧憬,巧林与阿文告别,叮嘱说,“阿文,明天我们继续。”

“好的,我们明天继续。”

“你的小本子我拿回去看看。”巧林走出了西厢房北屋。

“小妹,你等等我。”老道士回家了,他也来到了西厢房,“阿文,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巧林觉着老爸今天怪怪的,怎么与新来的雇工这么客气了,要以商量的口吻说话呢?老爸放低身段了?哈,阿文的确有着过人之处,啥过人的地方呢?

“先生是有啥活吗?”

“不是做活,我是想发挥你的特长,叫你参加对山歌。”

“叫阿文去哪儿对山歌?”巧林很惊讶。

“过几天芝溪打醮,打醮之后要开展对山歌。阿文啊,我与邹木匠说过,我的新雇工阿文有副好嗓子,让你跟邹师傅他们一起去对山歌。”

“那芝溪啥时候打醮了?”

“三天后。”

“对山歌呢?”

“打醮结束,天黑以后。”

“好啊,我去。”

“爸,我也去”

“你不会唱山歌。”

“跟阿文学习呗,这里头有好多好多山歌。”巧林开心地扬起手中的小本子。

“徐先生,那个木匠邹师傅住哪呀?肖塘人我一个都不认识。”阿文说。

“我认得,我陪你去呗。”巧林说。

“噢,小妹可以帮你。”

“是,老爸真好,那我也能够去唱山歌。”巧林高兴得跳起来。

“不可以,小妹不能去!”老妈也来到了西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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