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我知道了,你一个红菱都没有尝!”巧林把荷叶包捧给了老妈,抓了一把和阿文分享。
嚼着红菱,品味着红菱的甜嫩。王秀秀笑眯眯地叮嘱巧林:“小妹,下个月初三,牛家要给你订亲了,他们摇航船来接你去碧浦。”
“陌生人家,我不去。”
“老爸老妈陪你一起去呗。”
“你们是你们,我可是不想去,我还想去念书呢!”
不过,巧林心里明白,不去,需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需要想个令人信服的办法。眼下,啥是最好的办法呢?
巧林在想,阿文也在想,晚上静心,俩年轻人都各自想得久久难以入睡。
划船出门暂避会暴露意图,行不通。巧林挠挠头皮说:“我装病,可以吗?”
阿文觉得老道士夫妻俩不会相信,牛家更会轻而易举识破这么幼稚的小把戏。
傍晚,阿文和巧林在即将成熟的稻田里拔稗草。对岸,黄毛与老纪一起走出窝棚下了小划子。
“黄叔,哪去呀?”阿文招呼两位忘年交老朋友,“纪叔,您难得来老朋友家做客?”
黄毛非常关心两位小年轻:“阿文,太阳下山了,蚊子都出来打闹场了,快与巧林妹妹回家吧。”
“阿文,稻田里有水吗?天快黑了,赤着脚得当心毒蛇。”黄毛说蚊子多,老纪是蛇医,他想到有毒蛇,因此提醒阿文巧林。
大凡毒蛇都喜欢在阴暗又潮湿的地方栖息。如果稻田里灌了水,而且是大水,这状况就不适宜蛇类生活,它们最多是一游而过。可是,水稻在分蘖发棵期、孕穗抽穗期、灌浆成熟期,必须断水“搁稻”或者以时干时湿的方式灌水。稻田里干干湿湿,最适宜毒蛇生活。多亏老纪的提醒,阿文想道。
“真的有毒蛇吗?”老纪的话,听得巧林心惊肉跳。
“纪叔哪能骗你?小妹,我说呀,毒蛇这东西,阳光干爽的地方它不去,水里它也呆不住。可是没有水的稻田阴暗潮湿,毒蛇就喜欢在这种地方出没。”
“哦,文哥,那我们快回去吧。”巧林吓得赶紧跑上了田埂。
所以,做地里活,偷懒怕苦的人还真得有个借口:朝怕露水午怕热,晚怕蚊虫早点歇。其实,此话说的倒是实情:做田里活,早晨露水湿身,中午烈日暴晒,傍晚蚊虫叮咬。可是,巧林为了与阿文在一起,不怕朝露、烈日、蚊虫,宁愿辛苦也要跟着阿文下地干活。是共同的志趣爱好,把两位年轻人紧紧地连结在了一起了。
吃过晚饭,阿文养牛、喂猪,巧林去帮着铡草。
“文哥,我想……”牛栏前,巧林按下铡刀,转过头望着清扫牛栏的阿文,一脸笑眯眯。
“林妹,想着啥高兴事了?眼睛眉毛都乐弯了。”阿文不知所以然。
“我想出好办法了。”
“太好了,林妹聪明,快说说。”阿文知道巧林脑子灵活,急忙抢过巧林捏着的铡刀把,按她坐在草堆上,“快点说,不要卖关子了。”
“看把你急的。”瞅着阿文心急火燎的模样,巧林感觉好激动,也不再和阿文逗玩,便站起身凑近阿文耳朵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阿文高兴得一拍双手:“好,太好了,太妙了。林妹,你真的太聪明了!”
“是吗?想想,有漏洞不?必须百密无疏喔!”
“好,很好,是个没有漏洞的好办法,我们还有老纪和黄毛的配合,这个办法肯定会成功。明早,我去找黄毛、老纪做准备,时间就定在初一的傍晚。”
为了躲避牛家订亲,这对年轻得还不足二十岁的少男少女,初一傍晚采取行动了。这个行动,乃是改变他们人生命运的重大举措,意义非同小可。最开始,巧林喜欢和阿文在一起,只是因为两位年轻人年纪相仿,志趣相同,性情相通,在一起仅仅为了两情相悦,心里高兴而已,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大事,想过自身的未来。然而,牛家联姻这一杠子插进来,又是差遣媒婆上门,又是父母逼迫,让俩年轻人一下子明确地定位了他俩的关系,并且坚定了手拉手在一起的信念。傍晚时老纪的无意提醒,致使巧林茅塞顿开,她有了为了和阿文永远在一起而付诸于行动的蒙眬打算。因此,巧林在欣喜地把办法说给阿文之后,又暗暗鼓励自己:抉择已定,阿文是我人生最理想的伴侣,从今往后,坚定不移。可是,夜深人静时候,巧林是浮想联翩,躺在床上又一次难以入睡了。
初一傍晚,老道士正在家磨墨写字,抄经写帖,也是忙碌得专心致志。突然,阿文急匆匆跑回家报告说:“徐先生,出事了,出大事了,小姐被火赤链咬了。”
“啥?小妹被蛇咬了?那她人呢?”
“我把她驮在小划子船上了,准备送她去芝溪看蛇花子。”
“噢,那快去呗。”老道士吩咐。
王秀秀急得噔地从躺椅里站起来,说:“阿文,我和你一起去,两个人划船快一点。”
“好,快走吧。”阿文点了一下头。
小划子船上,巧林半躺在中舱里,身上盖着一条大格子块的土布被单,嘴里妈呀妈呀哼哼唧唧。
“小妹,痛吗?老妈吓不起呷!宝贝,老妈用力划船,很快就到芝溪了。”巧林断断续续哼哼,王秀秀不住口念叨阿弥陀佛。
去芝溪并不远,小船很快地泊在茶馆的码头边,巧林由阿文背着,哼哼着,走过后街,找着了豆腐坊不远处的老纪窝棚。老纪正在家窝着,阿文驮着巧林走进老纪窝棚,老纪立马站起身询问情况,赶紧给巧林排毒、敷药,噼里啪啦一阵子忙碌,最后让巧林咽下了一颗黑乎乎的圆丸子。
“先生娘娘,您放心,咬小姑娘的是一条小火赤链蛇,毒性不大,小妹妹没啥大危险。可是,小姑娘这几天切忌多动,必须静养,总之得让她安安静静休息。”老纪叮嘱王秀秀,又转头与巧林说,“小妹妹,不要害怕,吃点苦头,安心休息几天就过去了。药丸管一天,明天傍晚我再来肖塘看你。”
王秀秀感觉一块石头落了地,安下了心。告别回家,自然是千恩万谢,掏出钞票付给老纪。
老纪说啥也不肯收,他说:“我和阿文兄弟是好朋友,他帮过我的忙,所以呢,小姑娘的这点儿小事,我是肯定不会收钱的。先生娘娘,放心吧,走好咯。让小姑娘好好休息。”
老纪的医术高明,态度和蔼,让王秀秀很感动,也很放心。
“徐巧林被火赤链蛇咬了。”第二天,铜妹、铁妹、杨阿炳等多家邻居都过来探望。这消息也很快传到了碧浦,牛家得知消息之后,那牛大兴说:“订亲嘛,又不是结婚,不需要推迟的,照常办事!”
说照常办事,牛家是说办就办。未来媳妇被蛇咬了,邀请其上门是不可能的了,况且还必须额外准备些慰问品。为了儿子的婚姻大事,经历过两次退庚的牛大兴嘀咕:“说好的八字般配,可是这桩婚姻,起步就有点儿七撬八裂不顺畅。菩萨保佑,但愿我家敏敏的婚姻大事一二不再过三,从今往后顺风顺水万事大吉大利噢。”
初三早上,由胖媒婆打头,牛家少爷牛敏敏带领一帮子下聘客人,手捧着盛放鸡子鱼肉等等聘礼的红木盘子,迤逦跨进了徐家大门。老道士夫妇满脸堆笑,将牛家过来的一帮子客人一一接进客厅。一番寒暄之后,牛少爷急不可耐说要看望巧林。老道士心想这个小子倒也懂事,嘱咐王秀秀领路。于是,牛敏敏叫上俩小后生陪伴,一起跨进了巧林的闺房。
“小妹,牛家少爷看你来了,可以坐起来一会儿吗?”老妈上前柔声呼唤女儿。
“嗯。”巧林病恹恹地答应了一声。
在妈妈的帮助下,巧林艰难地靠着枕头坐在床头,然后抬手整理了一下有点凌乱的秀发。
妈呀,这位小姐姐实在太标致了:头发乌黑得发亮,脸蛋红嫩得滴水,那大眼睛更是乌亮得闪光,哇,肉嘟嘟小嘴两侧还忽闪着一对浅浅的小酒窝!牛敏敏看得目瞪口呆了,嘴角竟然滴答下了一串口水。巧林呢,瞥一眼这位穿着笔挺洋装弄得油头粉面的少爷,怎么看都像西门大官人,可是身材却又像挑担卖炊饼的武大郎。
牛少爷呵呵呵笑着,走近巧林说:“徐小姐,敏敏看望小姐,祝小姐贵体早日康复。”
巧林扭过脸,有气无力地回应:“嗯,谢了。”
牛敏敏一脸谄笑,挥挥手,两位跟班随即捧上了两个大红包。
“一支野山参,一盒东阿阿胶,送给小姐滋补身体,还望小姐笑纳。”
“铺费你了,牛少……”巧林赖得再瞥一眼。
这是,客厅传来惊慌失措的呼叫:“不好了,红盘里的一只鸡,哦,是一只凤凰飞跑了。”
“牛少爷呀,你的脑门有点塌,有点暗,都第三门亲事了,这凤凰怎么又要飞走呢?”巧林又白了一眼牛敏敏,噗嗤一笑。
凤凰飞着要跑,这可不是好兆头。胖媒婆着急地大喊:“快,快给我抓住,快抓住那凤凰,不要让它飞走了。”
牛家那帮随从跟班,个个惊慌失措连奔带跑追赶那只连飞带跑的“凤凰”。一时间,徐家客厅里,鸡叫咯咯,人声嘈杂,那些牛家客人慌乱地奔跑追逐,一派鸡飞狗跳的忙乱场景。
闺房里,巧林又说话了:“老妈,你扶我躺下,牛少爷,我累了,得休息了,你还是去忙你的吧。”
“少爷,小姐累了,对不起,失陪了。”王秀秀解说。
一番忙乱之后,牛敏敏悻悻地乘坐那条航船离开徐宅回家。这算啥门子事呢?晦气,又是出师不利,牛敏敏闷闷不乐,真的额头塌了吗?聊以宽心的是未来老丈人丈母娘同船前往碧浦。回想徐巧林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样子,唉,这第三遭亲事,算是成功了,确定下来了吗?牛敏敏惴惴不安起来。
太阳落山时分,黄毛与老纪划的小划子,停泊在了徐家的水栈头。他俩一起走进了徐家。徐家厨房里,由巧林亲自主勺,阿文主刀,黄毛、老纪帮厨,一阵忙碌之后,四个人高高兴兴地一起吃晚饭。
“巧林机灵有办法,除了我们四个,人家都以为巧林是真的被毒蛇咬了呢!”老纪抿着酒,夸奖巧林。
“纪叔是功臣,黄叔功劳大,我和文哥敬你们一杯。”巧林举起酒杯,阿文也连忙一起站起了身,与巧林一起恭恭敬敬地给两位长辈,两位同病相怜的忘年交朋友敬酒。
“巧林妹妹,钦佩你对阿文的真心实意,对我们穷苦人的平等尊重。阿文是位出色的好后生,种田是一把手,唱山歌是金嗓子,待人又热情真诚。巧林妹妹,你跟着阿文,应该是个很好的选择。然而阿文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你们俩开头的生活会很困难,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可是凭着你们对爱情的忠贞和坚定,加上你们的勤劳和智慧,我相信一切会好起来。老天有眼,冥冥中会护佑你们,让你们苦尽甘来过上好日子,甜日子的!这个世道,穷苦人,活命难啊!我和老纪,流浪异乡二十多年,唉,离乡背井那苦,一言难尽!所以我俩衷心地祝福你们,也尽我们的可能帮助你们。愿你们百年好合,幸福美满。”说话间,黄毛喉咙发毛了,“不说了,能帮助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俩苦点难点不在乎。我们这把年纪能够交上你们两位小朋友,很高兴。”
“谢谢两位叔叔。”巧林又给两位前辈斟满了酒,
呷下一口酒,老纪说道:“我老姐家住丁湾,距离肖塘有点远,地方也偏僻,你们如果在那儿安家,不会太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