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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清远四记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22-08-18 20:45:09  浏览次数: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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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来峡

  路过清远百十回,真正游清远的第一回是2010年的国庆节,目的地清远北江飞来峡。
  行车经过北江百十回,在北江大桥上,看过它枯水期的狼狈,也见过它丰水期的饱满与膨胀——几欲漫堤而出。清远城里数栋高楼立在云天之下,面对北江的汹涌,十分漠然。但没有一次停下车,在北江大桥或者北江大堤上,观船赏浪,抚水弄草。途经清远的清连高速,是归途,心里念叨着东干脚和父母,对窗外的风景,有如清远城区里的高楼俯瞰北江的姿态。到国庆节公司放大假,好友老何安排去做清远游。
  老何东北五常人,做光碟生意,跑过广东不少地方。他因生意需要到过清远,早上来,晚上回,也没游过清远。
  清远有什么好游的风景呢?
  飞来峡吧。到了清远,下了车,直赴北江码头。北江码头停了好多船,打鱼的小船,有棚子的游船,载客的客船,拉货的驳船,鱼一样摆在河面上。老何挑了一只游船,上船和船老板——一个女老板,讨价还价,以三百元租金租下了,包到飞来峡,送到即止,不包接。上了船,在竹椅上坐下来,船开动,在江面划出两条白浪花。江风扑面,两边的青山岿然不动。船后面,水流远去,不见帆影,看前面,江水波光粼粼,无穷无尽,感觉到脸颊生风,人也像长了翅膀。遇到旁边的船经过,我回头看船主人一家,他们几个围坐在一张桌边喝着茶,对身边的风景物事或熟视无睹,或已经了然于胸,表情稀松平常。到了飞来峡大坝下——秋天,北江枯水期,大坝水流如线,却并不影响北江水的清透。船老大停船靠岸,我们还依凭船栏,看清水里的小鱼,船钉子般大小的鱼,在水里会儿钻进船底,忽而停在褐色江石下,见不得人。或者,它们本性就畏惧人的。
  两岸青山相对,哦,这里就是飞来峡!
  飞来峡又名禺峡、中宿峡、清远峡,是珠江水系干流北江河道中的三峡之一,为北江中下游的分界点,全长9公里,好吧,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在北江最险断行进了9公里。我们沿着江边狭窄的石道往上行进,上一缓坡,“飞来峡风景区”的彩色牌楼在山崖之下犹如大旗,门前购票的游客却稀稀拉拉清可数,广场上只停着一台大巴、两台黑色小车。北江大坝里的水,也静若一块玻璃。是秋天压制吗?仰头看山,山上枞树如墨,画到了半天,与蓝色相接。在购票处买了门票,进门,在山壁上便看到了崖刻的朱红大字。中国的风景区惯有的特色,不是碑林,便是崖刻。据说整个飞来峡内有历代名人碑刻50多篇、摩崖石刻70余处,有关诗赋300多首。这对于研究风景区历史的人,或可作为参考资料,对于我等只为一饱眼福的凡人,对于什么“风光誉南国,古迹遍峡山”的赞美,几是无动于衷的。由于没有请导游,我们便沿路而上,漫游。
  山里有个小庙,名“飞来寺”,主持穿新袈裟,戴僧帽,一脸久经阳光考研的铜红,一双筋鼓鼓的手,指甲里还有黑泥。弯腰给我们请香的时候,我看到了从袈裟侧面漏出的一截黑色布衣,似乎还是新制的。老何接过香,虔诚地跪在蒲团上蠕动着嘴巴子,我就从侧门溜了出来,看四周,其实还有很多小庙和佛塔散落在沟渠畔和山林里,在阳光里闪着寂寞的光。这让我有些触动,无论怎么高高在上,在旁人眼里,终归寂寞。就像佛塔边的巨松,无风自响,那种声音,如同梵音,这让我不浮躁了,内心清净下来了。午后秋阳如同薄翼披在山林之上,天地寂清,山也本分了,不再狼奔豸突,而是沉静下来,就地入了佛一般庄重。
  我们沿山道而上,其实不是为看风景,是为了走路而走路。
  道旁枞木林立,密不透风。
  到了山顶,人已经在山中,渺如蝼蚁。
  飞来峡是南岭山群在岭南的最后的狂欢之地,过了清远,便是霓虹与高楼装饰的珠江平原了。飞来峡里有最高、二高、龙女、明月、凤凰、仙人等72峰,层层叠叠,在天空之下,在朦胧光线里,江流只是一条闪电,大山才是大地的骄子,山峰形态各异,却都是顶天而立,那种自负,非山群如海不可!看东边云霭,看西边金光,看北江苍茫,看南边清淡,看面前山脊如龙,才真正体会到了“飞来峡里藏千胜,历朝诗赋遍山间”的意蕴。在山川河岳之中,所有文字和文字的记载都是苍白的,你看到的,才是你拥有的,你感到的心意,才是风景给的馈赠。
  飞来峡内有历代名人碑刻50多篇、摩崖石刻70余处,有关诗赋300多首,我觉得这些都不必去浪费太多时间去寻看,什么山高人为峰,也不必太在意为很哲学。重要的是亲历。如果有重游,我想,我带上一壶酒来更合适。

三坑温泉

  那些年最乐意干的事,就是去清远泡温泉。
  我一直以为三坑温泉就是清远温泉。
  某一次,为了找鸡,很用心观察路边的各种招牌,鸡没找到,却发现了来过几次的温泉,不叫清远温泉,而是叫三坑温泉。清远温泉是银盏温泉、清新温泉、阳山温泉、佛冈温泉……的总称。
  三坑温泉在清新的西边的黑山脚下,有一条简易公路,两边是田野,有的种了稻子,有的开发成了苗圃,还有很小部分种了甘蔗,黑皮甘蔗,我在老家种地的时候也种过,皮薄肉松汁甜,秋末霜前砍收。路边没有卖甘蔗的农民,倒是能遇到卖菠萝的小商贩。菠萝去皮,一分为四,插上竹签子,泡在糖水罐子里。我不喜欢这酸玩意儿,苏苏和东初却觉得新鲜,终究是离开了广州,在他们的意识里,广州之外的食品都是绿色的食品。咬上一口,才知道和广州街头小贩贩卖的菠萝是一样的酸,又不舍得丢,皱着眉,吃一口,做一个鬼脸。吃完一块菠萝,就说牙软了,今晚的清远鸡吃不动了。
  三坑温泉是一个温泉群落,当时建设很简陋。车开到温泉的围墙外,没有专业的停车场,找个空地儿搁下车,上很陡峭的台阶,到了堤上,往围墙里一看,处处都是一块一块墨玉般的水坑,水坑里搁着各种姿势的人体。进了门,花49元买了门票,到更衣室换了泳裤,下几级台阶,便是水坑——书上管叫温泉,由下而上,水温由热而凉。中间有数个不同花色的温泉,什么玫瑰汤泉、百花汤泉、百草汤泉……各种噱头,自然不能错过,每个温泉坑里都泡十分钟、十五分钟,受不了,看到草寮,走过去喝一杯水回来,继续泡。温泉里的水不深,略浊,广告介绍上说温泉富含氟、锶、铨等微量元素,就当这些元素肉眼看得见了。温泉的水不深,浅的没过额膝头,深的到胸乳,也不可怕,张开手,就能抓到坑沿的石头。泡在温暖里,人体像受到了挤压,使劲吸气才挺得起肚子。而最怕的是遇到肥婆同一个坑。肥婆一入坑,水涨一尺,让人不舒服的不是那白花花的肉,而是一团白肉浮在水面上,有些惨不忍睹。
  拣人少的地方走,走过棕榈树、桂花树林子里乱石道,后面有一个长方形大坑,水面有两亩宽吧,水由浅及深,浅水区的水温比体温略高,深水区的水温比体温略低。每次到三坑温泉,我们从下游的暖水区往上走,一个坑一个坑蹲,蹲一会就走,绝不流连,蹲完那些具备各种功能的温泉坑之后,便去往这个大水坑。苏苏不会游泳,只能蹲在浅水区里浸泡。我教她狗刨,她却还说难看!我和东初不管她了,放开手脚,从浅水区到深水区,从冷水区到暖水区,不亦乐乎。有游客听到我们的嬉闹声,踮着脚尖从卵石道走过来,下水一试水温,便觉得太凉,上来在水泥阶上抖抖肩,跺跺脚便走了。
  游累了,和东初坐在水泥阶上,仰头便看到了对面的山,山上枞树如泼墨,黑压压的,把大地和青天的界限勾勒得清清楚楚。
  我最讨厌自己的地方就是人在美景里却老担心生活没有着落,处处放不开。
  看到山,又要念起生活的乐短苦长。
  东初说忘了带画板进来,见我盯着山看,便跳下水,在水里拉着我的腿,把我拽入水中,还向着我挥手铲起水花来攻我。这不都是我教的吗!有来有往,父子俩开始打起水仗。玩尽兴了,爬上池沿,踩着卵石,往热水坑走去,在附近找个草寮,喝一杯水,继续泡温泉。
  三坑温泉是一个简陋的地方,没有高楼,没有酒店,甚至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但这并不影响我们来三坑泡温泉的热情。简陋,接地气,各项开支都能承担得起,还能沿路看到清新的农村,遥想一下岭北的家乡。只是,路边一个简易的饭店也没有,要吃上一顿地道的清远鸡还是困难。这也没什么,我们来三坑泡温泉,本也是苦中作乐。三坑的温泉,完全满足了我们对温泉的理解和向往。回到广州,也会说到清远作为广州“后花园”的好处,毕竟,三坑温泉是很接地气的平民温泉。
  现在,三坑温泉变化很大,有了旅游度假村,住宿、美食、泡温泉、娱乐一条龙服务,人均花费要400块了。

神峰

  清远可游的地方很多,连州地下河,连南瑶族民俗区、清城飞来峡、阳山小桂林、清远银盏温泉度假区、古龙峡漂流旅游度假区……
  我这回要说的是阳山不可游的神峰关!
  南岭由西向东,一路抛洒,骑田岭、大庾岭两侧,永州、郴州、韶关、清远,尽没山中。岭南之北,山势沉重,苍茫浑厚,一堆一片,留下了些许空间;岭南这边,山势迅捷,形态繁多,看起来钟灵毓秀,实则石灰岩多,不宜人居。岭北靠土地,岭南靠气候。岭南岭北连成一片山的世界,云蒸霞蔚,荒无人烟,人们靠一样的毅力,扒拉出了一个生存的空间。行走在岭南,与行走大漠有一样的惊叹,山有多少片,大漠有多荒,然而纬度的不同,给了他们不同的烟火与色彩。
  出清新,过北江,走完北江岸边狭窄的平地,便入了山海。
  青山无尽,天空有穷。
  在山里,除了山之外,判断不了人在哪个行政区域里了。
  感叹之时,仰头一看,一座人乳般地山峰在众山的推拥中冒出头来,挺在了半天。植被藤蔓遮掩了大部分的山体,然而山峰绝壁的黄褐色,如人脸一般漠然对着天空,也在俯瞰着山脚下绵延的枞树林,更是在睥睨周围山群。那种唯我独尊的霸气,在空明的秋气之中,更显得高高在上。一沟之隔的青山头,像一只拖着尾巴的蝌蚪,带着一群蝌蚪,在向着这个山峰仰望。路边,冬茅草、小榆树、小枞树在明光之中尤发单薄。而它们的妙处是连成一片,只要能生根,它们就毫不客气的占据,然后相互倾轧,优胜劣汰,用自己的优势,占据位置,也占领这山野。
  人在沟谷里,如同一棵茅草。
  这里就是神峰关!
  那座人乳状的山,便是关口。
  继续北上,柳河东写岭北的“千山鸟飞绝”亦适用于岭南。天空之下,白云脚下,山叠着山,山套着山,山推着山。山峰各异,如羊如牛,如狗如熊,如刀如鞭,如雄狮静卧,如猫回头,如馒头包子,如波涛凝固……平时想象不到的形状,山在这里都有表现。天空中云卷云舒,没有一粒飞鸟,地上看不到一柱尘烟,找不到一条乡间小道。天空被山峰任意切割着,山峰在大地上任意堆放着,时而阳光如注,时而雾气弥漫,时而峰回路转,时而悬崖绝壁。
  雄关漫道真如铁!
  神峰关便是如此,关前山如高墙漫云天,关内山峰如骤,旧的清连公路被山扭成了麻花,好在技术进步,过峡谷搭长桥,过大山凿隧道,新的公路在神峰关的群山里起起落落,也讶异于车窗外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据说神峰关里有一条由青石板、跑马场、古城墙、观景台、烽火台等组成的古驿道,我也曾听父辈说过,这条驿道连接永州的古盐道。而在蒿草、枞树、灌木遮掩之下,这条古驿道无迹可寻。而今也用不上了,清连公路连接广清公路,南下直达广州,北上到连州,连上二广高速,直通永州了!
  在神峰关里行进半个小时,迎面的山脊像一条大坝,大坝之下,有一小盆地,一个楼房、瓦屋、茅屋掺杂而成的村庄,像一块餐桌布一样展现在眼前。
  这里到横山仔了。
  也不用回头,前面,仍如神峰关一样艰险。
  在岭南,山的世界里,处处有雄关险隘的神峰关。
  回到老家,听乡人谈起,前些日子,隔壁村几个在广东打工的年轻人“没摆子打”(闲着没事干),居然从广东骑自行车回来,路上花了整整7天!我倒觉得,一个人走一遭——或一群人走一遭神峰关,翻越南岭,或者会换来对生活新的理解,辛苦也值得。

清远有故人

  清远有故人,名天顺,姓邹。
  那时我流窜于各大网络论坛,与清远邹天顺取得了联系。他得知我在广州,便邀我去清远游玩。当时我的新书《缤纷湘南》、《一个寄居者的广州读本》刚出版,正好有送书给他这个由头,便在夏末一个周六和苏苏驱车去清远找他。
  天顺兄年长于我,是宁远水打铺的,我是宁远清水桥的,同一个县,两地相隔却有百里。水打铺在宁远南边的九疑山里,潇水岸边,有出名的油豆腐;清水桥在宁远北边的阳明山下,西舂水河畔,出名的是酿豆腐。按说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可能都在水边生活的原因,我写的一些有关家乡的散文,唤起了他的乡思乡愁。见了面才知道,他父母已经老去,兄弟常年在外谋生,在老家已经没有直系亲人,逢年过节都在清远过了。
  父母在,尚有归途。
  父母不在,只剩去路。
  聊起来,对于亲情的冷热不胜感叹。聊过之后,才知道,天顺兄不仅是地道宁远老乡,还是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常年带高中毕业班,课余,写了不少教学论文,此外,还爱好写文学评论,是当地文学批评协会的负责人之一。什么叫“惟楚有才,于斯为盛”?来广东看看打工的湖南人吧。他看看我,我看看他,其貌不扬,甚至精瘦,还像煤矿工人,脑子里装的东西可不少,但我怎么想,都想不出他手执教鞭在三尺讲台上指点江山的样子,反而觉得他就是一个种田的老农,眉角皱纹里都是岁月赐予的生活经验。
  到了清远,两件事少不了,一个是泡温泉,一个是吃清远鸡。
  我虽不算三坑温泉的常客,但每年秋末天凉时,都会找理由去一次三坑温泉。我喜欢三坑温泉的平民化消费。而他带我们去三坑温泉消费的时候,门票已经不是往年的49元,成了89元了。我让苏苏掏钱,他执意不肯,坚持要尽地主之谊。泡温泉少了东初在身边,有些索然无味,但还是坚持一个坑一个坑的泡,熬过时间,好吃清远鸡。我特地叮嘱苏苏,晚上吃饭我们买单。天顺兄在清新安排了一个酒店,还招来了在浸潭教书的宁远老乡,特地带过来了一桶“宁远茅台”——宁远红薯酒,入口如水甘冽,醉了头痛欲裂。清远鸡,红薯酒,小河鱼送饭,鼎锅刮烂,相谈甚欢,末了,苏苏去买单,前台告知早有人买过了。我和天顺兄坐在房间里没动,问谁买的?一个女士。我看了看天顺兄的太太,她出过房间门。她一直安静地坐在天顺兄身边,从头到尾几乎没说过话,都是在听我门几个宁远男人聊天。然而,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她出去抢先买单了。这让我体会了天顺兄行事的细密和为人的豪爽。嫂子也是人民教师,文静,并不漂亮,但广东的女人的温婉贤惠刻在了骨子里。我也因此想,漂亮的女人用漂亮在男人面前趾高气扬,那抵得上温柔顾家的平凡女子的懂事!
  分别之后,一晃十年!
  十年里,我每年都要经过清远,但没有一次告诉天顺兄。他的热情让我惶恐,我不配拥有那么热烈的照顾和招待。其间我也邀请他来了广州联系我,我请他喝酒。这也是一句空话。十年里,我们除了在微信上招呼招呼,没有见过面了。他更勤奋,出版了一本语文教学的专著,还被评为教育专家和领军人才。我更懒惰,恨不得找一个壳躲起来,更疏于读书和交友,自愿沉沦,十年如一梦。
  一个人百无聊赖打开回忆之门,恍然记起,清远有故人,姓邹,名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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