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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走不出的洞穴
作者:梁晓纯  发布日期:2023-02-13 12:15:22  浏览次数:6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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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悉尼南部捷维斯湾(Jervis Bay)的南岸, 有个著名的Hyams Beach, 也叫白沙滩,我们到达那里时,正是一个上好的晴天。

       站在高处,看那海滩,远处的海水将瑰丽的深蓝色一直推向岸边,并逐渐演变成了翠绿色的波纹,再生出一道道白色的浪花拍打到岸上,和那耀眼的白色沙滩溶在一处,锦带一样的沙滩外侧则被望不到边的暗绿色丛林围绕。天公像是在这安放了一个巨型光谱,随着太阳的朝夕沉浮,月亮的阴晴圆缺,变幻着色泽,演绎着多彩的梦。

       我们奔向海滩,将双脚埋进沙堆,伸手抚摸那细细的白沙,就像是在抚摸一只品种名贵的宠物,迎着海风,心旌荡漾。

        就在这壮阔的美景之外,本为哲人的天公没有忽略为人们奉上了另一种奇观 ——岩洞。在捷维斯湾,就有一个有名的高桑隧道(Gosang’s Tunnel),那里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之一,期望着它会带给我们一番不一样的经历。

        驱车开到了一条土路的尽头,我们开始徒步跋涉。那时罕见的大雨季节刚过,小路上满是积水,有时需要攀援着路旁的灌木,歪着身子,轻踏脚下不稳的枝杈,才不至于掉入水中而得以通过。行了半晌,又过了一座木桥,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却发现原来只是一处低矮的洞口。

       说是高桑隧道,其实就是一个穿越山体的天然岩洞,而且并不起眼。看看周围,那布满泥泞的来路,眼前的矮洞及其上面高耸的山体,还有这满身的疲惫,全然不似置身白沙滩时的清爽愉悦,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失望的阴霾。

       忽然,从那洞口中钻出人来,并且一个接一个,竟有十几个之多。正诧异间,身后来了几位年轻男女,他们见不再有人从洞中出来,便弯下身子,像猫一样逐次钻进了那黑暗的洞穴。我们见状,也不再耽搁,拽紧身上的背包,跟着年轻人进了洞穴,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只能两手着地,近乎于爬行,有的地方隧道非常窄小,仅能容得一人通过。抬眼看看前方,只是黑黢黢的一片。

       我此时有了一种奇妙的幻觉,身体有些不由自主,像是被什么吸着,匍匐前行,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传说中的黑洞。人类是惧怕黑暗、渴望光明的,幸运的是目前已知最快的速度是光速,它可以在广阔的空间穿行往来,照亮宇宙的任何角落,它似乎总是能够打败黑暗,直到遇到了它的天敌——黑洞。这个恐怖的存在所掌握的宇宙法则恰恰是黑暗可以战胜光明,它蕴藏着无限的能量,会将自己周围的一切物质吸入其中,任何形式的能量波都无所遁形,连光也无法逃脱。

        刚才还一片晴天朗日,现在却置身于无边的黑暗,难道光明真的被吸走了?还听说因为黑洞的存在,造就了另外一端的宇宙,它是一种管道的连结,串通了两个不同的宇宙。那么我的前方,将是何情形,莫非有个元宇宙不成?

        忽然,远处射来一线光明,刺痛了我的眼睛,模糊的视线中影影绰绰地蠕动着的一些身躯,我暂闭双目,脑海中渐渐浮现起柏拉图的那个著名的“洞穴之喻“中,囚徒们看到的那些影子。

         在《理想国》中那个深深的洞穴里,有一群被捆绑的囚徒,他们看不到背后,也看不到彼此,只能目视前方,望着洞内的墙壁。他们背后有一道矮墙,矮墙后面有一堆篝火在燃烧,墙与火之间,不时地有一些人高举着各种假人和野兽模型经过,因而囚徒们唯一能够看到的东西就是被火光投射到对面墙壁上的各种阴影。囚徒们可以彼此交谈,却因为扭不了头,所以看不到同伴。他们形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对面墙壁上移动的阴影都是真实的物体。如果后面那些举着模型经过的人也在交谈的话,他们的声音会引起洞穴墙壁里的回响,很自然地被囚徒们认为是由那些阴影发出来的声音。

        前面的身影还在微明的光亮中晃动着,我幻想着前方洞口外会是何种景象,忽然身子动不了了。我身上的背包怕是卡在了什么地方,处在黑暗中的身体动弹不得。我挣扎着,想象着自己就是柏拉图笔下那个挣脱了桎梏的囚徒,爬出洞穴,来到外面,第一次看到了篝火和真实的物品……

       洞穴之喻里是这样说的:那个囚徒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阳光的照射,终于看清了外面的世界。他回到了洞穴的深处,坐回原来的位置,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同伴。可是,他从明亮的阳光下回到黑暗的洞穴,眼睛已无法适应黑暗,看什么都很模糊,连阴影的形状都辨别不清。故而同伴们认为他出去一趟就变疯了,视力也被损毁,在胡言乱语,看来上边的世界一定不是个好地方,安安稳稳留在原地不动才是最好的。所以他们根本不会相信他,并且如有可能就会绑架他,甚至杀死他。

         我可不想安安稳稳留在原地,光明总归比黑暗更使我神往。我费了好大劲,才终于使背包不被卡住,继续向前爬行。我在想,柏拉图的那个故事里,那个看到了光明的人就是先知,洞穴里的同伴们就是民众,民众讨厌先知,拒绝真理。柏拉图的老师苏格拉底,就是被全民公决判处死刑的。现实中的我,会不会也是那样的民众,看不清什么是真相,有意无意拒绝了真理?不敢多想,本能地往前爬着。

       不一会儿,前面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光明越发的广阔。最后,我终于来到了洞的另一端的出口。没有篝火,展现在眼前的,是蓝天、白云、青浪、沙滩,以及三五成群的游人们闲步崖下岸边……我的心也随之豁然开朗起来。

       仿佛真的来到了另一个宇宙。我们坐下来歇息、饮水,看着眼前的美景,回味着洞里爬行的滋味。

       人类从蛮荒到现在,芸芸众生,都是在沿着先知们的智慧之光的指引,踩着前人探索的脚印一步步走来的。无论历史有多么的悠久,愚昧总是如漫漫长夜,令多少人苟且而浑噩地世代传承着,只有那些少数先知们的思想如灯塔般为人类照亮了前路,他们高高在上而令人永远无法企及。很多人都听说过洞穴之喻的故事,可是两千多年过去了,人类至今也还没有走出这个洞穴,这个故事里的情景仍然在绝大多数人中上演,他们都还是洞穴中的囚徒。古往今来,这个故事对人类思想的启蒙作用,无论怎样强调都不为过,它荡涤着灵魂、启迪着智慧,让愚昧现形。

         我们的岩洞爬行,是一种体验,也是一种感官享受。而柏拉图的洞穴之喻,却深含哲理,它告戒人们:我们看到的世界可能只是一个影子,那个洞口之外的情景才是完美无缺的真实世界,也就是说,现实事物是对相应理念的投影和模仿。感知的世界是现象的、变化的、模拟的,而理性观念世界才是本质的、永恒的、真实的。所谓审美,被审的那个美其实就是理念。所以说,美最接近真理。

        我瞭望着远方天地之大美,就这样怔怔地冥想了半天,直到友人过来催我,方才转过身去,要原路返回。洞中的黑暗使我的眼睛无法适应,恍惚间,又觉得自己并不曾真的走出过这个洞穴,身上仿佛还带着枷锁,内心里将信将疑。禁不住回首望了望远处的蓝天大海飞鸥,开始担心起自己会成为陶潜公笔下的捕鱼人,出了那极狭的隧道之后,再回不到眼前这别样的桃花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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