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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敦太获奖微型小说《捏“疙瘩”》创作谈和评论
作者:滕敦太  发布日期:2023-12-11 12:59:25  浏览次数: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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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疙瘩”是姜寡妇的祖传手艺。上世纪八十年代山区医疗条件差,有人身体不舒服了,姜寡妇就说你身上有“疙瘩”了。至于“疙瘩”是什么病,问她也不说;只说,捏捏就好了。

姜寡妇捏“疙瘩”有讲究:穿得板正(方言,干净整齐)的,洗了手再点火烘几下,不急不忙的。捏“疙瘩”时让不相干的人都出去,手劲也大,捏得人一个劲地叫,也不管不顾,只管念一些别人听不懂的口诀,说她这套话是祖上传下来的,灵!也巧了,很多人经她捏几次就舒服了,就送点鸡蛋、地瓜干什么的。姜寡妇是多了不嫌多,少了也不嫌少。外村人来请她去捏“疙瘩”,还得用小车推她;回来的车上,就多了一些好吃的。

想当年,姜寡妇的生活还是滋润的。可一年年过去,村里有了卫生室,找她捏“疙瘩”的少了,当然送东西的也少了。姜寡妇孤身一人吃“五保”,一场大病差点丢了半条命。村里人叹息:没个儿女就是不行啊,自己都顾不了,还怎么给人捏“疙瘩”?

陈大干也在为姜寡妇的事着急。他小时候到冰面上捡冻死的野鸭,掉进了水中。救出来后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眼直直的不说话,愣了。姜寡妇念着口诀在他身上狠命地捏了大半小时,陈大干才“哇”的一声哭出来。陈大干的老爹当时就拉他跪在地上,认姜寡妇做了干妈。

山区人实在,陈大干也不例外。干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现在老了他不能不管。入冬那天,他推上小车把姜寡妇从小破屋挪到了自己家里。陈大干的女人冷着脸接受了这个现实。毕竟是男人的干妈,她要是硬往外推,村里人还不戳断她脊梁骨?山区人这点就比城里人强。

陈大干把姜寡妇抱上床,说,干妈,以后我们养你。姜寡妇那是相当的感动,一个劲地说,让你们家一人一百岁,一人一百岁。等哪一天我这套捏“疙瘩”的口诀传给你,管用呢。陈大干的女人听了这话,马上给姜寡妇换了个新暖壶(暖水瓶)。

姜寡妇住在干儿家,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看陈大干的女人脸色不好,就说,别人还不知我住你家吧,有人找我捏“疙瘩”你告诉人家啊。太阳好时,就到外边转悠,遇人就说我住干儿家了,找我到他家找啊。

说归说,除了有老太太找姜寡妇拉闲呱,很少有人找她捏“疙瘩”。医学发达了,有了病自然去医院。

姜寡妇就有了心事。那边,陈大干的女人打骂孩子,或者说话嗓门大了,她就一阵不安。

终于有人来找姜寡妇捏“疙瘩”了。姜寡妇顿时浑身充满了力量,使劲捏着,还说着干儿一家的好。那人就说,是好。当然来的人肯定会捎点东西,姜寡妇用干净布包了,瞅准干儿一家人都在的时机,很隆重地送过去。脸上,就有一种没吃闲饭的骄傲。

慢慢的,姜寡妇捏“疙瘩”有了固定客户,都是陈大干的耍友,来了还带东西。姜寡妇还是那样,把东西送给大干的女人,说岁数大了,这点手艺还有用,不白吃饭。等哪一天,我传给你们。

那一天终于到了,姜寡妇躺在床上不能动了。来了几个老年人,说给你抬地上准备着,打发你走个满意。

姜寡妇懂这个,点头,说大干你先过来。

众人就知道要留话了,自觉回避。

姜寡妇抓住干儿的手,说好孩子,给我养老送终,让你们家一人一百岁。我这辈子靠捏“疙瘩”的手艺,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人求我,这个口诀传给你,以后用得着。你记好:“我个手,五条龙,龙拧‘疙瘩’也不淌血,也不淌脓;我个手,十条爪,爪抓‘疙瘩’当时好,当时化。”要保密,传出去就不灵了。

陈大干重复好几遍,说记住了。

姜寡妇头一歪,没了力气。大干急忙喊来众人,七手八脚抬下床。有讲究,在地上走老人接地气。

姜寡妇的殡事办得挺场面的。村里人都说,姜寡妇有这个干儿养老送终,也算圆满了。

瞅个空子,女人把陈大干叫到一边:那套“巧话(秘诀)”,告诉你了?

告诉了。

说我听听。

不能外传,外传就不灵了。

那,我这几天浑身不得劲,可能病了。你学会捏“疙瘩”了,给我捏捏吧。

不,咱去医院。

算你有良心,没用那套话糊弄我。

陈大干就一愣:有道道呢。

女人拧他一下:装啥么大头鬼?那套口诀早年还有人信,现在有了医院谁还信这一套?也就是你,要报恩,接来家养着就是了,还偏偏找了几个耍友,你花钱买东西让他们找老太太捏“疙瘩”,好让她吃住得心安理得。你还要瞒我多久?

陈大干又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女人得意地撇撇嘴:你那耍友喝醉了说的。你怕我知道,每次找我要钱报假账,都会习惯性地张嘴打个哈欠。你心里这个“疙瘩”,我捏得准准的!

 

《捏“疙瘩”》中国作协《小说选刊》2020第12期选载;刊《连云港文学》2020第5期;《苍梧晚报》2020.9.25;加拿大《七天报》2021.6.3;《方岩》2021第4期;《华文作家报》创刊300期纪念版号2021.11.8;入选《中国微型小说精选.第2辑》;入选《语文考试阅读理解》《中考冲刺》等多家教辅选集。获2020“善德武陵杯”全国微小说精品赛佳作奖;获江苏省作家协会年度文学创作奖等。

 

 

创作谈

好小说如何捏住素材的“疙瘩”

──获奖微小说《捏“疙瘩”》创作谈

滕敦太

 

有着中国小说最高峰美誉的《小说选刊》,在2020年第12期转载了我的小说《捏“疙瘩”》,这已经是两年内《小说选刊》转载我的第四篇小说了。文友们又是一通祝贺,自然对这篇《捏“疙瘩”》一番评头论足,问的最多的还是老话题:这么好的小说哪来的素材?是听来的还是自己构思的?我如实回答:有听来的,有自己经历的。把这些看似不相干的素材来个“化零为整”,再来个有机融合,再来个艺术加工,就成了一篇好小说。文友说你这样总结过于笼统,说具体一点,不要藏私啊。那好,我就《捏“疙瘩”》这篇小说的素材整理及使用,如实道来。

一篇微型小说,好的素材是基础,好的故事核是重心,好的语言能锦上添花。一言以概之,将好的素材选一个好的故事核用好的语言组织起来,一篇好小说就出来了。《捏“疙瘩”》也是这样出炉的。

一、素材的整理与人物的设定

前文提到过,《捏“疙瘩”》这篇小说中,好多素材都是我亲身经历或者亲耳听说的。通过“化零为整”方法,艺术加工而成。

“姜寡妇”的生活原型是我的奶奶。我小的时候,由于长辈们不睦,老少都很少走动,因此我很少见到奶奶,也很少与她老人家接触亲近。我对奶奶印象最深的,是她会给人家捏“疙瘩”。那时是八十年代,我们都不知道“疙瘩”是什么病,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有人经常找奶奶捏“疙瘩”。她给人捏“疙瘩”,口里会念一套话,人们根本听不清。听说很灵,因为找她捏“疙瘩”的人,事后都会送一点鸡蛋、糖、水果、地瓜干什么的。在我为数不多的到奶奶屋里去的那几次,还会得到一点好吃的,少时的我就对奶奶这个捏“疙瘩”的手艺充满了膜拜。

奶奶老得不能动了的时候,我已经参加工作了。那时两家轮流送饭养她。我每周从单位回家几次,母亲都让我去给奶奶送饭。每次我去送饭,奶奶都会拉着我的手说:“让你们家一人一百岁。”我知道这是老人当前状况下表达感情的最到位的方式,也很感动。因此这句话我印象很深,在作品中也有多次体现。

奶奶临终那段时间,我去送饭的次数较多,接触也多。那天,奶奶的精神似不错,她主动与我谈起了捏“疙瘩”的手艺,说要传给我。说实话,我参加工作了,见识也多了,根本不相信捏“疙瘩”的那套话能治病。可一来是老人家的心意,二来也好奇,就答应了。奶奶告诉我捏“疙瘩”的口诀,让我背会。就这几句口诀,搞文字工作的我马上就背会了。奶奶还在我手臂上捏了几下,想不到奶奶这么大岁数了,手劲还这么大。

现在,我把奶奶捏“疙瘩”的素材,变成了小说,那套口诀也一字没改的用上了,还上了《小说选刊》,也算对奶奶那段历史的一个致敬。

读者们肯定发现了,我奶奶是小说的原型,怎么变成了姜寡妇?这是作品发展的需要。小说的妙处就在这里,可以虚构升华,移花接木,乾坤大挪移。要想让陈大干奉养干妈,只能让姜寡妇孤身一人。小说高于生活,但更需要合理性,所以作品这样设计。

再说陈大干。陈大干是作品想要体现的一个孝子的形象。那些年,农村里有人身体不好,都要认一个干爹或者干妈,叫“干老的”,几乎每人都有一个“干老的”。不过奉养“干老的”的却不多,因为大多人家有儿有女的,只是逢年过节表示一下就行了。这都是人尽皆知的素材。

为了让小说有意思,作品设计了陈大干到冰面上拾冻死的野鸭子掉进水中,是姜寡妇给他捏“疙瘩”救了他,这也是那些年常有的事。拾冻死的野鸭子掉进水中淹死人的也有,救活的也有,我的亲戚就经历过。

还有一个素材,那就是陈大干说谎时,会习惯性地打个哈欠,自己却不知道。这个素材是我亲身经历。以前,不管在外面还是在家里,但凡我要说假话,不论表现得如何镇定,假话如何圆满,都会被人一下指出来。我还奇怪呢。后来一个朋友喝多了告诉我,你只要一说假话,就会下意识地张嘴打个哈欠,你自己不觉得,我们观察好久了。我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这种不能撒谎的天性,看来自己不是说假话的料,从此以后再不说谎。长年以往,居然得到了“实诚人”的评价。这个素材用在这篇小说中,毫无违和感,也算天赐啊。不说这个了,有点跑题了。

二、主题与“故事核”及情节反转的设定

这篇微小说的主题是讲一个感恩的故事。感恩的题材太多了,要想写出新意,就需要有一个好的“故事核”,也就是故事中最出彩的那个“点”。因此,我主要围绕姜寡妇捏“疙瘩”这个故事核去展开情节:由姜寡妇以前为人捏“疙瘩”的“盛况”到后来的没落,引出她对陈大干的救命之恩,自然而然引出了陈大干把她接到家中养老的报恩行为。而姜寡妇吃住在干儿子家里心有不安,就想回报一下,她唯一的手艺就是为人捏“疙瘩”;而现在医疗条件好了人们不信这一套了,姜寡妇捏“疙瘩”的手艺就没有用场;想不到后来又有人找她捏“疙瘩”了,她就有了收成,送给干儿一家也算不白吃白住;令人又想不到的是,这是干儿子找他的“耍友”们做戏,由他出钱买东西让“耍友”们找老人捏“疙瘩”,好让老人住的心安理得;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陈大干一直瞒着媳妇,而媳妇早就知道了,把他心里那个“疙瘩” 捏得准准的……

《捏“疙瘩”》通过几个看似不搭嘎的素材巧妙融合,进行艺术加工,再通过一个好的故事核,运用“翻三番”甚至更多番的反转写法,很好地表现主题,突出主题。

三、零散素材使用与留白的设定

相信文友们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创作微篇小说时,一些素材都很不错,但限于作品的篇幅,或者情节的需要,不能全部用上,这就需要裁剪或者舍弃。哪些素材可以舍弃,哪些地方可以留白,这也考验作者驾驭作品的智慧。

《捏“疙瘩”》的第一个版本,我写“姜寡妇” 捏“疙瘩”的经历讲了两个故事,用了很大的篇幅,故事推进也不错。但写完细读,就发现这样的容量超出了微型小说2000字以内的构架。好在现在电脑方便,将第一个版本保存下来,以后会用上;然后将前部分去掉,直接进入主题。这样中间故事热闹的部分成为开头,一下就抓住了读者的眼球。

写微小说,不宜面面俱到,有些素材该弃则弃,不要舍不得。如第一稿中交代姜寡妇学会捏“疙瘩”手艺的素材去掉了;陈大干小时候掉进水中他的同伴用民间的偏方救他的素材也很好,也去掉了。最后发现,有些素材没有使用,不仅没有影响作品的合理性,反而起到了留白的效果。

也有文友建议,陈大干的女人最后的表现也是亮点,与前文的形象不一样,可否加些笔墨?其实,这是山区人善良实在的本性使然。最后点出,也算一个反转,一种留白吧。

我有个习惯,一篇作品成稿后,要发给几个文友看看,听听意见,再打磨提升。文友都知道我的小说多次上了中国作协的《小说选刊》,都说这篇《捏“疙瘩”》还能上《小说选刊》。投稿后,《苍梧晚报》发表,《华文作家报》转发并配评,《故事会》转载。一个月后,果然登上了中国小说的最高峰《小说选刊》,这有力地证明了作品的价值,也从侧面印证了零散素材使用的重要性。

综上,写微型小说,只要用心就会发现素材,再“化零为整”运用素材,捏住了素材的“疙瘩”,一篇好作品就出来了。以上,都是大实话,读友们心里不会有“疙瘩”了吧?

 

滕敦太,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闪小说专委会理事、特邀评论家、理论版主,华夏精短文学学会江苏分会副会长,江苏省连云港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连云港市作协微型小说分会副主席兼秘书长,连云港市赣榆区评协主席。签约作家、评论家、文学顾问、专栏作家。作品两年内五次在《小说选刊》选载,入选《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等百余种选本,入选全国高考26省联考试卷,入选部编中小学语文配套丛书及数百家中学试卷等;作品译至海外;在海外高校华文文学协会进行视频会议讲课;为《国际中文闪小说精选》等作序;多次担任全国文学大赛初评委,协助主编《微篇小说百年经典》《中国精短小说年选》,获“华农梦”杯全国微型小说大赛一等奖;“我和我的祖国”闪小说征文一等奖;“江湖酒杯”评论征文一等奖。13675221218(微信同号) 

文学评论|祖传手艺视角下的人间温情

──滕敦太获奖微小说《捏“疙瘩”》赏析  徐学鸿

(文学博士,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滕敦太是江苏实力派小说家、评论家,他善于用敏锐的目光观察纷纭的大千世界,通过貌似寻常的生活场景书写乡村的平凡琐事,再现生活中纷纭多样的人心、人情与人性,让读者感受到生活的多姿多彩。

首发于《苍梧晚报》,后被中国作协《小说选刊》转载的滕敦太新作《捏“疙瘩”》,以祖传手艺为视角,用作家的耳闻目睹和亲身经历的素材化零为整,有机融合,塑造了姜寡妇、陈大干等一众人物形象,并借此凸显人间的真情和温情,真正达到了将思想性与艺术性、文学性的有机融合。

祖传手艺是在祖祖辈辈的漫长传承中逐步形成、发展并固化为的一种谋生技能。随着农业社会的现代转型,社会思想的嬗变,特别是在科学主义的冲击下,绝大多数的祖传手艺渐渐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凭借祖传手艺谋生的市场也随之坍塌,一些祖传手艺只存在于老年人的记忆深处。传统手艺的消失,并不意味着以传统手艺为视角的文学就失去了文学价值和文学市场。文学的价值和意义体现在文学对现实观照的温度上。小说中的核心人物姜寡妇凭着捏“疙瘩”的祖传手艺为山区居民治病,治疗效果是很多人经她捏几次就好了,报酬是多了不嫌多,少了也不嫌少。小说中的另一个重要人物陈大干的命很大程度上也是姜寡妇救的,小时候到水库的冰面上捡冻死的野鸭,掉进了水中救出来后眼直直的愣了,硬是姜寡妇在他身上狠命地捏了大半小时才哭出声来。先认姜寡妇为干妈,后将姜寡妇接到自家养老。为让年老的姜寡妇吃住得心安理得,陈大干特意找了几个朋友让姜寡妇的祖传手艺再度派上用场。两个人物身上都体现出了村邻相帮、知恩图报等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特质,体现出一种朴素的人生观,体现出一种人与人之间交往相处的善良、质朴和纯洁。

在市场经济杠杆的调节下,追求感官刺激的消费文学大行其道,文以载道的文学传统逐渐丧失,文学的传统使命和责任担当被严重的遮掩。文学的精彩不光是写作的技巧,同时也是与文学图景背后的文学价值紧密相连的。文学的光芒是对人的心理、精神、价值层面的关注。坚持文学的理性价值,坚持文学的人文关怀,这样的文学才能行稳致远。在这一意义上,滕敦太小说《捏“疙瘩”》则为我们当下的文学创作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标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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