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此章节前,我想起了网上曾有过一个世纪追问。即假设一下,哪天要你孤身一人去一座无人荒岛,你可以带上几本书。你会带哪几本呢。
然后征集答案如下:
第一《红楼梦》,这个无可非议,悠悠岁月,红楼的诗词多么优美,里面的少男少女,多么诗情画意。你躺在沙滩吊床上,优闲的读读,反正大观园的生活,与你一点共鸣也不曾有过,真假咱都不知道。相距遥远,阶层忌妒也跟不上。咱就陪着宝玉、黛玉慢慢的流泪,慢慢的读。
第二是《庄子》
圣人不死 大盗不止,循道而生,天下井然。循自己的道。专心循自己的道,才是正道。然后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花,看看鸟,看着大海,春暖花开。思考思考自然规律。
第三本:《金瓶梅》与《战争与和平》并列:
这个有点分歧,《战争与和平》是不错,但是我肯定带《金瓶梅》的。
《金瓶梅》是一本描写底层市民的百科全书。故事中的人物,涵盖了多个阶层,官场、商场、欢场、民俗、物价、交通、婚姻、性爱、饮食、服饰、器物、丧葬、曲艺,无所不包,完整记录了当时社会的原貌。
同时它写俗人、说俗事,把小人物的处处时时都写得无比生动与逼真,生活细节、日常话语都如镜子一样平实地表现出来,让同样是小人物的我感到特别亲切。
让你感到原来这些家常里短、吃饭睡觉、打牌跳舞的世俗生活,也可以写得这么有趣。
打开《金瓶梅》等于走进西门庆的家里,进入他的花花世界里。看他与众妻妾们在琐碎纷扰里,照样充满活力的吃,吃完后吵架、吵完架上床。
看人性的丑,看他们偷情、谋害亲夫、为了钱烧杀掳掠。嬉笑怒骂皆人生。
此外,肯定有人会说金瓶梅是淫书,是色情书。但我想你必定是看过的,不看过,你怎么知道它是淫书,是色情书。结果你们都看,看过了就说是淫书,要删掉淫的部分,并给个高尚的名字叫“洁本”。意思就是许你看肮脏的,就不许我看肮脏的,我只能看你把肮脏的都看去,剩下清洁的给我看,是不是这个意思。
文学作品写社会生活,写人。人是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的,男女之间会有情爱。有情爱,必有肢体接触,会有性行为。成年人是知晓自己生殖器官的,也具备生殖系统知识的,你说分个年龄段,我也就洋溢着乐观向上,不说什么了。但是你说你们都能看,而我就要看被你们处理过的,我便愤愤然。
什么叫色情,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算色情吗,纳博科夫的《洛丽塔》算色情吗。反正这些我都看过。
我们尊重两性的情感,也尊重两性的肉体共鸣,更尊重的是人性。
鲁迅先生的杂文《而已集》里面有一篇文章叫作《小杂感》,其中有这么一段话:“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
所以第三本书,我是一定会带没被删过的《金瓶梅》去荒岛的。
其次,我还要带第四本书,就是《繁花》。
《繁花》一本讲述庶民记忆的虚构小说,一本贴着人、贴着现代人生活写的小说。他没有把重点放在故事的情节上,而是让你与书中的人物,在心理上找共鸣。
《繁花》是一本世情书,写的就是我身边的姐妹、兄嫂、姐丈、姑表,姨甥们,及那些三毛、四毛,阿六头、阿宝们的蝇蝇苟芶。
他们的泪、他们疯、他们的甜、他们的苦,他们遭到的不公,他们享受的刺激。他们的油盐酱醋,他们的晨昏奔波。总之,这是一部描写他们如何过日子的书,并曾经也是我过的日子。
《繁花》是一部作者从市民的视角来写的作品,因此我们读《繁花》也应从市井小民的角度来读。
倘若你已经超越了小市民的架构,已经跳出了市井贫民的阶层,或许你会发现,它的格局是有些低下。
因为里面的人物除了做生意、饭局、游玩、打情骂俏、轧姘头,性爱,也没啥重点。既不开会,也不学习,更不研究理论。我不知道将来巿面上,是否也会见到《繁花》的“洁本”。
《繁花》就是一部世情小说。
何为世情小说,世情小说就是以摹人情世态之歧,写悲欢离合之致为主要特点的一类小说,也就是以写日常生活为主,描摹社会生活、社会环境、社会观念等人情世态,以此来反映市民的日常生活,作品的内容具备极强的真实感。
金瓶梅在中国的小说史上,就被看作是世情小说的开山之作。
因此,它也是事无巨细告诉你,一栋房子多少钱,一块布多少钱,一个丫鬟多少钱,每次要给娼妓多少钱,骗钱骗女人每次要花多少钱,多少钱可以买到牲礼、鸡、鸭、水果、饼干等等。
上海“绿房子”的传奇很高档,我这辈子也就走进去过一次,里面的饭局很奢侈,幸亏不是我买单。
张爱玲的上海也很精致、很锦绣,但它是红楼梦里的上海,我们有多少人有可能在大观园生活吗。
我们有多少人其实连焦大都不如。好歹人家焦大捧的是铁饭碗,人家生出来就不需要出门找工的。人家黛玉是灵河岸边三生石畔有一株绛珠仙草,宝玉是女娲补天剩下的一块石头化成的神瑛侍者。灵河岸边在哪里,女娲又在哪里,咱们摸都摸不到不是。
我们在阅读别人的同时,其实还是在阅读自己。
《三国演义》是写帝王将相的世界观。
《镜花缘》都是仙女下凡,有玉皇大帝罩着的。
《西游记》是写神佛妖魔的世界观。
《水浒传》倒是写底层社会被上梁山的。
看完《水浒传》,我与宋江结下了天大的仇。一天到晚就想着把自己卖给帝王家的宋江。李逵真没讲错:“宋江哥哥你想当皇帝就直说了吧”。何苦拉108将垫背呢。
读《水浒传》也就看到阮家三兄弟,孙二娘等最后招个鸟安,天涯海角自己去寻梦去,这才释然一些。也只有看到鲁智深、武松,终于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心里才有那么一丝温暖。
因此,写普通人的生活、展示普通人的生活场景。也只有《金瓶梅》了。
但是《金瓶梅》好看、精彩,云霞满纸。它毕竟是明朝的,甲申三百年祭,巳经又翻篇八十年了。
而《繁花》是当朝的,我喜欢里面的三更灯火五更鸡,尽管他们没读书。
六章
一
此章节我们把脚步放轻,快活的跟在蟹老板陶陶后头,窥视一下他的生活。
九十年代社会边缘的陶陶 ,蓬蓬勃勃、也蝇营狗苟,在外面偷情,也奉承家中老婆,趋炎附势,也审时度势。
陶陶是有点坏,不如阿宝、沪生那样作派。但他有时候却也坏得那么有分寸。
“陶陶早年做菜场,后来贩卖“醒宝”香烟,摆蟹摊,开小旅馆”。
陶陶的起家,小菜场摆只摊位,半夜里去十六铺码头,批点水产。后来倒手“醒宝”香烟。还记得当年看电视剧“上海滩”时,第一个广告就是一个美国西部牛仔,长靴,毛瑟枪、衣裤上敲满钉子,腰上一溜子弹夹,一骑绝尘,砰砰砰三枪,背景“这是万宝路的世界”然后这名牛仔就悠悠的点上一枝“万宝路”。
这个真是酷毙了。
后来满弄堂的小孩玩起来,嘴里也都是这句“这是万宝路的世界”。
马上广东湛江与上海烟草联合开发了,“醒宝”香烟,被誉为中国的“万宝路”可想而知,市场有多紧俏,毕竟外烟不是大多数人能够消费的。
陶陶第二次原始积累,是鲈鱼刺身的行俏,他反正满世界的认过房阿姐、过房阿妹。一个过房阿姐介绍了某某鱼塘的老板,又让陶陶赚了一票。
虽好景不长,但还是让陶陶走出了这一步。
又一年,国家政策松绑,大闸蟹可以上飞机。看到这句大闸蟹上飞机,我想起以前看过的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抗战期间的张忠良到重庆,手里捏着一张大公报,一条讽刺新闻就是“大闸蟹乘飞机,悬空八只脚,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这是说前方战火吃紧,后方紧吃大闸蟹。
大闸蟹可以空运了,港台人,北方人都开始通吃了,陶陶于是马上重做蟹老板,开公司,打电话捉户头,捉公司礼单,捉大单子。当年做生意样样要上级批文,这是一个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路上的年代。大楼上掉块砖,砸中三人,二个是在忙碌送礼、谈生意、跑批文。
那时候史玉柱的“今年过节不送礼呀,要送就送脑白金呀”的狂轰乱炸广告,还没到高潮阶段。
因此生意人开出应景礼单,一、是清水大闸蟹,二、是松下镭射影碟,也就是大碟机。这票生意,又让懂蟹经的陶陶生意兴隆到不相信。
阳澄湖大闸蟹养殖商,盯牢了陶陶这个贩子,电器行老板,靠好了这位大客户,只有镭射影碟的大碟子,在黄牛手里,平时芳妹在经营。陶陶有些忙不过来。
一天,老婆芳妹陪陶陶去成都路,去黄牛孟先生那里看货色。
孟先生白天在音响行当店员,上班辰光搭到的客户,使个眼色,晚上带进自家房间挑片子。这个在生意场上叫飞单,用到这种员工,老板只好自认倒霉。两人走进孟先生的房间,底楼前客堂加天井的屋子里,巳有一名女客户在吃茶。朝东一堵墙,全部是碟片。因房内不见有女人用品,陶陶断定孟先生是单身。
芳妹嗲声介绍老公陶陶。孟先生顾不上他们,只是拉开大抽屉,点头表示两位自己挑。
原装大碟太多,芳妹埋怨说孟先生架子太大,不过来帮忙。孟先生看人不准,以为陶陶是私人录相馆,不但警告说:“政府禁止私人开录像馆的”而且还有些轻蔑陶陶:“每张碟,至少要三四百朝上……”,财大气粗的陶陶出言不逊:“喂,我买不买管侬屁事,死老卵”。孟先生一噎,此刻,一旁吃茶的女人过来,敬上一张上海海静天安实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潘静的名片。
不打不相识,孟先生也上来,摸出一枝七星香烟与陶陶打招呼赔礼。潘静操一口北方话,客气与芳妹搭话:“姐姐买的片子是送什么人哪”。潘静介释,片子送的人是什么文化背景,是男是女,是大领导,还是个体老板,这个最好掌握。
四人逐渐有说有笑,潘静与孟老板一起帮着,帮陶陶夫妻俩挑好了片子。
回去路上,芳妹忽然在路灯下立停,对陶陶说,侬老毛病又犯了是吧,刚刚我看见侬盯牢人家潘小姐,上瞄下瞄的,看我今夜在床上,如何收拾你。陶陶此刻也不是吃素的,他回敬芳妹:“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是伐,这种七转八弯的小弄堂,侬怎么会这么熟,刚才你一见姓孟的,竟然嗲到这种地步,侬只骚货”。
此趟出来,陶陶认识了潘静,陶陶对此有些震惊,这个女人似乎与他以前搭讪的女人不一样。特别是与芳妹不一样。潘静,一个安静知性的女人,是陶陶之前没有遇到过的。
几个月后的一个秋天,潘静来电话,询问大闸蟹行情。半个月后,电话又来,询问蟹经。陶陶讲老早你们北方人是不吃河螃蟹的,青岛大连人,最多也吃吃海螃蟹。你倒是对大闸蟹很内行。
潘静优雅的介释:“我们北方也有不少大领导是江南籍贯,因此蟹品上是不能打马虎眼的,苏州上海籍的北边干部,港台老板,他们在挑选上,都是很细致的”。潘静的一口北方话,用格外平易自然的语气,将吃大闸蟹,描述的超凡脱俗。使陶陶这个蟹老板,似乎头回知晓大闸蟹。陶陶对潘静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此后,为订购大闸蟹,潘静会常来 电话。终于有一次,陶陶有点摒勿牢了,在电话里冲着潘静:“咱以后不说螃蟹了,说点别的成吗”。
潘静:“咱们见个面吧”。
陶陶:我最近忙“。陶陶的内心竟然还有些犹豫,他心里明白,不管产生多少个念头,想像自己与潘静见面的镜头,但每到临门一脚,陶陶总有些退缩。直到有一次,潘静来电话:“陶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明天一定得见我,只有看到你,我才会心安”。
潘静的公司座落中山公园附近。两人便约在愚园路“幽谷”餐馆。电话里,稳重的潘静似乎稍有失常,但与陶陶见面时,却仍保持那日在黄牛房间吃茶的样子。潘静河北人,来上海多年,公司法人是她女同学,相当有背景,因此潘静已赚够了在上海买房的钱。在考虑要否将老公小孩从石家庄接来,她却踟蹰了。今天她探探陶陶的口风。陶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饭后俩人经过长宁电影院。这里的二楼是咖啡吧与小型舞厅,三楼是招待所。两人上二楼,在霓虹灯的闪烁下,安静的喝咖啡。
晚九点多,忽然一阵尖叫声,一个披头散发的服务员冲进来:“快快快,快呀,着火了呀,快点逃呀”。陶陶拉起潘静奔到门口,此时大量烟雾已涌进来,舞厅吹萨克斯风的几个乐手夺命而过,几个高跟鞋舞客,一跷一跳。瞬间舞厅已一片火海。
此时的陶陶紧张心慌,但他拉紧潘静不松手。走廊里的烟雾弥漫,随时有倒下去的可能。前面有人拉开一扇门,踉跄挤进,却是上行楼梯,烟雾更是顺了打开的弹簧门,大团大团的跟进。两人再次搏命往三楼逃,那烟火已从楼梯卷上来,三楼也一片混乱,房客,舞客,人人今夜都有被烧成一堆焦尸的可能。文静的潘静早已披头散发,面目全非。
幸好烟雾中一个值班老伯伯,拎了一串挂满钥匙的木板。淡定让大家不要慌,说有太平楼梯。老伯伯腰板笔挺,临危不惧朝前走,众男女弯腰塌背,鱼贯跟随。走廊终点一扇铁门,一根横铁栅,一把挂锁,那老伯伯的木板上吊着钥匙二三十把,他倒是一把一把很有耐心在开锁。
一个外地客人熬不过了,举起一只老式铸铁打蜡拖把,叫声大爷让开,我来砸,呯呯砸了两记,心慌意乱一跤瘫倒在地,性命攸关的时候,谁对自己都会估计不足。
幸亏老伯伯沉稳,一把一把钥锁坚持试开。烟火已从后面扑过来,一个刚才舞厅高跟鞋跳舞的女人,情急中一把抱紧陶陶臂膊,哭出声音说他的男友巳扔下他逃走了。
此刻的陶陶左右被两个女人贴紧抱着,他也就闭眼咬牙挺立不动,心想总算死也死得值得了。
正当火焰即將卷窜身边时,忽然啪嗒一响,老伯成功拉开铁栅,打开太平门。大家拼命朝下逃窜,底楼小弄堂直通愚园路。救火车警车警笛大作。
潘静与高跟鞋女人,仍一边一个拉紧陶陶两条臂膊,狼狈穿过马路,仍喘得发抖。
高跟鞋女人带了哭腔,讲北方话说,“我行李还在三楼,我那死鬼,我的男同事,死男人,跳舞时花言巧语,上下乱摸,一说着火了,自个儿先他妈开溜了,我算知道男人了,没一个好东西。一面说,一面蹲下痛哭。
陶陶用北方话安慰她:“妹妹,能活着出来,比啥都强”。
此时那个北方男人从对马路奔来。
潘静留了名片给北方女人。
潘静说:“陶陶你是好男人”。
陶陶说:“开钥匙的老伯伯,大事临头不慌张,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潘静表示:“老人家好虽好,但是救我的人是你”
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此刻的陶陶与潘静,连野鸳鸯都还算不上,尽管他平时人品再混帐,但在艰难的时刻,最考验人性的时候,彰显了男子汉的担当,让优秀的女人潘静记得一辈子。
事后陶陶云淡风清的表示:“这只是做一个人,最起码要守的规矩“。然潘静已从心底里认定了陶陶是个是好男人。
世事如此,陶陶经常人生如梦,多少真实,多少朦胧,人皆寻梦,跟着感觉走,梦里不需要分出西东。
出租车先送潘静回她的香花桥住处,陶陶别过潘静,转头跟车回去时,潘静从手袋里摸出信封,倒出一把钥匙,面孔贴紧陶陶说,我住此地39号,11A,随手把钥匙坚定塞进陶陶手心,用力一撅,潸然泪下,头也不回的奔进公寓。
隔天陶陶始终神志不稳。直到晚上翻报纸,忽然见一条新闻:“昨中山公园一酒吧发生火灾,幸无人员伤亡”。陶陶整整一天的压抑,似乎有了出处,用手朝报纸题目一戳说:“登报了,已经登报纸了”。
芳妹问:“啥。陶陶回:“昨日夜里,我就在那里,差些被烧死,我死了,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芳妹拿过报纸,嗅到些什么,拉过陶陶就进卧室问陶陶:“如何吃酒吃到中山公园了,不是讲好去八仙桥西藏路的吗”。
陶陶看着眼前煞神似的芳妹,脑海里浮出的是潘静与邓丽君的交替画面。
二
“她喜欢教堂,但喜欢的是教堂外面的花卉。他喜欢音乐,但喜欢的是情意绵绵的歌词”。
又一个礼拜天的下午,梅瑞又要与康总约会。她做头发、做指甲,穿新丝袜,换戒指,戴项链,在镜子前面,横照竖照,换淡灰细网丝袜,蕾丝吊袜带,玄色低胸背心,烟灰套装,涂粉饼,配珍珠耳钉。
她走进“唐韵”二楼,康总已坐等。梅康总端详,称赞她瘦了也更精神了。梅瑞说,最近自己跟老公吵,跟老娘吵,吵廋了,自己也搬回娘家住了。康总相劝夫妻吵架寻常事。梅瑞谈自己当初是如何仓促结婚的。
梅瑞有些怨恨的告诉康总,自己因为两个前男友交往的不开心,所以带来这个不完美的婚姻。
前面我们知道梅瑞的前男友一个是沪生,另一个是宝总。梅瑞讲沪生是蜡烛两头烧,并怀疑沪生有生理毛病,老婆白萍走了那么些年,仍不结婚。宝总呢。梅瑞认为是心理有毛病,始终保持不冷不热。梅瑞为自己开脱说:“当时因为自己心情太差,有人介绍了北四川路的男人,尽管他衬衫领头不太干净,还欢喜抖脚,但是家中有房子,自己就将就结婚了”。
这里梅瑞似乎是撒谎了,前面她自己坦白,在与沪生交往的时候,她也已经脚踏两条船,四川北路的朋友已经交上的。梅瑞叹苦经,现在自己看得上眼的男人,要么是单身坏人,要么是已婚好人,自己就算跟北四川路老公分手,可能也不想再结婚了。
康总为了安慰梅瑞,七搭八扯的讲了些并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又是姑妈、姑丈啦,又是跳舞白皮鞋啦……。梅瑞一开始还听了听,后来发觉不大对头,就吃一口茶幽幽的讲:“每趟,我一讲到要紧关子,康总就插进来胡搞,姑妈,皮鞋,跳舞,是成心的吧”。
我想这也是康总成心的。他蠢蠢欲动是因为受到了七情六欲的引诱,却又难跨越清规戒律的一步。
不过你梅瑞也不想想,当你老提自己的婚姻不幸福时,这个男人有在你面前说过一句,对自己老婆有意见的话吗。如今市面上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的男人不要太多,这方面,这个闷骚的男人康总,总算还可以,他没有为了骗小三,整天装出自己家里的黄脸婆,是如何如何的不称心。
梅瑞也真是对康总一往情深的。
她将自己男人宏庆新婚之夜,房事也不幸福的隐私,也说给了康总听。形容宏庆床上功夫银洋镴枪头,软脚蟹,像放炮仗,一响就没了等等。
康总狐疑问:“那么孩子怎么会有的呢”。
没想到,梅瑞接下去的故事,真让康总嘡目结舌。梅瑞为了男人在床上强壮,竟然找到了一名江湖郎中,开了一帖虎狼药。
康总不相信,现在还有这种事。梅瑞认为康总真是少见多怪了。她说这个医生,在江湖上还被尊奉为送子观音呢。反正观音菩萨本来就是男人。
梅瑞接着说,这一帖药,要一千九百块,当夜宏庆吃了夜里一展雄风,整整两个礼拜,梅瑞认为自己是做女人了,就这样有的孩子。
但是后来,男人就手脚发冷,咳嗽,被送入医院。康总接口:“风月宝鉴了”。
风月宝鉴是指《红楼梦》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见熙凤贾瑞起淫心”。及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的内容。
年轻风流不懂事的贾瑞被王熙凤摆了一道,大病不起,一日来了一名游方道士,拿出一面风月宝镜,关照镜子只可见正面,千万不可见反面,三日之后,包你病除。然贾瑞每次拿起镜子照前面,只见一鬼骷髅,吓得他魂飞魄散,他便不遵道士之规,照了反面,凤姐出现在镜内,招他进去云雨一番,贾瑞心生欢喜,反复进入镜中与凤姐颠鸾倒凤,最后遗精身亡。
云雨一番,贾瑞心生欢喜,反复进入与凤姐颠鸾倒凤,最后遗精身亡。
梅瑞说宏庆曾怀疑我,请的是游方江湖郎中,故意害他,我带他去那个医院,这个医生还收了许多锦旗,表彰为女界知音。
康总喝口茶又问:“你姆妈还好吧”。梅瑞答:“爸爸已同意离婚”。姆妈已经开始跟我作,埋怨我急急忙忙整理箱子,打包。是为了抢房子。
几月后一个上午,康总从无锡回上海,司机开收音机,是一档家常谈话节目,一个女人讲感情经历,声音与梅瑞近似。
其实是康总潜意识里,思念梅瑞了。
此时康总脑海里,忆起一片桑田,不近不远一对男女,顾影翩翩,清气四缭,最后是灯烬月沉,化为快速后退的风景。
康总想与梅瑞:康太,俩人同样讲东讲西聊天,康太态度温和,像糯米团子,糯,软,甜,结婚多年,但天天面对糯米团子,难免味蕾迟钝,碰到梅瑞,见识了“虾籽鲞鱼”,有千层味道,这道姑苏美食,虽然骨多肉少,浑身滚遍虾籽,密密麻麻小刺,滋味复杂,就像梅瑞的脾气,心机,会哭会笑,深深淡淡,表面玲珑,内里凌厉,真也是鲜咸浓香。
康总心里将康太与梅瑞,比作苏州“黄天源”的糯米双酿团,及“采芝斋”秘制虾籽鲞鱼,乐山乐水,无法取舍。
康总拔通了梅瑞电话,梅瑞告诉康总,自己已离婚。
几天后,梅瑞又打来电话,告诉康总,伊姆妈也离婚了,隔了三天,再来电话,伊姆妈已经去香港了。
并告诉她姆妈离开前,曾掉眼泪,有些伤感。
梅瑞告诉姆妈,自己有打算将新闸路的老房子卖了,然后买进一间延安中路底层,煤卫独用的房子,隔壁邻里少而清静,她姆妈愿意贴一点积蓄,梅瑞表示姆妈以后回上海,也可以住的。但她姆妈笑笑未作回答。
以下一段文字,让我们进入梅瑞姆妈的私密领域,过一把偷窥女人衣柜的瘾头。
梅瑞姆妈的房间:
中式棉袄,织锦缎棉袄,罩衫,璜贡缎棉袄,灯芯绒裤子,卡其裤子,两用衫,春秋呢大衣,法兰绒短大衣,双排纽派克大衣,哔叽长裤,舍维尼长裤,中长纤维两用衫。
一包旧衣裳:
朝阳格衬衫,泡泡纱裙子。
几大包叠整齐的:
被单,被面子。
再一堆旧衣裳:绒线衫,腈纶开司米三翻领。
再开了一只箱子:
衬衫,两用衫,百裥裙,朱红绉的“江青裙”,湖绉荷叶滚边裙。
乔奇纱,黑丝绒,手缝亮片,嵌金银丝。
另一只箱子:
一套五十年代列宁装。及弄堂加工组时期的背带裤,蓝布工作帽,袖套,叠得整齐。
墙角落有一个大脚盆:
荷兰式高帮,浅口丁字,烧卖头,船鞋,横搭攀,包括几双跳舞皮鞋,“蓝棠”羊皮中跟。
另一只樟木箱里:
全部旗袍,姆妈结婚前、结婚后。
单,夹,呢绒旗袍,闪面花缎,四开纺绸,平头罗纺,竖点绸,颜色素静。
“雨后天”,桃玉,悲墨,淡竹叶颜色,每一件,腰身绝细,样式不一样,滚边包纽,暗纽,挖镶,盘香纽。
箱底下,几件“沙克司坚”旗袍,即人造丝:绿,黄,粉,淡蓝。
翻开另一叠:
老介福,富丽绸布店衣料,真丝,雪纺,轧别丁,舍味呢,直贡缎,斜纹呢。
此集发觉梅瑞的妈妈,倒是有风靡全球的小说《乱世佳人》中的斯嘉丽的影子。她渴望一切,于是就去征服一切,仿佛她的身躯里,有着无穷无尽的能力。是一个不服老的女神。
而梅瑞比她姆妈年轻,却将渴望与未来寄托在婚姻、丈夫、情人身上,依赖外部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