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块秽史寄牢骚 眼下钉小蛮争宠眷
尹痴鸳鼓掌大笑,取出怀中誊真底稿,递与齐韵叟。众人争先快睹,侧立旁观。只见首行标题乃是《秽史外编》四字。(原文贴此章节底部)
众人阅毕,皆怔怔看着齐韵叟。不料韵叟连说:“好,好!”更无他词。惟史天然、华铁眉两人爱不释手,葛仲英、朱蔼人、陶云甫三人赞不绝口,连朱淑人、陶玉甫亦自佩服之至。异口同声,皆道:“真不愧为绝世奇文!”
葛仲英道:“他用的典故,倒也人人肚子里都有的,人人知道的,就他这样用法,倒也未曾有过。”华铁眉道:“妙在用得恰好地步,又贴切,又豁的出去。正如右军初写《兰亭》,无不如志。”朱蔼人道:“最妙者,无论多么云雨性事,他都能形容的雅致之极。”史天然道:“ 此情此景的联句,真有难以用言语形容,也真亏他写得出!”陶云甫道:“我倒有一事不明,请教众人,他为什么忽然会想到《四书》《五经》上去,《四书》《五经》里为什么竟有如此的佳句子被他用进去?真正稀奇!”说得大家皆笑。
尹痴鸳道:“既蒙谬赏,那么就请赐批如何?”史天然、华铁眉沉吟并道:“要批倒难批?。”葛仲英兴奋道:“我来吧。”即讨取笔砚,向底稿后面空幅写下行书两行,道:
试问开天辟地,往古来今,有如此一篇洋洋洒洒,空空洞洞,怪怪奇奇文字否?普天下才子读之,皆当瞠目无语,惊现结舌,倒地百拜,不知所为!
史天然先喝声“批得好!”朱蔼人道:“这是金圣叹《西厢》的批语,你就去抄来的。”华铁眉道:“抄也抄得好。”陶云甫点头道:“果然抄得好,除了这个批语,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批语了。”
葛仲英见高亚白独坐于旁,片言不发,惊讶问道:“亚白先生为什么不声响呢,难道痴鸳先生做得不好吗?”亚白道:“好当然是好了,还找的出有不好的地方吗,你可曾知道城隍庙里大兴土木,阎罗王殿上那个拔舌地狱刚刚完工,现在就等这位痴鸳先生光顾,要请他尝尝滋味的!”
大家复笑哄堂,尹痴鸳也笑道:“你其实是输了东道主,在肉里痛呢,没啥说了,骂两声出出气吧,可对?”齐韵叟道:“亚白不过说说而已,我倒要劝你几句话。大凡读书人的通病,往往身陷坎坷了,就不免牢骚,牢骚太盛了,就不免放诞,放诞太过之,就不免溃败决裂一败涂地,无所不为。你也是要收敛点,君子须防其渐之潜移默化也。”尹痴鸳不禁愀然改容,肃然起敬、拱手谢教。
此时满厅点起无数灯烛,厅中央摆起全桌酒筵,广东婊子蜂拥入席。众人按照规例,带局之外,另叫个本堂局。婊子各带鼓板弦索,呕呕哑哑,唱起广东调来。若在广东规例,当于入席之前挨次唱曲,不准停歇。高亚白嫌声音聒耳,语义不明,预为阻止。至此入席之后,齐韵叟也不耐烦,一曲未终,又阻止了。席间方得攀谈行令如常。
既而华铁眉的家丁华忠走上厅来,附耳报命于家主道:“少大人到清和坊袁三宝那里去了,兆贵里没有去。”华铁眉略点一点头,又悄悄诉与孙素兰,使其放心。适为齐韵叟所见,偶然动问。铁眉乘势说出癞头鼋软磨硬缠情形,韵叟就说道:“那么也到我花园里来吧,与文君做个伴,不就好了吗?”素兰接说道:“我是想要到大人的花园来,就为他说,恐有不便。”韵叟转问铁眉道:“有啥不便啊?你也一齐来吧。”铁眉屈指数道:“今天让她先去,我有点事要办,二十日来看她。”韵叟道:“这也可以。”天然也说是“二十日来”。
铁眉见素兰的事已经妥议,记起自己的事,即拟言归。高亚白知其不愿交往太过亲近,恐相互不喜,故听凭自便。
华铁眉去后,丢下了素兰没有着落,去往两难。韵叟明白她的尴尬,就道:“这里的场面,经常是整夜如此,我是要回去要睡了。”高亚白知其起居无时,客随主便,亦惟有听凭自然而已。
齐韵叟乃约同孙素兰带领苏冠香,辞别席间众人,出门登轿,缓步而行。约一点钟之久,始至于一笠园。园中月色逾明,满地上花丛竹树的影子,交互重叠,离披动摇。韵叟传命抬往拜月房栊,由一笠湖东北角上兜过圈来。刚绕出假山背后,便听得一阵笑声,唏唏哈哈,热闹得狠,猜不出是些什么人。
等到了拜月房栊院墙外面,停下轿子,韵叟前走,冠香携素兰随后,步进院门。只见十来个梨花院落的女孩儿,在这院子里空地上相与扑打滚爬,踢毽子,捉迷藏,已顽耍得七晕八素。蓦然抬头见了主人,猛吃大惊,跌跌爬爬,一哄四散。独有一个凝立不动,一手扶定一株桂树,一手垂下去弯腰提鞋,嘴里又咕噜道:“跑啥啊,小鬼丫头都没有规矩!”
韵叟于月光中看去,原来竟是琪官。韵叟就笑嘻嘻上前,手搀手说道:“我们一起去?。”琪官行得两步,重又回身,望见株桂树之下,隐隐然似乎有个人影探头探脑。琪官怒声喝道:“瑶官,来!”瑶官这才从黑暗里应声趋出。琪官还呵责道:“你也跟他们一起乱跑,不要脸!”瑶官不敢回言。
一行人走进拜月房栊,韵叟有些倦意,歪在一张半榻上,与素兰随意闲谈,问起癞头鼋,安慰两句。见素兰拘拘束束的不自在,因命冠香道:“你同素兰先生一起到大观楼浪去,看看房间里还缺啥东西,喊他们去备齐。”素兰巴不得一声,跟了冠香相携并往。
韵叟唤进帘外当值管家,吹灭前后一应灯火,只留各房间中央的五盏保险灯。管家遵办退出。韵叟遂努嘴示意,令琪官、瑶官两人坐于榻旁,自己朦朦胧胧合眼瞌睡,霎时间鼻息鼾鼾而起。琪官悄地离座,移过茶壶,按试滚热,用手巾周围包裹。瑶官也去放下后面一带窗帘,即低声问琪官道:“要不要拿条绒单来盖盖?”琪官想了想,摇摇手。
两人嘿嘿相对,没甚消遣。琪官隔着前面玻璃窗,赏玩那一笠湖中月色。瑶官偶然开出抽屉,寻得一副牙牌,轻轻的通打五关。琪官作色禁止,瑶官佯作不知,手持几张牌,向嘴边祷祝些甚么,再呵上一口气,然后操将起来。琪官怒其不依,随手拿取一张牌藏于怀内。急得瑶官合掌膜拜,陪笑央及,无奈琪官别转头不理。瑶官没法,只得涎着脸,做手势,欲于琪官身上搜检。琪官生怕肉痒,庄容盛气以待之。
两人正拟交手扭结,忽闻中间门口的吉丁当帘钩摇动声音。两人连忙迎上去,见是苏冠香和大姐小青进来。琪官不开口,只把手紧紧指着半榻。冠香便知道韵叟睡着了,幸未惊醒,亲自照看一番,却转身向琪官切切嘱道:“阿姐请我去,说有活来了,谢谢你们俩个替我陪陪大人。晚会睡醒了,让小青来喊我好了。”瑶官在一旁应诺。冠香嘱毕,飘然竟去。琪官支开小青不必伺候,小青落得自在嬉游。
琪官坐定,怪罪说瑶官道:“你就是个少见的傻子,随便啥话,总是瞎答应。”瑶官没想明白刚才哪里有错了,惶惑不解问:“我又没有说啥呢?”琪官哼的从鼻子里笑出声来,道:“你是她买的讨人吗,应该替她陪陪客人,还不曾说啥吗!”瑶官道:“那么我走开吧。”琪官睁目嗔道:“啥人说走开了,大人叫我们坐在这里,陪不陪轮不到她说的!”瑶官才领会其意思。琪官复哼哼的连声讥笑道:“她倒好像是我们的大人,真是笑话!”
这一席话,竟忘了半榻上韵叟,俩人说的兴高采烈,忘乎所以,愈说而愈高了。恰好韵叟翻个转身,两人慌掩住嘴,静候半晌,不见动静。琪官蹑足至半榻前,见韵叟仰面而睡,两只眼睛微开一线,奕奕怕人。琪官把前后襟左右袖各拉直些,仍蹑足退下。瑶官那里有兴致再去打五关,收拾牙牌装入抽屉,核其数三十二张,并无欠缺,不知琪官于何时掷还。两人依然嘿嘿相对,也没啥感兴趣的可以消遣。
相近夜分时候,韵叟睡足欠伸,帘外管家闻声舀进脸水。韵叟揩了把脸,瑶官递上漱盂,漱了口。琪官取准备好的一壶茶,先自尝尝,温润可口,约倒大半茶钟递上,韵叟喝了一些。四顾问:“冠香??”琪官置若罔闻,瑶官道:“说是姨太太那里有事去了。”
韵叟传命管家去喊冠香。琪官接取茶钟,随手放下,坐于一旁,转身向外。韵叟还要吃茶,连说三遍,琪官只是不动,冷冷答道:“等冠香来倒给你吃,我们笨手笨脚哪里会倒茶。”韵叟呵呵一笑,亲身起立,要取茶钟。瑶官含笑近前,代冲递上。
韵叟吃过茶,就于琪官身傍坐下,温存熨贴了好一会。琪官仍瞪着眼,木着脸,一语不发。韵叟用正言开导道:“你不要再糊涂,冠香是外头人,就算我同她要好,终不比你自家人。自家人一直在这里,冠香一年半载要回去的,你何必去吃她的醋?”
琪官听说,大声答道:“大人,你这话是不是说的奇怪了?我不知道什么醋不醋的!”韵叟讪笑道:“吃醋你不懂吗?我来教会你,你现在这样子就是叫吃醋。”琪官用力推开道:“快点去吃茶罢,冠香来了!”韵叟回头去看,琪官得隙挣脱,招呼瑶官道:“冠香来了,我们去吧。”
韵叟见侧首玻璃窗外,果然苏冠香影影绰绰来了,就顺势发话道:“大家去睡吧,天也不早了。”瑶官一面应诺,一面跟从琪官走下台阶,劈面迎着冠香。琪官催道:“先生快点来?,大人等着呢。”冠香不及对答,迈步进去。琪官、瑶官两人缓缓步月而归。
(以下为《秽史外编》原文)
高唐氏有二女焉,家习朋淫,人求野合。登徒子趋之如归市。一石婢充“氤氲使”,操玉尺于门之右,以旌别其上下床。
东墙生闻而造曰:“窃比大阴之嫪毐,技擅关车;愿为禁脔之昌宗,官除控鹤。”以翘翘者示石。丹之刃磨厉以须,毛之锥脱颖而出。石睨而笑曰:“践形惟小,具体而微。人何以良,婿真是赘。”生曰:“不然。仆闻精多者物宏,体充者用腓。屠牛坦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其批郤导窽,皆众理解也。卿毋皮相,仆试身尝。”
石曰:“招我由房,请君入瓮。”乃见二女,喜而款之。有酒如淮旨且多;其人如玉美而艳。为武曌设无遮会,俾刘?观大体双。
既酣,石趋进曰:“寡君有不腆之溪毛,敢以荐之下执事。”生惶恐避席而对曰:“三女成粲,一夫当关,恐陨越以贻羞,将厌覆之是惧。请以淫筹,参之觞政,按徐煕之院本,演王建之宫词;三珠张翠鸟之巢,十样斗蛾眉之谱,不亦可乎?”皆曰:“善。”
尔乃屏四筵,陈六簙。高氏抵臂呼之,则风月三分,水天一色。生曰:“此‘秋千戏’也。”高自裂帛缚踝,悬诸两楹;重门洞开,严阵以待。生及锋而试,不戒而驰;挟颍考叔之辀,穿养由基之札。高知其易与也,强者弱之,实者虚之;若合若离,且迎且拒。鞭之长不及于腹,皮之存不傅于毛。生惊退三舍。高微哂,放踵而摩顶焉。龙已潜而勿用,蠖亦屈而不伸。无臭无声,恍比邱之入定;或推或挽,俨傀儡之登场。壁上观者椰揄之。
生内惭,不暇辨,以胥臣之虎皮蒙其马,以郈氏之金距介其鸡。华元之甲,弃而复来;堇父之布,苏而复上。于是一张一弛,再接再厉;七纵七擒,十荡十决。王勃乘马当之风,浩浩然不知其所止;陆逊迷鱼復之阵,伥伥乎不知其何之。高嘤咛乞休曰:“可矣。今而后知死所矣。”生大笑。
次为唐氏,着手成春。厥象曰“后庭花”。唐曰:“舍正路而不由,从下流而忘反,不可。”生曰:“吕之射戟也辕门,奡之行舟也陆地,夫何伤?”强唐两手据地,而自其后乘之。大开月窟,横看成岭侧看峰;倒挂天瓢,翻手为云覆手雨。
高挠之曰:“勿尔,雌虽伏矣,牝可虚乎?”生乃止。唐愠曰:“背有刺,毡有针,殆哉。”
生令石博。石未及应。唐曰:“嘻!守如瓶口,困在垓心。石兮石兮,乃如之人兮!”生不信,染指于鼎,草萋萋兮未长,泉涓涓兮始流。叶底芙蓉,花深不露;梢头荳蒄,苞吐犹含。扼腕叹曰:“涅而不缁白乎?钻之弥坚卓尔!除非力士,鸟道可以生开;安得霸王,鸿沟为之分割?”
聿及高。高博而辗然曰:“由来玉杵亲捣元霜,岂有金茎仰承甘露?”生曰:“得毋为‘倒垂莲’乎?有术在:仆也皤其腹,卿也鞠其躬。”遂战。交绥,生暇甚,顾谓石曰:“大嚼于屠门,熟闻于鲍肆,何以为情?”石曰:“不度玉门关,负我青春长已矣;直至黄龙府,与君痛饮复何如?”
生谨诺,拔帜而濠中突起,背水称兵;探珠而海底重来,尾闾扫穴。石创钜痛深,如兔斯脱。高曰:“姮娥奔矣。居士亦闻木樨香否?”生为抚掌。
会唐博,得“弄玉箫”之象,谋于石曰:“既兽畜而不能豕交,宁鸡口而毋为牛后。子盍为我图之。”
石受命,掬之以手,承之以口。双丸跳荡,一气卷舒;呜呜然犹蚯蚓窍之苍蝇声也。高曰:“未病而呻,虽槌亦醉,浑敦也而饕餮乎?”唐曰:“扪烛而得其形,尝鼎而知其味,娲皇有灵,能无首肯?”石亦忍俊不自禁焉。
生既刮垢磨光,伐毛洗髓;新硎乍发,游刃有馀。高度不敌,得“弓弯舞”而让于唐。生战益力,中强外肆,阴合阳开;左旋右抽,大含细入。如猛虎之咆哮;如神龙之夭矫;如急雨飘风之骤至;如轻车骏马之交驰。俄而津津乎其味,汩汩然而来。浃髓沦肌,揉若无骨;撑肠拄腹,扪之有棱。就其浅,就其深,丹成九转;旅而进,旅而退,曲奏三终。盖下视其辙,而唐且血流漂杵矣。
生曰:“乞灵于媚药,请命于淫符。昼日犹可接三,背城何妨借一?”高唐皆曰:“休矣先生!俟诸异日!”
生冠带兴辞,二女歌《采葑》之首章以送之,三肃使者而退。
第五十一回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