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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路之惑
作者:张劲帆  发布日期:2011-06-21 02:00:00  浏览次数:28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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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读美国诗人罗伯特. 佛罗斯特(Robert Frost)的诗《未选之路》(The Road Not Taken),总是让我感慨不已。诗的中文大意是:
 
两条山径分岔于黄叶之林,
很遗憾我却不能兼行,
跋涉者我啊,久久伫立,
望尽一径蜿蜒隐没于深荫.
                                 
我选另一道应该也不逊,
也许更加如意称心,
因它芳草萋萋引人踏茵,
行走其上感觉应相近。
 
晨光均洒在两条小径,
落叶中尚无脚步践破幽暝
哦,我想把第一条路留待他日行,
却深知路路相连远去恐难回程。

年复一年如白驹过隙,
回首往事我会长叹息,
两条小径分岔于山林,
我选此僻路,境遇迥相异。
 
        我们---------数万名来自大陆的中青年在1989年前后选择了走出国门之路,来到广袤而陌生的南方大陆澳大利亚,然后每个人又时时面临着两路之选,二十年过去后,我们可以隔着很远的距离互相眺望,但是谁也不可能回到过去重新选择。
         说两个我认识的朋友的真实故事。
         我认识甘君是在他的留学移民事务所,位于悉尼唐人街,他是老板,中等身材,面色红润,头发锃亮,,西装革履地坐在他那有点陈旧的办公桌后。办公室大约八平米,很局促,老板和员工都是他。不过在那时的我看来,很有些景仰,因为能开公司的人想必都是老华侨。他一开口,发音“咝咝”的,我听出是上海人,问他来了有多久,他说有很多年头了。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就很虔诚地向他请教关于留学移民方面的事情,他说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是对是错,我也弄不太懂,只是觉得他还挺诚恳的。此后时有联络,也就是顾客与商家的关系而已。一年后的1991年4月,我阴差阳错地通过报读一年以上的非大学课程,居然把我太太和孩子办到澳洲来陪读了,手续完全是我自己办的。那时“六.二〇”前入境同胞的团聚家属都还没来呢,读语言学校的同胞们都认为要读大学课程才能办家属陪读,连许多留学中介公司都不太清楚我这条路可以走通。甘君得知我的情况后,异常热情地把我请到他办公室详细了解情况,然后在中文报纸打出大广告,说“独家办理非大学课程家属陪读,本公司已有成功先例”,我成了他的活广告,用现在的流行词语说,叫做“被代言”了,他也没有给我一分钱广告费,可见他做生意还是一块料。他那段时间生意红火,再加上后来帮许多同胞申请居留,赚到不少钱。他的住处离我家不远,有时在街上碰到,彼此打个招呼。他西装革履,我一副打工仔模样,我想,如果我哪天能象他那样重新坐进办公室就好了。他还写得一手好文章,渐渐地我们成了文友,共同的话题就多起来。有一天他居然敲开我家门,向我借500元钱,有一个十分合理而急迫的理由。我简直诧异到窒息:富人怎么向穷人借钱?我没那么多,借了300元给他。我太太提醒我:他做生意怎么会没有钱呢,会不会是赌钱输掉了啊?我找旁人一打听,果然是,而且进一步了解到他也是留学生,比我早到澳洲一年而已。我简直晕了,真是艺高人胆大啊!后来钱还回了,到底还是文人,有一定的道德底线。此后他还介绍给我过一份清洁工作,凌晨三点起床,他也一道干,穿着工作服,舞动大拖把,汗水贴着鬓角往下流,与坐办公室的他判若两人。至此,我们好像拉平了。
        说起来,大家也许不相信,当后来我们多数同胞获得澳洲永居身份,而甘君的申请却被移民局拒了。这真的很讽刺,帮别人办移民的人却连自己的身份都搞不定。据说原因是他开公司时,编造了不少假文件,被移民局掌握了,上了黑名单。聪明反被聪明误,甘君待不下来就只好回国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到他,回国后的情况如何不得而知。
        另一位朋友曾君,是我语言学校的同学,来自大连,个头不高,眼镜片后的眼睛不大却眨巴得挺有神。我上学第一天见到他的第一面,他就对我说想打道回国,因为这里太苦了,工作不好找。我极力劝他,既然好不容易来了就不要轻易回去,面包会有的。他后来总算找到一份机械工作,工钱还不错,回国的念头就不再提起。我们成了同学中最亲密的朋友,经常同出同进。我们曾经一起到一个女同学家窜门,玩到太晚,没了回去的火车,就在那同学客厅的木地板上睡了一夜。他是同学中第一个买车的,一部廉价的黄色车,载着我和那位女同学去游曼丽海滩,还陪着我学车。后来他把太太也从国内弄来留学,我们在一起玩的机会就少了,他也给自己找了个不自在,他想做生意,妻子总是唠唠叨叨怕他亏钱。终于有一天,他大吼一声:去你妈的,女人不可以挡我的道,离婚!
       大约是1995年吧,他开始帮国内的朋友代销瓷砖,赚一点中介费。那年底,我回国探亲,半年后回到悉尼,他已经辞职在悉尼的Ultimo区租了一间办公室,全职做生意,还雇了两个人帮他打工。我也开始经营一家中文学校,大家都忙,联系就少了,偶尔通通电话,后来搬家就断了联系。我心里却时不时会想起他,揣度他会怎么样了。
        直到今年初,我在某网站介绍成功人士的栏目里读到介绍他的文章,才知道他大发了。发到什么程度呢?他的公司总部在悉尼,有两个很大的仓库,有自己专门的产品设计部门。产品不光是瓷砖,还包括玻璃、金属及其他材质的装饰材料;在中国青岛建了三千人的工厂,在美国、英国和意大利建有销售部,产品销到世界各地。其品牌叫做“Everstone”,据介绍在澳洲排名第一,在世界排名第五,以贵出名,一平米可卖到几百澳元的价格。有许多豪华建筑在设计时就指定要用Everstone的产品装修,连美国总统奥巴马家都用了他的产品。他有一句名言:“我的产品我定价”,因为他不是代销别人产品,是销售自己独创的优质货,他定什么价就是什么价,不怕有人竞争。他的另一句格言就是“我办事不计工本,先不想它能卖多少钱,而是想怎样把它做到最好。”事业成功了,爱情也就有了附丽。他又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为他留守在悉尼的家园,而他是“太空人”,世界到处飞。
        他也在那个网站上看到了我的信息,主动给我发来电子邮件,约我到他公司见面。公司看上去很正规,华人、西人雇员都有,仓库巨大,产品陈列室里的样品的确独特漂亮,比如类似水立方图案的半透明玻璃砖便是根据他的要求由他公司的设计师设计出来的。久违十多年,他的外貌变化不大,只是头发剪短了许多,眼镜片后不大的眼睛依旧眨巴有神。内心的变化当然是巨大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睡地铺嚷着要回国逃避艰苦的穷小子了,而是一个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商场将军。那个下午,我们坐在他的办公室叙旧,隔着宽大的会议桌,我又想起了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想,如果他当时打道回国了,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二十年,沧桑巨变!一个人,一个群体,以及他们在两个国家之间搭起的一座桥梁。
 
 
 原发表于2010年?月?日澳洲《大洋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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