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散文随笔

散文随笔

另类淘金者
作者:刘放  发布日期:2010-01-10 02:00:00  浏览次数:2416
分享到:
煤被称为黑色的金子。这是我们在教科书上学到的。煤的用途很多,在工业中,在国民经济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那些开采黑色金子的人(也算是淘金者吧)却往往命不如蚁,形同草芥。
近年来自中国的新闻,最让人揪心的消息之一是关于煤矿工人的灾难。几乎是隔三差五,就有煤矿工人遇难的报道。据统计,每年不下上万煤矿工人在井中丧生。事故的原因不外这几种:瓦斯爆炸,塌方,水淹。在中国社会底层的群体中,煤矿工人是工作条件最差,生命危险最大的行业。他们业中也有这种说法:他们是在阳世吃 饭,在阴间干活。生命中的每一天,当他们进入矿井,就意味着走进阴曹,走向死亡。能不能在下班时活着出来,再看到阳光,再看到星星月亮,见到亲人,谁也不 知道。上帝也不知道。人的生命脆弱到如此地步,生活艰难到这样的境地,是我们这些生活在阳光下的人难于想象的。
现代化的煤矿开采,尤其发达国家的 煤矿开采,相对是有安全保障的。用先进的机械操作,安全设施完善,恶性事故极少。更不用说那些露天煤矿,只是用大型挖斗将煤铲起,倒进车箱里就行了,每一 斗就有几十吨重。但那些小型煤矿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绝对是世界上最阴暗的角落,潮湿,危险,到处是煤粉灰尘,象一座活坟墓。当然在资本主义的早期,煤矿 工人的命运也是很悲惨的,这从英国作家狄更斯的小说中可以读到。
我知道一些作家原就是煤矿工人。如中国作家周梅森,孙少山等。他们都曾在地底下, 在八百米地层深处干活。也是在社会的底层生活。当然也不能算是最底层,因为按当年的分类,社会的最底层应是农民。当时煤矿在农村招工,只有出身好(贫下中 农),身体健壮,表现优秀的青年才能入选。真是一山更有一山高,一层更比一层低。周梅森与孙少山后来都靠文学创作走出了地层深处。他们写的就是煤矿工人的 生活,作品都获得过中国最优秀小说奖,其中孙少山的成名作就叫《在八百米深处》。他们淘金淘出了文学奖。能从上百万的煤矿工中脱颖而出,变成专业作家,靠 的是天份,加上艰苦的创作劳动。其概率也就和中六合彩差不多了。
事实上在中国国营的煤矿中,也不是人人都下井挖煤的。其机构也和其他行业一样臃 肿,行政人员庞杂。党团组织、宣传部、工会、计划生育干部,大报小报,一应俱全。就象一些漫画上表现的那样,行政人员一大堆,生产人员寥寥可数。这就为一些脑筋转得灵的,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关系后台硬的人们提供了躲避下井的机会,也就是多了生存的机会。所以你看到那些什么煤炭部文工团、歌舞团之类,他们除 了在那里支薪水,跟煤炭是完全不沾边的,在他们的指甲里是找不到煤炭屑的。与井下那些煤矿工是两个阶级,两重天地。他们皮肤白白嫩嫩,又唱又跳。同行却是 不同命。据说有些煤矿工人找对象,就跟女方说在煤炭部工作。原因即在此。这里有着很大的模糊空间。
经常出事死人的是那些小型煤矿,特别是民营煤 矿。据说煤矿的分类取决于煤层的含量。煤层没有达到一米以上厚度的,属贫矿,机械开采的价值不大,这种煤矿就任由地方或民间去开采。这就有了地方上的小型 煤矿,及民营煤矿。可以想象,这类煤矿都不能投入多的资金去搞什么安全设施,大都象杀鸡取蛋,不顾后果,挖出来多少是多少。加上是社会转型期,资本原始积 累阶段,有些人心比煤还黑。老板赚到了钱,那管工人死活。
我曾经找机会去看过这类小型煤矿。洞口一般都很低矮,得弓着腰进去。快到工作面的地方,洞顶更低了,几乎只能爬行进去。洞的两边疏疏落落地用木头支住。上面就是厚厚岩层,真担心那几根木头能否支撑得住。一旦坍塌下来,人就象三文治那样夹在里边了。
煤 矿工人们脱得赤条条地,一丝不挂,象浑沌初开时的亚当。当然身体的所有部分,包括男人那根东西,都是黑的,垂头丧气地搭拉着。在矿灯的照射下,只有眼睛发着光,开口说话时,牙也露出白色的光。这情景虽然辛酸,也很滑稽。我就问,怎么不穿条裤衩。他们回答说,既然这里没有女人,穿裤衩何用?这回答富含哲理, 说不定这些就是哲人。我于是想起那些已经成为作家的煤矿工人。
据说,下班时的清洗特费工夫。因煤粉已深深嵌进皮肤缝隙及皱褶中,有点象纹身的效果。若是单身汉子,就也无所谓的,与其洗了再黑,不如不洗。但那些有老婆有女朋友的,不洗干净是上不了人家的床的。
但比起生命的安全,这些都不重要。最令人担心的是那无时无刻不在的危险。因通风不足,煤层里面释放出来的瓦斯随时都可能引爆;因地层复杂,安全设施不完善,塌方随时可能发生;一不小心挖穿旧井,就会象山洪爆发顷刻之间出现灭顶之灾。
既然明知是火坑,明知是生命陷井,为何还要往里跳?只为一个字:穷。现代中国的社会变革,农村严重滞后,西部、内地严重滞后。竞争机会不均,财富分配不公, 贫富差距极大,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农民们为生计,为养家糊口,为一些起码的物质需求,就纷纷往黑森森的煤矿洞口钻,与死神一搏。
社会就是这 样。有数十万元一桌的豪华宴席,有数千万元一幢的私人别墅,有最低消费万元一晚的夜总会……也有这些煤矿工人兄弟,还有那些千千万万流入城市的民工们,这 些被社会学者们称为“弱势群体”的人们,他们用生命用尸骨垫起经济起飞的基石,在殉难时只能在报纸的角落添加一则花边新闻。有人读到了,有人连读也不会去 读。也不是所有死难者都能上新闻的,新闻也只能有所选择。否则就不成其为新闻了。

上一篇:鄉碑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