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外華人之中,「愛國」一語,不僅意味着以金錢与生命支持孫中山推翻滿清建立共和﹔也體現在日寇侵華時全球華人毁家紓難精忠報國,在我居住的斐濟島,當年小島上華人不足二千,竟捐款二十餘萬鎊,購得四架飛機捐給祖國抗戰﹔新中國成立後,全球各地更有大批熱血青年、社會賢達、文學藝術界名人与專家學者,捨棄國外高官厚祿,回國参加建设新社會。即使在經歷了殘酷的政治運動磨難之後,飽受寃屈驚嚇的海外華人,還是在第一時間把資金和管理經驗与才華,帶回故土投身改革開放。
愛國人士、愛國學生、愛國教師、愛國將領、愛國商人、愛國僑領……凡人一旦冠之「愛國」,就意昧着政治上向組織靠攏,被政府所肯定,与黨是同路人。所以海外華人中有些人很著重「愛國」二字,并且有意無意地將身邊的同胞以「愛國」界定區分之。
在紐西蘭就經常聽到有人自稱或互稱「愛國」,并且私下將其他人划歸「反ㄨ」、「反ㄨ」。到目前為止,我不清楚是誰賦予這些人某種權力,去給其他僑胞划線定性,但是在紐西蘭這樣一個自由民主國家里,在一個安居樂業的华人社區里以「愛國」划線定性,擅自強加某些罪名予他人,的確制造了政治對立,也撕裂了族群和諧。除了暴露這些人的狹隘無知与幼稚淺薄之外,他們之中也未必有幾人可以稱得上是表里如一、身體力行的愛國者。
湯因比的名言「愛國主義是流氓的最後避難所。」曾被多次引用,其實湯因比并非刻意詆毀人類高貴品質中的愛國情懷。他言中「流氓」所指是那些理屈詞窮的人,墮落到只能靠指稱某人愛國、某人不愛國來攻擊對方褒揚自己﹔或是籍助愛國主義,來轉移公眾對社會弊端或政治危機的不滿的人。
關於愛國,幾乎所有比較準確的定義都表述為﹕「愛國是一種情懷」。既然是情懷,就是極個人以及必須是發自內心的,而非表面的造作与空喊口號。愛國其實很簡單,里根在總統告別演說中就舉出一個愛國者典型,那是一个小男孩,他寫信告訴總統先生,他實在太愛美國了,因為她有两百多種美味可口的冰淇凌!
就某種意義而言,這個小男孩与那些為探索宇宙獻身的太空人一樣愛國,同樣是偉大的愛國者。
有些國家在法律不允許愛國主義与宗教的灌輸教育,那是因為熱愛自己的國家是一種平凡而朴素的個人情懷,她不須要任何行政命令和政治手段的干預。只有那些沒有經過人本主義啟蒙与個性解放的人,不懂得甚麼是「愛國」的人,才動輒以「國家利益」為名,漠視或侵犯個人利益,并祭出愛國主義大旗,將尊重歷史与憂國憂民的炎黃子孫抹黑,無情打壓之。
朱生豪先生曾經這樣解讀甚麼是「愛國」﹕「想到愛國這個問題,我說愛國是一個情感的問題,國民對於國愛不愛全可以隨便,不能勉強的,但因為個人是整個國家的一份子,因此必然地他對於國家有一種義務,一個好國民即是能盡這種義務的人,而不一定要愛國。因為情感是驅使人盲目的,如果他的國家是一個強國,那麼他會變成一個自私的帝國主義者,以征服者自命﹔反之,如果他的國家是個落後國家,那麼他會妄自尊大,抬出不值一文的『國粹』來自吹自擂,而壓抑了進步勢力的抬頭。
如果人人知道他的國家不可愛,而努力使她變得可愛起來,那麼這個國家才有希望。」
對於目前的中國現狀,有人認為比以前有了很大發展進步,應該多講正面成績少講負面缺點,否則就是惟恐天下不亂,不愛國。一提到「亂」,就找到了最大的理由,政治改革、媒體開放、民主選舉甚至對不良不法現象的揭露批評,都會亂我中華,令千百萬人頭落地。
但是我們有沒有想過,對社會道德、貧富懸殊、環境汙染、貪汙腐敗、教育醫療以及農村問題,不去作出探討研究与揭示,提出批評,一旦這些問題从隱患變成病毒蔓延,將令國家肌體感染不治之症,那時才會引起真正的天下大亂。正是出於深切的愛,才有這麽多的批評与揭露,希望及早作出改進調整,「努力使她變得可愛起來」,這些才是真正保障天下不亂的力量。
自從一九五九年毛澤東廬山講話之後,對黨和國家甚至領導者個人的錯誤過失,只能用「一個指頭和九個指頭」來評說,也就是說任何錯誤甚至罪過都只是「一個指頭」,而成績和功勞永遠都是「九個指頭」。一旦成績功勞大於錯誤罪過,任何批評和揭露,很容易就被視為抓住一點不及其余的攻擊,被定性為片面或別有用心。
毛澤東「一個指頭和九個指頭」理論的要害,在於混淆事情的本質,模糊討論的焦點。但「一個指頭和九個指頭」却通過殘酷的政治高壓,滲入了國人的大腦,令許多人不知不覺使用這一錯誤思維來觀事察人,論證是非。直至今時今日,在對待中國存在的種種問題上,依然以「一個指頭和九個指頭」簡單概括之,其可怕結果就象一個得了病的人諱疾忌医,即使面對醫生,還要求醫生說說自己哪些部位沒病,而不是請醫生查明病源,對症下藥,根除隱患,真正康復。
這對中國有好處還是有壞處?答案是很清楚的。
所以說是真正的愛國,有時也體現在敢於揭露、大膽批評、犯顏直諫方面,忠言或很逆耳卻是良藥。一味評功擺好,高唱贊歌,阿諛之詞或很順耳却是毒藥,那也不是「愛國」而是「害國」。
我一向主張「批評而不是攻擊,推動而不是推翻」,如何區分「批評」還是「攻擊」,「推動」還是「推翻」并不很難,平心靜氣不存偏見便可做到。
愛國情懷於我而言,是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國山河,有淚亦帶笑的人生傳奇,她融合着熱血一起流淌血管之中。她還是燃燒心里的希望之火,烱照天下蒼生蒙受的苦難不公,一旦民族存亡國家危難之際,召喚天下男兒毫不遲疑捨命相救。
萍蹤天涯,漂泊大半生,心里對她的愛,從來沒有淡漠,更永不消失。思鄉的淚只於深夜滴在枕边,大愛從來只深藏於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