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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殇1977 第一章(5)
作者:熊哲宏  发布日期:2012-08-23 02:00:00  浏览次数: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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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半夜宿舍封门的当口,郝新运才踉踉跄跄,从黄先蛾上吊现场走到宿舍楼门口。他那邋遢的蓬头垢面,那凄凉呆滞的眼神,那跌跌撞撞的步履,着实让那个睡迷昏昏的老头儿大吃一惊!这偏执的守门人竟慈悲大发,拽着这倒霉的小伙子上了楼梯,把他送到214门口。
       郝新运回来了!寝室里一阵骚乱。大家纷纷爬起床来,向他问寒问暖。李文豪最积极,最关心。他给郝新运冲了一杯麦乳精,浓浓的清香,郝新运喝后,顿觉身体轻松了些。然后,他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床,还靠张卫国推了一把他的屁股。末了,向前进才告诉他,系党总支书记龚维忠,明天八点找他。本来郝新运刚刚平静一点儿,此刻心里止不住又打了个寒噤——一股绝望之感,地狱之门突然在他脚下倏地一下翻开、他立马就要掉下去的绝望感,笼罩在他的整个心间。
       尽管“开除学籍!开除学籍!”的不详念头,像一群蚂蚁般,爬满了郝新运大脑的每一个角落,但他那疲惫不堪的身体,毕竟尚存一息生理上的诉求——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会儿,似乎暂时避开了这令他惊恐万状的世界。可惜,这个暂时,真的是太短了。他又醒了过来。他的心绪旋即又沉入了深渊。
        明天,明天这一关,该怎么过?我过得了吗?派出所所长说过,我的问题的性质非常严重,要由学校的党组织来处理。他们会怎么样处理我?眼下,虽过了坐闹这一关,但开除学籍这一关,我还能不能过?他们所说的“问题的性质”是指什么?是指我不应该抛弃黄先蛾,还是指我和她发生了关系?
        一想到“发生关系”这个词,他顿觉一股子冷气直穿他的脊梁骨,身子不禁猛地颤抖了一下。尽管他此刻思绪混乱,但冥冥中,倒是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千万不能承认你和黄先蛾发生了关系;如果你不能成功地否认这一点,那你的学籍,就保不住了,无论如何也保不住!
       他开始琢磨起“发生了关系”,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和黄先蛾的关系,是不是叫做发生了关系?也许我和她,确实发生过关系,因为她把身体上的一切,都给了我,但是她身体那个最圣神的部位,我一直都没有进去过…… 我并没有夺取她的贞操,她应该还是个处女。那也许就可以说,我根本就没有和她发生了关系!这样说,应该是说得过去的……就这样说?对,就这样。
        郝新运的意识渐渐集中了。一种回答总支书记发问的策略,在这整整一通宵的折磨中,终于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仿佛天启般的形成了——我只承认,黄先蛾是我的对象,但我并没有和她发生过关系。
        八点差一刻,郝新运提前来到教学楼二楼西边顶头朝南的挂牌“党总支”门前,他的身子不停地颤抖——不知怎的,比他被带去派出所还要紧张。他嗑碰着上下牙,带着咯咯的沙哑喉音,好不容易才喊出了一声“报告——”。
        “进来!”一道微弱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从总支办公室隔壁的那个小房间里传来。郝新运战战兢兢,先向坐在办公室的副书记荣崇德深深鞠了个躬,然后惶惶不安地,准备跨过里面小房间的木门,不料他的右脚抬起来的高度不够,一下子嗑绊在了门槛上,不由得往前打了个趔趄。
       龚维忠在办公桌上,头也没抬,正在看一份文件什么的。他身旁的女总支干事,在给他的茶杯里倒开水。
       龚维忠示意郝新运坐下。可他不敢,像是一个被施了什么魔法的东西死死定住了一样,纹丝不动。那个女干事来到他身后,把一个没有靠背的木方凳朝他挪动了一下,他才坐了下来。接着,那个副书记也进来了。女干事也在办公桌侧面坐了下来,准备记录。
       “嗯——,郝新运,你的问题,现在由我们系党总支来处理。你知道吗?你的问题的性质相当严重,校党委、党委组织部也非常重视,全权委托我们把你的问题处理好。你这个案件也非常典型,处理得好,对于我们全校的学生,特别是对七七级和七八级,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龚维忠端起他那个硕大的白搪瓷茶杯,轻吹了一下飘浮在水上面的碎茶屑,呷了一口。
       “那是……那是,我……我接受组织上的审查,我接受……”。郝新运不敢抬头看总支书记,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好!那我们就进入正题。你和黄先蛾的关系问题,组织上已经基本弄清楚了。现在,就看你了,就看你,是不是老老实实地向组织上交待了。你知道,我们党的政策历来是——”。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知道,我知道。”郝新运算是聪明了一回,主动答道。
       “那好,你就老老实实交待,你和黄先蛾,究竟是什么关系?”龚维忠的双眼像两把利剑直指郝新运的脑袋。
       “关系?什么关系?我……我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郝新运一听书记的问话,顿觉心里有了一点底。这正是书记可能会提的问题,他昨夜通宵思考的。于是他便装起佯来。
       “你是猪鼻子插葱,装象!你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这句话的意思,你都听不懂?真是混账!”龚维忠生了气,嘴巴里喷出了一串唾沫,像小星星一般在桌面上空飞舞。
       “要说关系……呃……应该是有关系。马克思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嘛。要说我和黄先蛾的关系,就是……就是那种乡下的‘娃娃亲’关系,一种封建包办婚姻的关系。我很小的时候,我家和她家的大人们,就做主给我俩订了亲。我们就是这种关系。”
       “你撒谎!你骗得了谁?”总支书记似乎怒不可遏,霍地站起身来。“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嗯?还有这种童养媳式的娃娃亲吗?要说……在我们那个时候嘛,还有这样的事,可现在,是社会主义新农村,早就没有这类包办婚姻了。你能骗得了我吗?”
       “我们那个地方,太落后呗,地处偏远山区,肯定是有包办婚姻的。您可以去调查呀。”郝新运似乎对自己编的这个故事,更有了些把握。
       “现在我不管你是不是娃娃亲。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和黄先蛾发生了关系没有?我断定,你和她发生了关系,肯定发生了关系。要不然,她怎么会上吊?你和她发生了关系,而现在,你又不想要她了,你变心了。她不吊死,那才怪呢!”龚维忠对自己的这个逻辑推论,非常得意。旁边的副书记和干事,也频频点头叫好。
       “我没有跟她发生关系。我肯定!组织上可以调查呀。有什么证据可以表明,我和她发生关系了?”郝新运开始为自己辩护了。他越来越意识到,这个问题,关系到他的生死存亡。
       “证据嘛……呃……我们当然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审问你。黄先蛾吊死前,写下了遗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她向组织上揭露了你抛弃她的问题,还写了你们之间发生过关系。你否认得了吗?”龚维忠一字一顿地说,仿佛所有证据就像绝对真理一样,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郝新运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曾估计过,黄先蛾可能会写下什么东西,但没有想到她会留下“遗书”。但他也可以肯定,黄先蛾是那么爱他,她不会写下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想到这里,他心里更有谱了。书记是在掏他的话,引诱他上钩。“她不会这样写的,因为我们真的没有发生过关系。她不会害我。这我可以肯定。”郝新运口气断然地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只有上帝知道,这是求生的本能。
      “嘿嘿,你就那么肯定吗?你高兴得太早了!”龚维忠禁不住站起身来,在办公桌前,交叉着双臂踅来踅去。“恰恰是她,把你告了!她在遗书中,详细地写了你和她发生关系的具体过程。你没有想到吧?你占了女人的便宜,又想把别人抛弃。她当然没脸再活下去,只有一死了之。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你还想狡辩不成?”
       “我哪里占她的便宜了?我没有和她发生过关系,也就无所谓占她的便宜。总得有证据吧?”郝新运颇为聪明地虚张声势,尽管他的心里,还在“咚——咚”不停地打鼓。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非得我现在就把《遗书》拿出来嘛?一旦我拿出来,你可就晚了,你就没有坦白从宽、将功折罪的机会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吧!”书记得意起来,他认为已经点到郝新运的死穴上了。
       “拿就拿呗……反正,我没有和她发生过关系。就是没有!”郝新运像是下了笔赌注。他豁出去了。
      龚维忠看吓唬不成,就改换策略。不再来硬的,而是软硬兼施。“本着对你负责的精神,同时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我今天暂时不拿出来。但如果你今天交待不完,或者交待得不彻底,下次,我就不客气了。我们党历来给人改正错误的机会。今天,我就给你这样的机会。”
       “谢谢龚书记!我一定会彻底坦白,重新做人。”
       “那你说,黄先蛾是你的对象有两三年,这么长时间,真的就没有发生过关系?比如说,就连……手都没有牵一下?你说呀?”龚维忠又开始诱导郝新运。
      “牵手……可能牵过。但我不记得了,是什么时候牵过手。”
       “好,你终于承认了!你能否认,牵手,是发生关系的第一步吗?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我还不清楚吗?我太清楚了!”说到这里,他溜了一眼他的两个搭档,情不自禁的。“我们过来人,都很清楚。男人嘛,既然牵了手,就会有肢体接触,就会有拥抱;既然有了拥抱,就会要亲嘴;既然亲了嘴,就会发生关系!这还用得着说吗?你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他的眼睛闪过一道狡黠的神色,向郝新运直逼过来。
       “我……我胆子小。我记得,我们就牵过那么两三次手,都是钩了一下对方的手指头,没敢把整个手都握住。真的没敢……没敢。”郝新运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哈哈!既然钩过手指头,下一步……很明显,就会握住整个的手;握住了整个的手,就会有再下一步……你是不可能停下来的。因为人有动物的本能,而男人的本能更强烈。本能会驱使你向下一步走,你怎么可能停得下来呢?”龚维忠竟摇晃起脑袋来了,他对自己的再一番“逻辑”推论,更为得意了。
       “可是,黄先蛾不让我向下一步走哇!她一个女人家,特别害羞。再说,我们又还没结婚,她怎么会让我往下一步走呢?不可能的呀!”郝新运一直僵硬的身体,开始放松了一些,不由得摊了一下双手。
      “得啦!你还在顽固不化!看来,你是不会轻易回头的。你——”
       龚维忠还想说下去。这时,那位副书记,向他亮了一下左手腕上的手表,示意时间不早了。龚维忠这才注意到,已经超过了十二点,便没好气地说,“今天我们就到这里。明天早上八点,继续再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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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itia2014-11-20发表
I atcually found this more entertaining than James Joy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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