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有时会做意想不到的精彩归类,譬如“识时务者为俊杰”,寥寥七个字,便将诸多扯不清、道不明的是非帐归拢得既服服贴贴又堂堂正正,世人每诵之,总免不了生几分“普天下舍我谁慧”之感。
所谓识时务,大概就是审时度势、随机而动的意思。古今世道多变,此一时彼一时大势所趋、所逼,不顺天应时,确实少了点儿聪明、多了点儿愚钝,先人经验之谈,倒也非虚非妄。然而,据此便推断出识时务者必为“俊杰”,却又见出先人们的某些不是了。
“时务”本为社会状况的动态反映,其自身存在着正与误的区分问题,在一些时候、一些情况下,“时务”体现着社会和事物发展的内在规律,代表着运动的、进步的方向和趋势;而在另一些时候、另一些情况下,“时务”又示人以假象,它所传告的,仅是外表美观、纯正而内里却破败、变异的非真实景象,真正规律性的东西,倒是以隐性的方式反方向运动着。
因此不难得出这样的认识,“时务”作为一种形态,其真实性和可靠度归根结底还得由更深刻、更内在的正邪是非来决定。在生存法则意义上,“识时务”则“昌”的概率大于“亡”;而在价值权衡意义上,“识时务”未必风光,未必能心地坦然地昭天告地。
文化大革命怎样?“识时务者”闻风举事、倒海翻江,只差没把苍天老儿轰个灵魂出窍;“不识时务者”负隅相抗、守心若铁,虽低首檐下仍不辱风骨精神。结果,前者没能成俊杰,后者却真真切切地“留下清白在人间”,孰优孰劣断不是先人们料定的那样。
还有古今一茬又一茬风光一时的投机、专权、枉法之徒,他们得意时的所论、所为,足以令天光失色、青山垂首,如此一来,便有一些极“精明”的人把他们的权势光泽当成引领航程的标灯了,“识时务”地、心甘情愿地趋之、附之、尊之,直到那些人某一日突然间折戟沉沙,才痛心疾首地开始顿悟世事、悔不当初……
这样看来,聪明的“识时务者”未必聪明,愚钝的“不识时务者”亦未必愚钝,真要为俊杰者,不妨保存内心那一份真实还有良知。有此,当识时务则识,不当识时务尽可不识。诚如眼下,对风云激荡的社会变革进化之时务,理应倾心相向;而对黑着心眼捞钱、躬着腰杆媚势之时务,还是不识或少识为好。此为逆耳善言,倘不明此,一味迷惑于眼前光环,笃信“识时务者为俊杰”之既定信条,日后为其所苦也未可知。
谬及于斯,断无挑剔古人之意,诸 君尽可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