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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哑巴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12-12-21 02:00:00  浏览次数: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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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村里有一个年青哑巴,男的,身子骨很细,苗条得像个女人。过年,我去外婆家拜年。在外婆门前,遇到一个穿浅蓝西装的小伙子,啊啊啊的跟外婆比划着:那是你外孙?   外婆大声跟他说:是东干脚的,我二闺女的孩子。
  他侧过脸,紧盯着我,好像要找出点什么印记来。他的嘴一张一合,歪着,张着,舌头翻动着,没有声音。我往外婆身后躲。
  外婆拉着我搂住她腰的手,说:哑巴是个好人,他不打人的。
  哑巴走近过来,要把我从外婆后面拉出来,一边啊啊啊地,我不知道他说什么。我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而且迫不及待。
  外婆拍开了他的手,对他说:你远一点,吓到人了。又扭头对我说:哑巴小时候跟你妈妈一起上山打过柴。
  第一面看起来,哑巴很秀气,细看起来,又觉得他的那张脸像柚子皮,已经历岁月长时间打磨了。我躲在外婆后面,他还要纠缠。外婆看了看房子东边,伸手指了指,骗他有人找他。他看了看斑驳的土砖屋那边,一边嗯嗯啊啊的,一边走了。我和外婆坐在门前继续晒太阳。立春后的太阳,暖暖的,不一会就晒出了毛毛汗,很舒服。我要闭上眼睛,外婆却要去忙事,叫来表姐。我一抬头,就看见了哑巴,站在对面的斑驳土墙下,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我们这边。一见我看他,他就马上露出笑容。
  我告诉表姐哑巴在看我们,表姐笑了,说:你说给他介绍老婆,他就跟你走。从早到晚,他都跟着,一步不离。
  哑巴要找老婆,我想了想,我们村里的几个女的,都跟我一样大,十一二岁,怎么可能会嫁人,还嫁给一个哑巴呢?我跟表姐说:哑巴找媳妇太难了。
  表姐大我一点,也说:嫁个断手断脚的,也不会嫁个哑巴。不说别的,就是说话,哑巴也会把人急死。
  哑巴不这样想,哑巴一心想娶个老婆。他跟着老母亲生活,两亩地,他自己不种,也要去帮人家干活,耙田插秧,下河捞鱼,他从不推辞。他只有一个愿望,帮了人家,人家帮他,帮他介绍一个媳妇回来。帮到最后,整个村里的人都怕他,不敢惹他。他仍是要去,谁家抓猪,猪跑了,他撒腿就去追,猪屎弄到脸上,他也一点不在乎。人家给他一支烟,他不会抽,也抽,呛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还啊啊啊的,要人家有事就找他。人家不说话,晃着两只手,一边就走了。哑巴一个人立在墙下,呆很久,才兴高采烈往家走。
  哑巴没有兄弟,一个姐姐嫁出去了,哑巴不去姐姐家,姐姐就不回来。原因也是在哑巴身上,老是逼自己的姐姐给他找媳妇。他姐姐闲着的时候,从东村问道西村,从八里内问道十里外,从给彩礼到直接送两万元现金,这事仍然没有办成,而他姐姐以为已经尽了全力了,不再帮他,还躲他了。哑巴没事干,想起了姐姐,就会挑一担柴,晃晃悠悠挑到姐姐家,喝了水,就坐在大门前的石墩上,看路人,看到兴奋了,嗯嗯啊啊一番,把人吓一跳。路过他姐门前的人,见了他,都要板起脸,表示对他没兴趣,他才不敢指着人家鼻子嗯嗯啊啊。
  呆了两年,哑巴没娶着媳妇,觉得无聊,自己学会了织毛衣。村里人很惊奇,找他帮忙织毛衣,织一件,给一件的手工钱。哑巴看见钱,两眼放光,以前上大岭背柴,一天赚不到十几块,现在织一件毛衣,就可以赚十几块。哑巴却不伸手要,而是推。他觉得这是帮忙,帮了人家,人家才帮你。可人家并不买账,哑巴不收钱,人家就把钱塞给他的母亲。人家认定给了钱,就不欠人情帐了。哑巴看着那些找他织毛衣的人,呵呵的讨好笑着,人家也陪笑,边笑边走。
  哑巴娶不到老婆,又心生一计,既然娶不到,那就把自己嫁出去。
  不知道哪一天,村里人突然发现哑巴变了,头发长长的,用一根橡皮筋扎了起来,穿一件碎花点衬衣,拢在腰带里,无论是从后面、从侧面看,都像是一个女人。哑巴的母亲也吓了一跳,夜里趁哑巴睡熟了,一剪刀,把哑巴的长头发剪了。哑巴醒了后,对母亲的行为不依不饶,闹得不可开交,把姐姐也叫了回来,硬是跟母亲分开了住。哑巴母亲没法,跟哑巴分开了。哑巴仍是觉得不满,四处防范着母亲,母亲不睡觉,他不睡觉。母亲睡觉了,他把母亲的门锁起来,才能去睡,即使这样,也睡不踏实。哑巴一张丰润的脸,一天一天苍白起来。
  端午节我去接外婆到我家过节,外婆收拾了东西,出门,回身关门的时候,哑巴走了过来,吓我一跳:长长的头发,刚洗了,有肥皂的味道,没干,披散着,像极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女人。他指指我的肩,在他的胸前划了一下,然后又做了一个比高的动作,嗯嗯啊啊起来。他的意思,或许我当年还在他胸口,现在,比他还高了。他还记得我,我有些诧异。打量他,外婆却拉我一把,说:崽,咱走了,哑巴疯了。
  外婆强行拉着我往外走,我还回头看一脸惊讶的哑巴,问外婆:哑巴疯了?
  外婆不回头,一边走一边说:这哑巴疯了好几年了,把他亲娘都赶了出来,现在见了人,不管男人女人都追着走。
  我又回头去看,哑巴仍是站在那里,披散着头发,一脸落寞,目送着我们,并没有追过来。我看看外婆,又回头去看,这一次,什么也没看着,那堵墙还是以前那堵墙,斑斑驳驳,快要坍塌了的样子,这样,我无端地担心起了哑巴的安危。
  外婆村里的哑巴,是我迄今为止,唯一遇到过的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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