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高兴之余,我也似乎听出了现代诗衰弱的迹象。诗的声音在衰减,诗的音调在变小,甚至新时期的现代诗只能由女性来诵读,只能由柔弱的声音来诠释(如此说我无意贬低女性)。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追求精神和高调消失了,李白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大气与磅礴喑哑了,苏轼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慨叹暗淡了,岳飞的“怒发充冠凭栏处”的慷慨激昂失声了。或许新诗发端,诗的声音还在郭沫若的“凤凰涅磐”里如奔涌长江,在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浩浩如黄河,在闻一多“洗衣歌”“死水”里激荡如飞瀑,在郭小川的“团泊洼的秋天”里如秋虫啾啾,在戴望舒的“雨巷”里,还能听到仙露般的雨声,在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也还能听到道别时的那声“沙扬娜拉”,即使到了北岛,我们也还依然能听到诗歌有力的声音,他的“我——不——相——信”多么斩钉截铁而又义正词严,他的“在没有英雄的时代/我只想做一个人”把一个人心的声音都喊了出来。
可不知为什么,后来的诗,声音却越来越弱,弱得好象呻吟,弱得好象没有了底气,声音已经发不出来,弱得好象读给别人的力气都没有,弱得好象只有蝙蝠用它超声波的耳朵才能听得到。我听到那些朗诵当代诗的声音,只像是呢喃,只像是抽泣,只像是自言自语地小声抚慰,只像是无病呻吟的喘息。现代诗回到了自我,回到了平民,回到了日常,回到了形而下和感觉,就像脱离了调,脱离了音乐的翅膀,脱离了声带,脱离了肺和喉咙,脱离了嘴。诗只跟心有关,诗只跟眼有关,诗变成了点穴,诗变成了哑巴,变成了收起翅膀的蛹。诗只是你见过的大海,而不是你歌唱的大海。诗只是公牛离开一张犁时发现的昨天的太阳,诗只是把灵魂朝向这一切的不是幸福也不是苦难,诗只是锄草机和荒原一起荒废,诗是出租汽车在绝望时开来,诗只是对一只乌鸦的命名,诗就是无论这里还是那里都是过一样的日子,无论这里还是那里,都是看一样的小说,诗是坠落的声音,诗是最最温柔的部分,诗就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为了获救向上苍下跪,诗是迷途的女人穿过宽敞的拱形大门,来到一只鸽子病死的地方,成为领取圣餐的孩子。诗是最容易破碎的玻璃工厂,诗就是瞄准,诗的日常生活就是结结巴巴地在黄河撒上一泡尿,而饿死的诗人为什么不再舒服一些?诗就是这样饥饿的说不出声,唱不成调,吼不成歌。它只让你看,就像看一具具尸体,就像在放大镜或显微镜下观察那些病毒。听着朗诵者柔弱的声音和难受的样子,简直比看赵丽荣唱评剧MTV还让人无法接受。不会飞翔还称什么飞天?不会发声还怎么唤醒同类?写诗本身可以向下,但诗不能向下。诗是光芒,是灿烂,躲进洞窟的不是诗,我们还能不能听到真实的诗的声音?
我们需要听到诗的声音。就像耶稣不一定生活在我们身边,可我们需要的是他可以随时向我们现身显灵。没有神性的诗不是诗,没有声音的诗是缺钙的诗,这种缺钙使诗就像李文华一样的失了声。诗不是哑巴,诗应该是一种声音,但愿诗只是暂时服了安眠药。我希望诗还应该呼出自己的声音。把声音还给诗,就像还我们以耳朵。把我们丢失的钥匙还给我,请还给我那扇没有装过锁的门/哪怕没有房间也请还给我/请还给我早晨叫醒我的那只公鸡,我要抓住那阵阵告别的声浪,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