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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南方之地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13-05-31 02:00:00  浏览次数: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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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年后,南方是中国的一块磁铁,让每个年青人都惴惴不安,魂牵梦绕,一心向往。父亲说南方是一碗辣椒水,我觉得无所谓,不去尝尝,怎么对得起自己,不去,那才是愧对人生。一脚离开宁远,到了南方,新鲜刺激,也觉得回头太难, 很精彩,很无奈,就是没有岁月归途,一程一程,把青春和南方捆绑在了一起,坎坎坷坷,成了一个大时代的沫儿。每当停歇下来,就看到当年的自己,在火热的南方之地穿行。
 
1、番禺
 
       我要去哪里?定下计划乘车北上去河南扶沟教书,过衡阳的时候下车,折向广东。我的第一站不是番禺,是河源。但是,我下车后,第一次去的地方是番禺,在番禺寂寞孤单的呆了一个晚上,感到绝望,就离开了,到了广州向更陌生的河源出发。
       去番禺是找妹妹的同学,本意是想通过她的帮忙,在番禺找一个事做,再图发展。在大石下了车,又坐摩托车去一个村找一家毛织厂,摩托车司机带我找到她,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她在门里接待我——上班时间她不能出门,问我有什么事。我好面子,说没事。陌生,没事,关系又不铁,聊了几句,就分开了。她门里说了一句再见,我就一个人离开,在路边拦了一辆摩托车,又把我驮回到大石。夜色来临,街上行人也不多,或许工厂的工人,都在厂里。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一个转角处,看到了一个旅店,里面很空荡,我蹭到前台办了手续,又出去找了一个临街的大排档吃了一碗河粉,穿过暗黄的灯光,回到旅店里休息。很彷徨,很寂寞,一夜无眠。
       离开番禺之后,五六年时间内都没再去过。
       那个忧伤的下午,我一个人走在宽阔的路上,等摩托车的时候,番禺的暮色、青山、乡村,红房子,青翠的巴蕉树,长满草的空地,都给我这个外乡人很深的印象。大地虽是荒凉的,却蕴涵无限生机,带给我一个强烈的冲击:这是新生活的起点。却迫于陌生,或因我稚嫩,最终无法停留。我漂泊,是为了寻求安定。正在开发的番禺,工业文明与农业文明还没厮杀,一切都那么懵懂美好,却不属于我,出门前的所有计划都被自己的自尊折腾的支离破碎,唯有青翠的南粤大地令人感到来自未知的宁静,前路遥远,一切才刚刚开始。
多年后问在大石打工的乡友,说我当年见到的景象,早已被高楼大厦覆盖。我笑笑,这结果在意料中。这个世界注定是要变化的,有些我们看不见,有些我们看见了,也只能去适应。我去番禺,就像一只长脚蚊掠过珠江的水面,没有人注意那些细微的涟漪,可那些细微的涟漪一道不少的印进了我的心里,让我体会到这个时代的传奇。
 
2. 潮阳
 
        汕头的庄在QQ上每次见我上线,都会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
       汕头于我,不是去,而是回,盖因我在那里呆的太久。汕头人已不把我当外人,我也曾跟朋友不止一次的说过,潮阳是我的第二故乡。从1990年到1997年,我跟汕头有扯不清的关系,来来往往,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它。和平、谷饶、峡山、陈店、仙城、两英、铜盂、司马铺、棉城、达濠、金平、升平、潮州、揭阳、流沙、惠来……我都去过,每个地方,都有杰出的代表人物,或在历史里,或在改革开放的现实中。在叽哩咕鲁的潮汕话中,感觉世界是那么的陌生,这一方水土是那么的神秘,以至离开之后,还念念不忘。
     文化界的朋友有王杏元、黄廷杰、董建伟、颜烈、蔡金才、马同成、马东涛、郑少华、肖涛生、郭大平、郑少雄、蔡业得、张伟雄、蔡镇荣、郭棉生、庄志钦……或者还在联系,或者已经失去联系。有联系的,已经淡了,淡到如水,我想这就是真朋友吧。没有联系的,我心里也记着,他们曾以满腔的热情收留过我流浪的诗歌,让我在文字里找到一些可以温暖自己的依靠,同时对汕头人多了一份崇敬,他们并不像某些人说得那么排外,而是热情的接待了我。
       在潮阳我一直在基层下苦力,工厂、工地、石场、码头……,我亲手抚摸过潮汕大地的秋风与尘埃,接触的多是跟我一样的外来工,见到的老板,也是多为包工头,除了工作的交接,没有什么直接来往,更没有情感发生,只能略去。我之所以穷,也在于此,不喜欢去攀有钱人。而四川的贵州的广西的河南的江西的湖南的那些一起工作过的兄弟,都在我脑海里鲜活着,成为这个时代的基石。我们走散了,不再有联系,无论在哪立足,我想我们都是脚踏实地,老老实实兢兢业业,不敢懈怠,犹如当年抢修广汕公路。
       我什么时候回去,我也时常在想,尤其是节假日,我就在想,我去买一张车票,去潮汕地区看我的兄弟。每念及此,我就有些自愧,我理不清家事,也搞不定工作,前怕狼后怕虎的,跟生活纠缠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思想一直没有因为环境而改变,迄今为止,我还是一民工,思想还很农民,还在把潮阳当人生的磨刀石,把那片土地当作故乡。
 
3. 东莞
 
       第一次到东莞犹如惊弓之鸟,又满怀期待,希望可以在林立的厂房里找到栖息的鸟窝。然而,什么也没有,除了下午发黄的阳光,对行人无动于衷的榕树,我们只收获了焦急。虽只停留了一夜,而这一夜情在我生命里却很深刻。那是夏夜,收稻谷的时候,我和老乡万氏兄弟熟悉的田野边,睡在了中堂镇的夜里,和陌生的蚊子打着熟悉的交道。
       我们有句成语叫落草为寇。
       我不是寇,我只是一找工作的小民工,但在治安员眼里,我是寇,没有暂住证,没有厂牌,没有一个居所,也不是旅客和商人——商旅客是不会睡草里的。我只是一盲流,四处漂泊,被抓住了是要被罚款被遣送的。我们知道这些,小心翼翼的穿过下班的人流,很熟悉的人流,却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死心,守在门边,直到厂门前没有一个进出的人影,我们相互望一眼,都是一张灰白的脸,心里在念着天无绝人之路,却不能改变让人沮丧的现实。看着工厂大铁门关上,路上人影变得稀疏,我们才摸出街道,落魄不落志,未来需要寻找,现在我们心甘情愿接受煎熬。在无人之处坐下来,前程往事搅合在一起,不能入眠,一夜傻睁着眼,头上的夜空很蓝,蓝到深远,犹如前途渺茫,令人窒息,但还不能放弃,不仅没有钱,也没有回头路,命运的弓箭把我们交给了时空,哪里是我们的坠落之地?不知道,也不是这里,在远方,也可能在明天落日之前。
       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我们带上行李,向深圳出发。
       大地安静,工厂里的机器在喘息,送货的摩托车在身边飞驰而过,治安员睡眼惺忪,我们要离开了,东莞的梦还没有醒过来。
       上了车,看到窗外倒退而去建筑,我面无表情,此刻一别,可能就是永远,为东莞编织的梦,就留在东莞,我要继续面对生活。
 
4. 深圳
 
       深圳是一个传奇,或者是随时都会有故事发生的地方。
       在深圳,我第一次通过职业介绍中心找工作,第一次用别人的证件去石岩的一个港资工厂做保安,月薪450元。仅工作半个月,上班打了几个哈欠,就被行政部辞退,除了行政文员那张秀气的脸,我啥也没记住。
       离开石岩,辗转去福永找人,找到怀德工业区,却不能入厂门,在门外徘徊,身后传来宁远土话,回头一看,是初中没读完就跑出来打工的表弟,一直没有联系过,却在这里遇到了,欣喜若狂,酒足饭饱之后,天晚人倦,表弟一点也不慌,说带我去住宾馆——确实是宾馆,只是还在装修中的那种。我们几个人猫一样敏捷,翻窗而入,循梯而上,在天台上囫囵一夜,又去表弟住的南头,在棚房里将表弟储存的粮食一扫而空后,拿了行李去布吉。
       半个月工钱很快就没了,穷到一个钢镚掉了,也要跑着追回来,一无所有,却那么兴致勃勃,生活现实得令人心痛,深圳却带来希望无限。我们无处落脚,却从不让忧伤影响到向往。在这个崭新的城市,我们青春在握,满怀梦想,我们没有理由沮丧。
      表弟进了妹夫所在的电子厂做仓库管理员,我继续找工作,我在眼镜厂工作过,做过车片师傅,我要找一份相应的工作。每天,太阳升起,我即从布吉出发,到平湖、观澜、龙华、横岗甚至东莞的凤岗,一路走下去,鞋后跟走丢了,都没有找到一家对外招工的眼镜厂。找不到工作,只有走。自由的走,自由地在阳光里行走,自由地穿过菜地村庄厂房,实在是一个很惬意的选择。收废品的阿姨,避雨的美女,轰鸣的厂房,抛荒的田野……,深圳无所不有,就他妈少我一份工作。一边走一边想一边笑,做了一回深圳建设的观众,却又浑然不知。
       若干年后,到深圳录制记录片《迁徙》,在编导、摄像的陪同下,我还在深圳的城中村里走了好多个来回,苍茫与凄凉的感觉依旧在。
 
5.河源
 
      去河源是因为在有一个没有谋面的朋友在河源市政府部门工作,迷信权利的我,以为找到他,就可以找到饭碗。因为有了这愚蠢想法,我们从永州出发,一刻不歇的到了河源。在悦来客栈住了下来,跑到朋友的机关去打听才傻了眼,这里根本没有单位招人。在广东,河源是一个经济落后地区,青年农民都成群结队出外打工,我去是飞蛾扑火,可是我当时不知道。
       在学校的时候,我以为不去沿海城市的工厂,到落后的地方去教书育人,也是自得其乐,可走进和平、连平,看到那些篱笆村庄,我就像进了冰库一样,感到绝望。我要去哪里?除了离开,无路可走。离开了,我去哪里?我不知道。什么叫绝境,我在河源终于体会到了。我们困在悦来客栈里,绞尽脑计,却一筹莫展。身上剩下之后一张十元了,我们去邮局拍了一封电报,找远在珠海的老乡过来帮忙,把我们带走。
       临行之前去向朋友告别,他惧内,以为我们借钱,办公室门一关,竟然无影无踪。走过东江大桥的时候,我的脸扭得像苦瓜皮,却挤不出泪来,欲哭无泪。离开了,我想我就不会再来。
        当车开出河源,驶向惠州的时候,我像做了一个噩梦。好在一切已经结束,但前路依然迷茫,何去何从时刻像风一样敲击我的心灵。惠州比河源繁华很多,可是,我依然无路可走。无路可走,那就一往无前,只能向前走下去,走到转机出现为止。走过惠州,走过东莞,走过广州,没有生机,我就继续走。我有些绝望,但却没有放弃寻找,我要找到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一切没那么容易,所以甘受生活的烹调煎炸。
       离开河源一路跑,跑了三年,跑到潮阳,才开始落脚谋生。自那以后,一听到流浪,我就心有余悸,却并不惧怕。所以,后来我想,如果要在广东留下来,最好先去河源体验生活。
       一切远去,留在记忆里的,却是河源的一条河。用汽油桶做的浮桥,见过一面之后再未露过面的朋友,客栈老板迟疑的眼神,历历在目,可想到那条河,就原谅了发生在那里的一切不是。到过河源,还怕苦难吗?
 
6.广州
 
        住在广州久了,跟朋友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回家种田。在广州赖了十年,还是没有安全感。或者我是过客,或者广州对外来工从来没有过承诺,或者我们户籍的改革太慢。广州选择性失忆,只盯住经济建设,三年一小变,五年一大变,不断变化,因为变化而人来人往,因为变化而有了活力,因为变化而日新月异面目全非。唯一不变的是变,或者这就是广州生活方便之源。
       路多,车多,看似方便,同在一个城市,相聚却难。
       我的那帮兄弟,一个月见不到一次。
       我的那帮朋友,一年能见一次也就算亲密的了。
       我的同事或者老乡,只能寄希望于路上偶然相逢。
       广州是个使人留恋的地方,谋生容易,配套又齐全,人忙得像小动物——在我的学问里,越小的动物越忙,如蜜蜂蚂蚁。在广州,我就是蚂蚁——身体忙碌了内心也就充实了。广州也在忙碌,忙着在向外扩张,新机场搬到花都了,番禺建起了火车站了,广州人的楼买到了清远佛山,一切很美好,我们这些小人物按部就班,每天如此,却又过得诚惶诚恐。我们没有安全感,广州不能给,深圳不能给,东莞不能给,我们冀望于故乡,而故乡传来的消息,是人情在物化,在城市化,在把广州立为标杆。我们该把灵魂寄放在哪?偶尔想想,还没有定案的时候,又在现实生活里忙东忙西,顾此失彼,经年累月,学会了什么也不说了。
        在广州生活容易上火,上火容易做恶梦。我在湖南还有一份田地,每当跟广州过不去的时候,我就闭上眼睛,把马达噪音当潇水流声,玩一次穿越,把汇侨新城的半夜猫叫当乡野田园。
       离开广州一些日子,心里又疑问:广州变了没有?如此纠缠了十年,还不够,看来,这一生都的与它纠缠不清了。
 
7.南宁
      
        有的地方以为去过一次,就不会在去的了,南宁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我去了一次,以为一辈子再也不会去的了,可是,我又偏偏去了第二次。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有广州的朋友先去,据说是在南宁搞房地产投资,邀我去共同发展,去了之后,坐着朋友的车绕城一周,名曰考察。逛荡了一圈,吃过喝过之后,就被朋友拉去听资本运作的课。反复一周,十分难受,回到广州后,广州的朋友说资本运作是传销的变种,我吓了一跳。我追求财富,但不喜欢传销,尤其是拉人头的活,我干不来。自那以后,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去南宁的了。
        2009年8月,东莞一家猎头公司找到我,说南宁要搞一个文化产权交易所,高薪聘人。我有筹备南方文化产权交易所的经验,那边要“猎”我去做筹备。冲着高薪,我舍身前往。在猎头公司的安排下,我又去了一次南宁。这次去了很多地方,邕江艺术馆、跨世纪艺术馆、文化交易市场……。走遍南宁,只看到一个广告:金嗓子。与花花绿绿的广州一对比,南宁犹在深闺,确实需要一番打扮梳妆了。
       南宁有绿城之称,路过邕江的时候,低头看峭壁下的江水,清清的,一点受污染的痕迹也没有。放眼四望,南宁犹如一个放大版的乡镇,以旅游立市,或者能走出另一条路来。这已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文化或文化产业,太轻,需要大手笔才能立起来。南宁已经意识到了,但路还长。想想广州,那么多朋友,割舍不下,又飞了回来。在飞机上看到新丰水库,那感觉,犹如去了一次千岛湖,十分美妙。同时我也告诉自己,如果有机会,就出来走走,外面的时间一样美丽,并且没有污染。
        我会不会第三次去南宁,我真不知道,那就由时机决定吧。
 
8.结语
 
        作为赶上了打工潮的一代人,我们生活的范围已经不再以家乡为中心,而是延伸到了很远,远到上辈人都没有想到过的地方,如怎么也想不到会去新疆摘棉花,也想不到会去黑龙江种稻子,也许厌倦了漂泊,却又无法舍弃,因为梦想,我们得忍受折腾与煎熬。经历不会死,在某个时候,它会发出声音,让心灵得到安抚和平静,让漂泊的念头蠢蠢欲动。一切很美,但面对生活,就觉得自己渺小了,除了应付面前,其它的都力不能逮。南方,像一块巨大的破浪,我们是燕子,但也可能是泡沫。无论怎样,都不用惊慌,在南方,只需要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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