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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父亲的果园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13-08-12 02:00:00  浏览次数:24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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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分了一块山,父亲决心要把这块荒山开发成果园。隔壁的叔叔觉得也可行,荒山就在崖上,牲畜、人要去损毁都难。而那块荒山又在上山路下,石板路——石板已经被乡亲们撬走了许多,但至少有路可走。荒山里,土地的面积大过石头的面积,植被都是茅草,虽不能放火,但开挖起来,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费劲。泥是黄泥,如果掺上一些草木灰,就能种花生栽红薯,在果树没长成之前,年年也有一笔收入。一盘算,觉得划得来,就定在秋末开挖。吃了早饭,拈起锄把子往肩上一撂,手里再抓把镰刀,就往山上走,神情就像去往庄稼地。
  我们也跟着去,不是心怀果园,而是觉得好奇。那块山坡就在村东头,后山的防洪林后边,一条路像龙骨一样斜挂着,在茅草里时隐时现。传说以前邻村死了一个大户,相中了这山顶上的一块地,停尸一个月,硬是在山间峭壁上修出了一条石板路。家财之丰厚,不敢想象,盗墓贼起了歹心,夜半上山盗墓,在山顶游荡了一夜,跌得鼻青脸肿,也没有找到那大户人家的坟墓。就是最近,村里也有闲人结伴上山取决那坟墓,盗取陪葬的金饭碗和金烟杆,平了不下十座坟头,也没有找出一个子丑寅卯来。村人借了这条道,在山顶开荒,种芝麻种高粱,还得过几年收成。终究离山脚远,体力成本大,逐渐抛荒,到现在,又还给了大山。
  父亲的果园里,也有一个坟头,前后左右由四棵还没长成材的柏树围着。坟里的死人在生的时候,我认识,是从外地迁回来的,爱看书,卖了菜,宁可不吃肉,也要省下钱来买几本书——小人书,一边走路一边看,旁若无人。我去找他借过小人书,也跟妹妹一起在他家后院偷过桃子。他死的时候,我不在村里,也不知道他被收埋在哪。第一次跟父亲到他规划的果园,才知道当年那个喜欢小人书的老头埋在我们的地头。他并不孤单,越过那条山路,一块荒坪子上,还埋着他的邻居——一个经常把老母鸡掏了内脏泡酒喝最后死于肝癌的妇人。她家有棵鸡枣树,果实成熟飘出糖香味的时候,她就把鸡枣扒拉下来,分给左邻右舍。在往上几十米,是一个短命鬼的小坟头,短命鬼是被溺死的,死时不到十五岁,还未成年。我是怕他的,我和他在一起放过牛打过柴游过水上过学,他死了,每次路过他坟前,我心里就发毛。所以,跟着父亲挖地的时候,时不时的我都会不自觉瞟一眼那一个短命鬼所埋的方向。他的坟头已经塌掉了,只剩了一个小土堆,就像他吃不饱肚皮的童年一样令人感到惋惜。
  崖下是庄稼地,我出生时那阵,地里种麦子高粱,后来种红薯花生,一直折腾,到村里有个年轻人在广东打工带回一个广东婆娘,就把这片地给承包了,种了桔子,又在门前的河里养了鸭子,折腾了几年,桔子挂果,却不丰产,小两口熬不住,又舍弃了果园和房产,下广东打拼去了。村里人说,崖下这块地住不起人,不是前面有一条急转弯的河,而是后面崖下地边上有一排密密麻麻的坟头,有新的,有无主的,还有说不清历史的,传说到深夜,狐狸和野鬼都到这块庄稼地上就着月亮开会。平常白天路过不觉得有什么,而晚上却觉得阴森森的,令人不寒而栗。而现在看过去,坟头、石头、绿色的灌木,参差的茅草,什么也藏不住,可就是这样一览无余,人也害怕,或者是人心里都有一个鬼在作祟吧。
  地挖翻之后,在父亲的指挥下,我们又去山间平地上割来茅草,铺在新翻过来的泥上。父亲是老农,有几十年的耕作经验,了解农事节气就像了解手掌上的掌纹一样。茅草被晒干,再淋几场秋雨,被冬雪一冻,再淋上一场春雨,茅草就腐烂成肥了。我们赶在秋雨冬雪之前,在黄泥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茅草。春节刚过,太阳刚有点热力,我们有在父亲的指挥下挖树坑,并且规划好,那个高度种什么果树。挖了三天,挖了近七十个坑。又从村里收集堆肥——春节前堆在一起的垃圾——父亲把它们当有机肥,让我们一挑一挑担上来,倒进坑里。元宵后开圩赶集,父亲按照事先的计划,买回了三棵奈李树,七棵湘南黄梨,八棵柿子,其余的都是桃树,夏桃、秋桃,扛回家,却分不清夏桃秋桃了,管它呢,种上结出果来,什么品种就自然现形了。父亲坚定地说。一些空余的边边角角,父亲也不放过,买回了板栗树、枣子树补上。在父亲看来,果园以后应有尽有,是他以后生活的依靠。
  栽上果树,到了三月末,在父亲的指挥下,我们又挖土翻地,种下了花生种。有点什么想法,就往这果园里挪,父亲俨然把这个果园当成了聚宝盆。花生苗一出土,就引来了野兔子,对这一个发现,父亲比我们还兴奋。没想到这山上,还有野兔子,自己居然还能亲眼目睹。他有些感叹,但随之而来的是愤怒,野兔子太多,把靠近路边的花生苗吃了不少。父亲扬言下来要有兔子肉吃了,从墟上买了几个套子,放到庄稼地边,放了十天半个月,也没套住一只兔子。乃至母亲在灶间念叨: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拿二十块直接买肉改善伙食了。父亲除了骂,无话可说。
  每到空闲,都壮起胆儿穿过防洪林,猫到父亲的果园,看看果树的长势。其实第二年,奈李树就开出了几朵花,被我给摘掉了。奈李树太小,如果让它挂了果,估计就再也长不高了。桃树、梨树长势挺好,花开的时候,与叔那边的果园连成一片,将是东干脚一道美丽风景。不管有没有人欣赏,都将会令隔壁邻舍的村子刮目相看。受人关注的事,让人从心底里升腾起自豪。每次路过崖下,我都在想,花开的时候,春天将在这里插起一面旗帜。父亲算的是经济账,十几亩地的园子,奈李可以收入多少,桃可以收入多少,梨可以收入多少……在他看来,只是辛苦了十来天,以后每年,就可以添几千块的收入。年收入几千块的果园,在父亲心头就像个金矿。
  两年后,我期待的果树花开如期。桃花开的时候,果然不同凡响,荒芜的崖上,飘起了霓裳。不过却花开寂寞,因为防洪林遮挡,路过的人几乎看不见父亲的果园花开的盛事。然而我还在幻想,如果漫山遍野开起红艳艳的桃花,那东干脚就是桃花源了。李花满枝,但因枝干不及人高,娇小惹人怜。而梨花却是可谓凄惨,一棵树只开三五朵花,无论怎么着,也找不出更多的来。更令人惊异的是柿子树栽下去之后几乎没有生长,树苗多高现在就多高。而边边角角的枣树,长得像藤蔓而不像树,茅草中的板栗苗,一直没有高过茅草。桃花开过之后,结出桃来,无论原来以为的夏桃秋桃,一律成了毛桃,被太阳光烤的红艳艳的,却酸涩得不能入口。只有那三棵奈李树果实累累,带来些许安慰。
  父亲当时怪防洪林挡住了风,挡住了阳光,让梨树开不了花。但怎样,也提不起豪情兴致来管理果园了。次年春天,崖上的一篷水竹看准了果园里的松土,借着春天的鼓舞大举侵入,临近崖边边的梨树,不到一个月,就被水竹新笋给包围了。父亲去到果园,掰回了一抱笋子,让人觉得很意外。果园成了笋园,栽瓜得豆,也算是没劳作。父亲安慰自己。父亲想再干什么,却突然发觉什么也干不成了。山已经种了林木,在封山育林;地已经成了烤烟示范区,一年到头为烤烟忙碌;村成了空村,能走的人几乎都走了。父亲有些迷失,热热闹闹的村子,怎么突然像自己的果园,说废了就废了呢?不能这样,却无能为力,不过,无论我还是其他亲人,要把父亲接走,父亲都不肯。父亲说,这里就是家,我要在这里老死。离开父亲的村庄,我的家在哪?我不知道,只能回头看父亲,父亲有些茫然,却自得其乐。什么成败是非,在他那里,只是茫然的一笑。
 
2013-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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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读者2014-11-20发表
就事论事,可能得把土壤采个样,找土壤研究所化验一下,在询问一下农业相关方面的专家,付一点质询费,或给中央电视台相关频道去封信,很可能能得到免费的指点,这些国内有的频道真的很好。能让文中“父亲”不茫然,是件很大的事情,也真的带给人很温馨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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