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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有这么一位老人
作者:张奥列  发布日期:2014-05-09 02:00:00  浏览次数:2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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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有这么一位父亲》,讲的是上海留学生来澳不久,晚上回家路上被土著击头抢劫,生命垂危,远在中国的父母即辞去教授职务,赶来悉尼照护儿子。为了让全身瘫痪的儿子能够过得开心一点,年近60岁的父亲去学开车,屡败屡战,考了18次路试,终于考出驾照,买了辆850元的旧车,载着伤残的儿子到海滩兜风,到餐馆尝美食,到剧场看马季的相声,还到机场让儿子乘上小飞机俯瞰悉尼。也许是这位父亲无怨无悔的拳拳之心,切切之情感人吧,文章在上海《文汇报》发表后,被多家报刊转载。
          其实,对这位悲戚的留学生奉上爱心的,何止父母?!当年许多不相识的人,都伸出了热情之手,只是因篇幅关系,我一时没法写进文章里;而且有些细节,即便写了,中国报纸也不便刊登。
         记得这位父亲,原河南大学艺术系绘画教授王儒伯先生,在跟我谈起儿子的不幸时,也由衷地感谢当年各方相助的人,尤其是一位老人,让他们夫妇能留下来陪伴儿子。这位老人虽然已经去世了,但王教授的感恩之心,老人的大爱之情,我至今仍历历在目,不能忘怀,愿在此记下一笔。
         这位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陈锡恩,当年的澳洲华人首富。
         陈锡恩是民国期间来澳闯荡的商人,王教授则是来自于红色中国的文人,他们背景不同,也不相识。但陈先生是虔诚的基督徒,而王教授夫妇,就是在教堂里与陈锡恩夫妇有缘相会的。
         王教授夫妇是在红旗飘飘那个年代教育出来的人,当然不信神,不信教。但儿子来澳后,就参加了华人长老会的活动。所以儿子出事后,王教授夫妇匆匆赶来悉尼,教会就帮他们在城里租了个房子住下。这让他们对教会有了一点心灵感应。
          儿子经过医院抢救后虽然苏醒了,但却落下个全身瘫痪,需康复治疗。这可是旷日持久的痛苦过程。而教授夫妇自身的生活也成了问题。有报社为教授夫妇组织个人画展,以解决其生活费用。当时他们连画笔画架都没带,只好临时买些笔、纸等工具。王教授白天去医院看儿子,早上和晚上就画些画。王教授夫人朱馨欣,也是绘画教授,就整天在家里赶画。画展受到各方热心人士捧场,纷纷掏钱买画,总算帮补一下王家的生活。
          教会里有位山东人楼先生,看到王教授夫妇生活有困难,就把弟弟介绍给他们。弟弟也是位热心人,爱好画画,不仅跟他们学画,还租了个教室,组织了十来个老头老太每周开班学画。这样,王教授夫妇的生活可以维持下来。
         教会给了王教授夫妇很多帮助,让他们对教会刮目相看。虽然他们不是教徒,但为了表示感谢,也跟着去教堂做礼拜,也算凑凑热闹吧。他们感觉教堂气氛很好,那里的人很诚恳,问寒问暖,总会给他们以帮助。他们不仅去儿子去的长老会,也去北悉尼的华人教堂。而陈锡恩夫妇,也每周必去那里做礼拜。
          有一次,陈先生太太在教堂门口,对正愁眉苦脸走来的王教授说:你们日子这么困难,想不想定居呀?
          王教授说:我们也想呀,就不知怎么个弄法!
          当初来澳,只是为了看儿子,没想到儿子病情这么严重,整天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需要长期陪伴照料。但他们也不懂如何办理定居手续。
         陈太太说:这样吧,我在教堂帮你们筹集签名,把签名呈报给移民局,说您们面临这么多困难,教会这么多人都希望你们留下。你看行不行?
         王教授一听,吓坏了,忙摆摆手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不必了。
         当时王教授还是中国人惯有的那种观念:这签名运动不就是威胁政府吗?他想,将来我的事办不成,你们也被打成“反革命”,我受得了吗?他说:算了算了。他实在怕连累他们,劝陈太太别搞了。
          后来有一次,楼先生问王教授:你想不想办定居啊?王教授说:想,可不知怎么办?楼先生说,我来帮你办。
          在悉尼,楼家也是一个有名的家族。楼先生是工党党员,当时工党在台上,他可以跟上面反映情况。他说:我本来想退党了,但先把你这桩事办好了再说。
           王教授很感激,忙说:行,就请你帮个忙!
           楼先生又说:有两个条件,第一,我办成办不成,你都不能向任何人说。我楼家有很多亲戚朋友,都想找我办事,我没有办,也没法办,但我就想帮你试试,所以你不能说,否则人家就埋怨我,怎么帮外人不帮家人。第二,你不能申请澳洲政府的救济金。
          王教授没有申请救济金,他们也不懂申请。这两件事王教授都答应了,然后楼先生就去进行疏通。
          过了一些日子,楼先生来说;王老师,事情快成了,移民局理解你们的处境,基本同意了,可必须要有经济担保。这事还要麻烦你,找朋友看看,有没有人肯担保你的?
         当时王教授夫妇就住在艾士菲,认识一位老板,经常来往,有时还一起吃饭。王教授问他:我们打算定居,就差经济担保了,能不能帮个忙?他一听是经济担保,口气全变了,连说:不,不!
         王教授心里纳闷;你平时蛮气派的,为什么一说经济担保就摇头?他想起来了,以前媳妇从上海到美国去,也要找经济担保,她有亲戚在香港做生意的,也不肯担保。因为担保时,要把个人所有财产公布给政府,很不方便。平时请你吃喝点没啥,但要把财产摆上台面,涉及隐私,就不好办了。
          王教授找了好些人,都碰了壁,才明白,这经济担保是这么的难,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他懊丧地告诉楼先生:实在没办法了,要担保的不仅是我一个,还有太太、儿子、媳妇、女儿一大帮子人,不好办。
          真是进退两难。楼先生挠挠脑袋,问:你跟陈锡恩关系如何?王教授说:在教会认识,但没深交。楼先生说:你可以去问问他。王教授很犹豫:他是富商,唐人街名流,行吗?楼先生沉思片刻,说:问总比不问好。
          礼拜天,王教授夫妇上教堂,又见到了陈锡恩先生。每次到教堂,这位老人都会在教堂门口微笑着分发圣经。王教授接过圣经,踌躇了半天,还是对陈先生吞吞吐吐地说起来。
          陈先生一听,第一句话就是:你找对人了,没问题,我来帮忙。
          好爽快!王教授夫妇真是喜出望外。
          很快,陈先生就拿来了厚厚一叠材料,是打字的,从他当初拿5块美金来澳创业,从纺织业到制衣业到房地产业,怎么起家怎么发展怎么致富,都写上了,还列明所有财产;也把王教授一家的工作生活都作了安排,可以干什么工作,拿多少钱,都一一列出。
          材料交上去几个月,没有下文。王教授有点着急,陈先生却安慰他:没有信息就是好信息。过了一段时间,陈先生见还没回音,便亲自上坎培拉去追问:我上了这么多税,你们怎么还不办?过几天,果然批下来了。
         陈锡恩的公司,在悉尼市中心。他的办公室在写字楼第五层,一般人都只能到四层,不能再上去。他却通知文员;王教授来,就直接让他上五楼见我。王教授一去,他都会在电梯门口等候,让王教授很不好意思。“你是教授嘛!”陈先生毫不介怀。
         陈先生很诚恳地帮忙解决了大难题,王教授很高兴,要请他吃饭。他说:“好呀,你请吃饭,我请喝酒。你掏饭钱,我掏酒钱。”其实,酒钱比饭钱还贵呢!鉴于王教授对当地还不熟悉,陈先生还告诉他,到那哪个饭馆,可以又好又便宜,还特别提醒王教授:“你就说,是陈先生订的菜,出品可以有保障的。”
        王教授虽然没有笃信神主,但已领略博爱之情怀;虽不是教友,却和陈锡恩成为好友。王教授女儿结婚,陈先生也去参加婚礼,甚至比教授夫妇还早到哩。
       20多年如一日,鬓发如霜的王教授,仍每天到护理院陪伴着儿子。他对儿子说,在澳洲,悉尼是最好的,你在这里生活蛮有福气,这么多人帮助你,帮助我,我们已经在天堂了,要随遇而安,知足常乐。
          如今,陈锡恩老人已经走了,操劳过度的朱馨欣教授也走了。相信他们在天国,还会为凡尘祈祷,为不幸的人祝福,为人间真爱唱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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