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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草长莺不飞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14-09-24 14:04:18  浏览次数:27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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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会怎么样?是个谜。所有的教科书和先知的话,面对个人,都是屁话。我一直信自己,这是土地教给我的信条。无论历史还是生活,信不过自己的人,只有毁灭一条路。在寻找生机或毁灭之途上,有很多阴差阳错。这不,一不小心,在七月,我又回到了东干脚。人老了,越来越不想动,我的父亲母亲,好说歹说,他们都不离开东干脚,他们认为住在大城市是活受罪,没有熟人、没有共同语言、没有去处,整一个机械人,无聊到极致,就是跟自己的亲生儿子吵架,闹着回乡下。所以,当初他们要我们离开农村,去过好生活,并不包括他们自己。我们以为什么都可以带走,人可以带走,一批一批往外带,情可以带走,到外地娶媳妇成家立业。房子、车子、票子好像沾边儿了,又远远没有别人多,才发觉,其实家乡挺好的,在土疙瘩上,大家都差不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除了感谢自己勤奋,就是感谢东干脚水土养人了  我念念不忘的,也是东干脚的一方水土。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家乡人。虽然在外谋生,身边没有家乡人;东干脚的人也并非都是好人,但一旦离开,距离产生美,时空朦胧所有的罪恶,想像暧昧了所有的纠纷,乡愁冲淡一切恩怨,回忆像火种一样燃烧自己的龌蹉,东干脚无比高大起来,到有一天,突破忍耐的极限,那就安慰自己:偷个懒,回东干脚去。我有很多理由可以回东干脚,父母在东干脚,东平、东杰、东明、东初一班小辈都在东干脚,老老小小都在我日思夜想的地方,哪怕他们过的是平淡的日子,在想象里也平添出几分诗意,再被拖延的日子里不断放大,最后燃烧成不顾一切的山火,我不走,就夜不能寝。平身最不受这种煎熬,我没有天下,但幸运的是还有一条回家的路。
  东干脚爆裂的中午太阳迎接了我们。从公路走到家门前,衫衣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像蒙了一层薄膜。路上,也没有见到预想中的故人。宽阔的路上,几乎没有人。东干脚的房子变漂亮了,洋房啊,在城市里可算独栋别墅,在东干脚乱七八糟的摆着。那些熟人,并不因孩子的长大而变得高尚、睿智和淳朴厚道,他们围在一起,或者打麻将,或者打扑克,看不到一点有出息的样子。一个诗书传家的地方,到了二十世纪,就变成了一个黄金传家的地方?走到自家门前,孩子一个一个从各个房间里走出来,打过招呼,却并不离开,东杰直接去翻我的包裹,看给他们带了什么礼物。我说“好热”,几个男孩子几乎要跳起来,要带我去大河里洗澡。我不在家,老父亲只让他们在门前的浅水湾里洗澡,那水浅的整个人扑下去,也淹不到后脑勺。而大河的水,据东初介绍,好深好深的,没有大人带着,爷爷奶奶不许他们去。
  至于多深,之前我是熟悉的。在他们这个年龄,我的父亲可不这样珍惜我,而是一年四季将我放到河坡上,帮家里看鸭子。一条数公里长的小河,我每天都上上下下十多回,哪里水深,哪里水浅,我可是一清二楚。走出门,往大河——我父辈用人力挖出的河道——走,走过几根电线杆架设成的桥,到了那头,居然就无路可走。原来平坦的被人和牛踩得不长草的河坡上,现在长满蒿草、蒺藜、荆棘和藤蔓,无处下脚。河水有些泛黄,或许上游有人开矿排污,河里有什么?无鱼无虾。东初说有螃蟹。青青的田野里,二季稻在温水里默默生长。新修的机耕道沿着原来的水渠肆意蜿蜒。东杰、东明、郑毅摇摇晃晃地在前面跑,转一个弯就看不着背影了。东初挡在我前面,自告奋勇,说他知道路,沿着水沟走了一段,上了河坡,一头走进蒿草堆,凉鞋都走掉了,还没有走出来。我扒拉着草和荆棘,嗅着各种植物的清新涩味,吼吼着,却也无奈。看着田埂边堆着的烤烟杆,马鞭草已经从缝隙中长了出来。再过的些日子,又是一蓬青草绿了。
  这是我熟悉的河道,以前河水清清,闲得无聊的时候,我还脱了裤子盘在头上,下河去摸螃蟹螺蛳,从石缝里摸出鲫鱼、大虾或者白条儿。现在那水浑浑黄黄的,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仰望头顶,青山更青,树、草、藤蔓交织,几乎掩盖了大大小小的岩石。我的鹰呢?青天依旧,艳阳依旧,看不到鹰在空中盘旋的影子。河道里,看不到翠鸟,草丛里,见不到一粒麻雀、麦子鸟。为什么?它们死了,还是走了?我不知道,总之,它们消失了。像人的脚印一样,在这河道上消失了。是人吗?看看面前的良田,刚种过烤烟,鸟儿们在烤烟季靠吃什么为生?不知道,鸟儿也不知道,所以,鸟儿没了。没有鸟儿飞翔的天空,没有鱼儿游翔的河水,没有虫鸣蛙跳,没有草长莺飞,这是我的湘南?这是我的家乡?看看孩子们,看看我的同辈们,想想我的父辈们,我想,我不能再把我的欲望给孩子们,我跟他们应该相安无事,他们才会拥有自己的童年河少年时光。
  我的生命里,印满了父母的痕迹,伤痕,或者折痕。我不能去指责他们,但我要说,即使我父亲不高兴,我也会说出来,虽然于事无补,也改变不了未来世界,但是,为了这一时的痛快,就得吧承受过的不快说出来。这样,明白了生命是追逐自由的,才能给孩子们创造一个自由的空间,让他们看到生命万灵的美。然而,孩子们似乎并不在乎环境的变化,尤其是这种渐进的变化,连大人的眼睛都被蒙蔽了,种烤烟得了钱,捕鱼得了钱,捕蛇得了钱,捕鸟得了钱,什么都值钱的时候,唯一贬值的,是人心。当我艰难穿过密密麻麻的蒿草荆棘丛,最后不得不跳进河里,抵达洗澡的河湾,那种泡在水里,享受清凉的美好心情已经跑的一干二净。还好,孩子们在嬉戏,他们根本不知道,父辈拥有怎样美丽、丰饶、青涩的童年生活。他们看到的,将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但愿在他们以后看起来,这一切是美好的,活着是没有怨恨的。唯有这样,我想,我们的村庄才能挺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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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尼读者2014-11-20发表
楼主心坎能空灵。虽然有份无奈,可佛也有无奈处,便呼一声阿弥陀佛打过马虎眼,所以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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