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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啮雪觅魂(外二篇)
作者:墨未浓  发布日期:2015-02-09 09:19:33  浏览次数:22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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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是不用去等的,她的自由和任性恰恰暗合了大自然季节更替的脉络;雪又必须去等,人心的表层上渐渐地出现了裂痕,且有薄薄的一层灰尘压抑着不能沉浮的心机,这个时候,浮躁像一枚枚翩飞的羽毛,找不到自己赖以生存的坐标。积疴愈来愈深重的大地,多么需要一场大雪的覆盖。

雪还没有来之前,其实我们的心里已经纷纷扬扬了。有时候,每个人内心的田地广袤得可以跑马,狂风暴雨岿然不动。但有一块地是开辟了准备着落雪的,即使在陡峭的悬崖边,亦或是不易触摸到的旮旮旯旯角角落落,就是在逼仄而灌木丛生的幽境,也有她独到而必须的存在缘由。

雪不是有闲就任性的主儿,绝不是。唐朝柳宗元老儿“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任性是自私和狭隘的,即使再长的钓竿,又怎能一时钓得尽内心深处藏匿了那么多年的寂寞呢?还是效仿一下香山居士白居易先生“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豪放与恬淡吧。绿酒红炉没有雪哪里成啊!独酌是不行的,气氛不好。多了就喧闹了,三两人恰到好处,如果到了“对影成三人”的微醺境地,就不要再刻意顾忌那张乔装打扮和精心雕琢的面具与皮囊了。

雪总归要下的,雪不是有钱就任性的主了。雪什么钱都见过,其实每一枚雪花就是一颗价值连城的金币。雪下着下着看到了在那儿等待着她的人,便投到了那人的怀抱里,给他惊喜,给他好运,给他幸福,给他渴盼已久的内心贴满了金;雪下着下着看到了狡黠诡诈追名逐利的人,便变成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让那些人瑟缩发抖,激灵出一身冷汗。雪对任何人都是公允的,唯独见不得一星半点的黑,倘若你在行走的路上沾染了灰尘,雪看得出来。有时候,雪为了清除你身上的顽疾和灰尘,不顾及自己的生命。当你重新舒展开清新而酣畅的笑靥,雪已经在倏忽之间化作一汪汩汩流淌的河水。

雪早就融入了你的内心。在那个不让外人看到的坎位,你是否时不时舔舐易伤的羽毛,。即使没有血痕,你也不愿意揭开那层伤疤,让风儿去抚慰。你一次一次地遮遮掩掩,一次一次地暗自垂泪,一次一次地美化粉饰,一次一次地自欺欺人……可是,那伤还在那儿,没有退出你生命的阴霾。于是你打开了一扇窗户,等待大雪的光临。

如今,雪已经覆盖了你那块隐隐作痛的内心。一块泾渭分明的心田,谁不舍得辟出安居心灵的自留地,让风卷狂雪,让雪虐风饕,让雪飘如絮,让风号雪舞。雪都准备好了,你呢?

雪是得要下了,岁月的负重已不堪。远行的人一拨一拨背着行囊回来了,那些花花绿绿的莘莘学子腔调都变了,女人的裙摆没有雪的映衬少了很多韵致和飘逸。温柔的嘴唇爆了皮,焦灼的嗓子干咳不止,空气里都混杂了油污,远树也显得模糊不清了。

雪就这么任性,雪的风骨哪能随随便便就昭示于人呢?

时空的隧道很幽深,好多年之前的那场大雪淹没了我所有的奢望,没膝的雪絮自身体向目及之处延伸,苍苍茫茫的世界看不到一只麻雀,通往山下的路是那么的漫长,每一步的移动都像是在拔一棵树,即使拔下来了,下一步可往哪个不可预测的地方挪移呢?鲁迅先生“世上本没有路”那句话像一根直愣愣的木棍横亘在眼前,难道一语成谶?我使劲拔出右腿,像扫雷一般在前方划了一个弧,左手按着腰掌握着平衡,轻轻地试探着放下右腿,恐怕用力过大再也拔不出来。这时候站稳了脚跟,雪还像传单一样飘。口有些渴了,雪打在脸上痒痒的。不由自主张开了嘴,让雪花在寒风中落叶般簌簌落进我的嘴里,倏然化为乌有,瀑布般流淌进我落差明显的肠胃,那凉爽而清香的品味和脾性似曾在哪儿有所感受,却想不起来,沁人心脾。那一刻,我忽然之间觉得我的人生多了一份筹码,多了一份洁净,多了一份彻骨顿悟的涤荡和自省,多了一份无助中咬紧牙关的坚定。那场雪虽然遥远了,可足以使我铭记一生。雪考验了我,雪更成全了我,我和雪的缘分日久弥深。

日啖雪花三百朵,从此不做世中人。雪的恩惠是一生一世的,啮雪而行的人默默地行走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内心深处有一场大雪将要降临。每一个飘雪的日子都张开你的嘴巴吧,雪真的要来了,在冰封雪飘的日子里,你磐石般坚硬的精神坐标上升起了不落的太阳。  

雪落无声

谁也不会知道一片雪到底有多重,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着实有点惶恐。在此之前,我反反复复地清理内心的污垢,唯恐留下一丁点儿的附着物或者瓜葛羁绊了前行的脚步。就这样坚定地走着,走得累了,抓住一棵树坐下来歇息,喘一口粗气,才感觉到内心深处已经积满了皑皑白雪。雪一直没有融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厚重而踏实。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一片雪原来是那么的重。

 “抽搐了不知有多少次/发涩的嘴唇干裂出一道血皱/轻柔的裙裾拂着了谁的睫毛/眨巴眨巴飞入了衰草/迁动东南西北的大风/请你到我的眼前一亮/耗尽所有的力气张开嘴/喊不出你的名字”

我在写下诗歌《喊雪》的当儿,甚至还没有来得急抬起头来,那双焦灼期盼的眸子在苍穹的一角打了个滑,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思念望眼欲穿,敲打键盘的双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弧,顿然定格在我的双腮。雪,雪,雪!我轻声地念着,像在读一个美妙女子的脸庞——她脸庞上质感而红晕的双唇。我近乎于颤抖的双手和语无伦次的语言随着她的目光上下沉浮,左右游弋。刹那间,我的肉身有一种飘摇不定的感觉和悬浮半空的快感。这世间的灵物有多少天没有光顾我的视线了,她的裙裾天女般舒展开来,洁白的薄纱罩在她珠玑般玲珑剔透的身上,阵风袭来,一缕缕的雾霭朦胧着,似隐似现的舞姿婆娑着,直向你的身上撞。纤细的手指上,挑起的睫毛上,抖起的衣领上,甚至连你张开喊“啊”的抒情的嘴里都挤满了她的倩影。这琼楼玉阁的世界瞬间被她的纯情所颠覆,龌龊与肮脏都隐去了嚣张的尾巴,不见了踪影。

我不敢打开紧闭的窗户,雁阵般从天而降的仙女们蜂拥而至,浩浩荡荡的气势像要把山河湖泊包容,铺天盖地的那张薄纱,皱褶起伏,像腾空的飞天,变化万端,灵动万象。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致惊呆了。天渐渐黑了下来,雪还在下,没有半点停止的意思。直到午夜,我还能看到她轻叩窗棂的倩影,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她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轻轻地蹭了一下玻璃,然后滑落在窗台上睡着了,我真想邀她进来,又怕把我的心融化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倚窗而睡的酣然,没有说一句话。

“一道幕帐隔离了我潮湿的酣梦/枕边的惠风摇落满眼的银装素裹/欲说还休的玉唇像那宁静而光亮的冰花/在我内心广袤的田野里静悄悄地打开、打开……/月辉的幽韵与音乐一样柔软清穆/涤尽我白日的浮躁与惆怅/万马奔腾的鼓点敲疼了谁的神经/一切岁月的声响都入了这玄奥的梦境/都说雪落无声/我怎么觉得天籁之外的声音/振耳欲聋”

     当我写下《午夜听雪》这首诗的时候,我的眼睛湿润了。雪还在下,雪会一直下下去,今天,明天,后天。今年,明年,后年……雪从来没有炫耀她的洁白,她不乐意这么做。她来的时候甚至没有和你打个招呼,这是她的脾气。当你赞美她的时候,她却融化了自己美丽的身体去滋润大地。雪不喜欢开口说话,但她掷地无声的形象却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  

踏雪徂徕

      一夜梦醒,看到了飘飘雪花,顿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意境。端起古书,《诗.鲁颂.闷宫》的句子倏然入目,“徂徕之松,新甫之柏。是断是度,是寻是尺。松桷有舄,路侵孔硕,新庙奕奕……”想来那雪中的徂徕该是别有一番景致,那映雪的竹溪更是又一番风月吧?于是欣然踏雪上山。

天穹苍茫,溪径蜿蜒逼仄,一路琼花飞扬。胸中似有陆放翁“壮哉组练从天来,人间有此堂堂阵”的万千感慨,亦有杜工部“乱云低薄暮,急雪舞迥风”的淡淡忧愁。一路的心情都随那玉洁冰清的圣灵漫天飞舞,既而融入那岩壑幽静,峻拔巍峨的深山古韵之中了。

足至礤石峪。此处深涧秀水,古柏耸天,轩豁畅昂,松柏掩映之中有一古寺隐仙观,为祭祀吕纯阳所建,道家修身养性之圣地。寺右立一巨石,上有光绪撰楷“壁立千仞”四个大字,高十米许,势若建瓴,壁雪相接,天地合一。

离开史称徂徕第一奥区的礤石峪,沿着崎岖的盘山小道,径直向西而去。雪花越来越大,这六只翅膀的白色小精灵,像一个个来自天国的小使者,行色匆匆,争着向我身上撞,落在我的睫毛上,倏地便化为乌有,一种清凉的感觉沁人心脾,顿然间心旷神怡,心纯净得似一泓清水,亮丽得可鉴人脸面。“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看不见。”扬州郑燮那时的感受也不过如此而已。山河依旧,人物全非,逝者如斯。历史就像这漫天飞雪,纷至沓来……

峰回路转,逶迤西折。北望白雪皑皑,一峰雄峙,即所谓“独秀峰”。“独秀峰”三字传说为大诗人李白所题。在“独秀峰”对面,可以看到一座上面尖利如削,下面圆滑光洁的巨峰,即所谓“乳山”。山前有一竹岩,因形似竹节图案,落落有致而名。攀上竹岩,“竹溪佳境”四个斗大行书篆刻醒人耳目。字体遒劲飞动,虬龙若腾,为《竹溪集》的作者、金代大文学家党怀英所书。据说竹溪即以竹岩而得名。竹岩西侧,溪水汩汩,修竹茂盛,积雪压枝,微风轻拂,雪融溪水,倏然不见,瞬间天物合一。忽尔山鸟掠飞,鸣声雀起。一朵朵素洁的 琼花像是被惊动了,簇簇从竹枝竹叶上滑落下来,轻轻地能听到簌簌地融入溪水的响动声,神妙之处自不待言。我静静地蹲在溪水旁,用手轻轻地分开尺厚雪地,在枯草败叶之间放纵意念。呵,我似乎摸到了一句句浪漫的诗章自那古老的土地之下沐雪而出,那叮叮咚咚的溪水该是平仄的古韵,那微微的山风该是悠扬的音律!我看到李白、孔巢父、韩准、裴政、陶沔、张叔明六位贤士端坐竹篁中,酣歌放纵……竹溪的上空,琼花飞扬,诗意浩荡!

礤石峪溪水东侧有一幢旧瓦房,即所谓“竹溪六逸堂”遗址。房后有两座石砌山洞,上为清代康熙年间文渊阁大学士赵国麟所题“箪瓢”二字。不由使人想起了孔子誉颜回的那一句话“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我膜拜过陋巷,但个中味道至今还未体会透彻。一位诗人说真正的诗人最后一般都在荒凉的地方走投无路。真正文人的品格日月可鉴啊!“昨宵梦里还,云弄竹溪日。今晨鲁东门,帐饮与君别。雪崖滑去马,梦径迷归人。相思若烟草,历乱无冬春。”李白的《送韩准、裴政、孔巢父还山》一诗描摹了徂徕竹溪的迷人雪景。想不到我的雪旅却踩了仙人的雪迹,千百年来其实在重复着同一行脚印。只不过竹溪月夜姣好,我却无缘观赏了,实为一大缺憾!

折路返回,一路飞雪依旧,风光迤俪。我想:那最好的风景已深深地藏在我的心中了。  

注:徂徕山,在泰山东四五十里处。东西长约一百里。竹溪为唐大诗人李白隐居之处。他与孔巢父、裴政、韩准、陶沔、张叔明等号称“竹溪六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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