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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我从未拥抱过的美人(6)
作者:熊哲宏  发布日期:2016-05-03 19:25:39  浏览次数:28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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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打的返回。我紧挨着方茵坐在后排,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亲近她的玉体的机会。她语软声低、柔情依依地跟我说着话儿。我不经意间,看到了前面反光镜中的哥的那双眼睛,直噔噔的,呆愣愣的,惊讶、好奇、纳闷。它似乎要透露的信息是,这么个不起眼的男人,怎么就攀上了如此韵致万千、高雅脱俗、光彩照人的女人的?呵呵,由他嫉妒去吧!我更加得意了。

走进办公楼的大厅,方茵不由得赞叹了一声:你们这里圣诞气氛还蛮浓的嘛!我说那只能算是碰巧啦,过去从没有这样热闹过。也难怪,这都是因为你呀!因为你的到来,才使我们这里显得繁花似锦、熠熠生辉的。她月蛾星眼地微颦一笑说,你逢承过头了耶!

我在开工作室门的当口,方茵注意到,门左上侧墙上那银灰色铝框内,有我的照片,用英语撰写的我的工作经历、研究旨趣和主要研究成果。她欢呼雀跃地称赞说,你乐游这教授的派头挺足的嘛!真乃入格风流、清英雅秀,特别是你这前额叶皮质那么发达的开阔天庭,像是集中了这栋楼所有教授的智慧呢!她边说边拿出苹果手机将它拍了下来。她那认真而又虔诚的样子让我顿生一种自豪感,可嘴里却谦逊地说,这种做法是为了与国际接轨,教授的介绍一律都用英文。

我用纸杯在走廓里的饮水机上给方茵取了一杯开水,然后就在书柜里搜罗着,将我准备送给她的外国小说呀,古诗词呀,那套弗洛伊德文集呀,都一股脑儿搬出来了。“这么多呀,太好了!我都喜欢。我都要。只是,只是太多了,我一下子弄不回去呀。”我说没事儿,等会儿我送你回家,至少送你上车。

那背对背并置在一起的两张桌子,通常是我坐在南面,北面是学生或客人坐的地方。我将我的高靠背皮面软椅——被学生们戏称“教授椅”,移至到对面,而把学生坐的那把硬板凳拖过来我自己坐。“呀!教授坐的椅子,我可不敢坐哟!你可太抬举我了。”方茵谦让着,执意不肯。我说那你就沾点教授的仙气吧。坐在这上面,我保证你灵感大发。“这我相信!你写了那么多小说,都是从这椅子上面涌流出来的。那我不妨就试试?”她脱下了羽绒服,神情优雅地坐了下来。

让我来欣赏你的大作吧。我不失时机地说。她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像是公司常用的薄笺。“我诚惶诚恐呢!这是近几天信手在公司胡乱涂写的。请大作家指正。”我接过来,不知怎地有点心慌。全文篇幅就一整页,字数呢,比小小说要多,却比短篇小说又少得多。名字叫《信仰的诞生》。那洒脱而又隽秀的笔峰带有一点刻意地认真,像是专门写得能让我看清楚似的。可我扫视一遍后,发现有些字认辨不准,就试着大声朗读起来。可我读得极不流畅,哽哽噎噎的,断断续续的,全然没有个节奏。我越发紧张了,感到脸颊上火辣辣的。我紧张的主要原因,是我一时竟然抓不住她小说的主旨。认不得的字,还在其次。可能还有别的原因。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也许她实在看不过去了,“还是我来读吧。”

我赶紧走到她那边,斜依在桌旁,眼睛盯着薄笺的页面。她读得可认真啦!她伸出白皙的兰花似的食指,沿着一行行的字符,轻柔优雅地滑行着,犹如整个一只手都在作深沉严谨的思考那般。此境突地激活了我大脑中那些存储古诗词的神经细胞——“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随即我仿佛闻到了一股从笺页上袅袅升起的紫翠般的香雾,正是这怡人的香雾,伴随着她那清晰如叮咚泉水的诵读声,二者融汇在一起,才使我逐渐领悟了她小说的内涵。她声情并茂地诵读着,不时还侧仰起脸看我一眼,仿佛用她的眼神为她每一个句子的含意,惟妙惟肖地打上了能让我理解的一个个标记。

我的身体在本能地向她贴近,那就像是一粒铁屑在自然地向磁场浮移。渐渐地,我的腰身往下越俯越低,并开始微颤起来!胸腔内的一泓热血开始向周身全面地发散、奋涌、奔流。原来,我的视线已经悄悄地离开了薄笺,被她胸前纯黑毛衣紧束下丰腴的耸起死死地锁住了!在女人面前,男人的眼睛最容易走偏的,甚至走火入魔的,正是这个地方。本来进化心理学书上早就这样写的,我也经常在课堂上讲到这一点,可我一直不相信这事儿会有这么邪乎!没有身体的自发感受,任何心理学的东西都是白搭。此刻我总算体悟到了。我多么渴望就像伦勃朗《犹太新娘》中的以撒那样,用那只大臂上披满灿烂辉煌的金光的闲静之手,宁静而温馨地轻触在方茵曲线有致的团荷上,以便表达我超越了世间情欲喧嚣的纯美之爱。但我仍然一动也不敢动。我久久地凝睇着,像个科学家那样用好奇的眼睛探索着,仿佛女人的全部秘密都集中在这里。但科学对这个问题的现有版本,一直是说不清楚的。幸而,我经由视觉所产生的联想,自然就联结到了福楼拜那里。但这仍然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因为福楼拜比我幸运。他在特鲁维尔海滩上,能看到“玛丽亚”的乳房既圆润又丰满,褐色皮肤,还能看到那细嫩皮肤底下淡蓝色的血管。可我呢,除了眼前氤氲般飘浮着的遮蔽物,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在某种程度上又拯救了我!使我大脑内那些理智的神经细胞,巧妙地抑制了我身体内兽性般的悸动。我毕生受柏拉图的影响,我相信男人对女人,应该有个最佳状态,那就是在美感与兽性之间保持必要的平衡。方茵之于我的是美感。她只能是我仰视、崇拜的文学神伴,而诚如福楼拜所言,偶像,往往是碰不得的,“一碰手上就会留下金粉。”纵然男人的天性总是希望戏蝶游蜂于千花粉艳之中;婚外恋也是个好东西,必要的东西,可弄得不好(实际上,没有人能弄得好,除非上帝本人),却会给男人带来永远挥之不去的烦恼。普鲁斯特对这种烦恼的感触尤为身切——你不可能“找到某种类似爱情却又没有爱情之烦恼的东西”。男女一旦有了身体接触,一旦发生了像动物般交媾的性关系——即所谓兽性,那爱情就会一落千丈!恰如毕加索所说他一辈子从来没有得到过爱情,尽管他身阅女人不计其数。似乎我们古人早就知晓了这个道理。爱情一旦与肉欲、肉体挂钩,其魅力就顿时锐减——“伤春恨,都付断云残雨。” 再说呢,在唐诗宋词中,“狂客”总是与红颜相配。可惜我不是狂客,至少算不上狂客,或不够狂客的范儿,所以,我不能对方茵有肉体般的非份之想。她那冰魂般的血管里,流淌的是贵族的高雅血液,故而我和她的关系,就不是世俗市井男女的关系,而是“人情须耐久,花面长依旧”的关系。

“我写得不咋样。让你见笑了。”方茵把我从飞星般的遐想中唤醒。“还是谈你的小说吧,这样我的收获会大些。”我正儿八经地评论起她的小说来。从结构到内容,从文体到风格,我都做了肯定的评价。你写小说能把它写得很短,这正是你的优势。而我恰恰不会写短篇。我要向你学习呢。

她首先谈起了《生活总得往前伸展》。“你的那个男主人公,一生爱得也够多的。有一次悲怆性的初恋,一次尝试性的爱,一次婚姻,三次婚外恋。这可了不得!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是不是有你个人秘密生活的依据?能不能跟我说说?”我苦笑一下说,你这样提问题的口吻,本身就说明你可能相信所谓“原型说”,好像作家非得有某个原型,才能写出小说。其实呢,我不相信原型说,因为在我的写作中,既不存在我需要描写或再现的某个实际的真人真事,也不是把我自己当作这样的真人真事。写这样的东西,就是巴尔扎克式的现实主义手法。可我的写作不是这样的。我的小说主要是立足于我本人的生活元素,注意!仅仅是我的生活元素,某些元素,再加上超强的想象力而虚构出来的东西。

“小说即虚构。这没有问题。可有人声称能写‘纪实小说’,岂不荒唐吗?既然是‘纪实’,又哪门子‘小说’呢?”方茵真聪明,她一下子就引伸出严肃的文学话题。我便顺势发挥一通:就小说的创作而言,虚构即真实。虚构需要想象力。想象力越发达,虚构的东西就越丰满;而愈是丰满的虚构,也就愈显得真实。伟大的小说,包括《洛丽塔》,就是这么来的。正如你知道的,“洛丽塔”作为亨伯特想象出来的创造物,尽管其自身并没有生命,没有意志,没有知觉,但它比现实生活中的某个女孩更加真实,因而也就更加具有艺术的感染力。总之,我肯定,作家本人的生活元素,加上想象力的运作,这就是小说。

“那你不是把自己当作原型了吗?”方茵眉毛一翘地诘问说。非也!作家本人不是原型,他也不可能就是原型,因为任何一个原型式的个体,哪怕你就是毕加索,就是卓别林,其生活也都是有限的、乏味的、肤浅的,甚至无聊的。作家本人也是这样。把这样的个体作为原型,哪怕你高保真式的写出了他,你也不能塑造出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来。至多,你也只能写出一种像是自传的东西,但小说,绝不是自传那样简单。

“好!就算你说你的小说不把自己当原型,但你还是承认有你的生活元素。问题是,你在写的时候,把你的哪些东西作为元素提取出来呢?你一直在写婚外恋主题的小说,甚至我要说,你一直在为婚外恋唱赞歌。可我要冒昧地问一下,你的主人公有三次外遇,那你……你有过外遇吗?”

我立时愣了!没料到她会这么尖锐。我那原本一直在看着她的眼睛,顿时像孩子做了亏心事似的羞惭地低下头来,刚才还那般口若悬河的宏大议论,猛地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咽喉。“嘿嘿,你别不好意思嘛。我是说着好玩的。我只是好奇呀!嗯,从你的小说看,恕我直言,似乎你有过,我肯定你有过,要不然你的爱情小说就没那么精彩。可是……”她认真地瞅我一眼,同时她那华贵的大脑高速运转以搜寻合适的字眼。“就你这个人看,就你此刻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看,你好像又不是那样的人。你还是蛮正统的嘛。不像你的那些男主人公,一个个都是猎艳高手。”

我一时还真不知怎么回答她。但有一点我此刻异常的清醒,那就是我必须诚实。我必须向她道出真实的我。要不然,就不配这么多年她对我文学的支持,我这文学上的灵魂伴侣!在一番紧张的思维过渡、语词调整之后,我向她吞吞吐吐地坦白,我真的有过。“有过几次?当然,你可以不说,也不必要说。因为我相信,作品总是要高于生活。正如毕加索所说,他的作品远不止是他的生活轨迹或印迹。作品就是他的生活,他的生活就是作品。”

一股暖流温馨地漫过我的心扉!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坦然,没有一点轻蔑、奚落、嘲讽的意味,就像达芬奇的画中圣母对待偶尔不安分的耶稣那样。她的态度更让我有了直抒胸臆的机会。我说做成了的外遇,我就一次;还有几次只是有过“贼心”,但无“盗胆”。还有的是一厢情愿,痛遭拒绝,比如,我曾对你们那一届学员中的一个女孩动过心思。说起来真不好意思。“谢谢你的坦诚!这我能理解。不过,回想起来,你那时在我眼里高高在上,你有一个突出特征,就是眼睛似乎长在额头上,睥睨一切的眼神。”我说那是装出来的,特别是在你面前。我对你,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或当下此刻,我在你面前,都不敢,始终不敢放纵自己。“嘻嘻,你想怎么个放纵法呀?”我沉吟片刻。这个“放纵”嘛,就是不敢向你表白,更不敢在你面前有非份的举动。我宁愿我们彼此保持适当的距离,就像我们此刻这样,呶,面对面地相隔而坐。

“好!那就不妨让我们假设一下。仅仅是假设!我就是那个你想走近的人。”方茵向我投来一道顽皮而略带狡黠的眼神。“我想知道的是,在你的实际生活中,而不是在你的小说中,你将怎么样向一个女人走近呢?你怎样表达?肢体又如何行动?因为我好奇:你的男主角在女孩面前都那么擅长表达和行动,我倒想看看,你本人将如何呢?”

我不由自主地将板凳向桌子右边挪了一下,仿佛这样一来就能与她靠得更近一些似的。我说既然是假想的场景,那我就会这样做:我和你坐在你现在坐的这张桌前,交谈着文学的话题。渐渐地,我会在你不经意间向你越靠越近,我的眼睛动情地看着你,时刻密切关注你的态度变化。我会巧妙地将话题转向对你的情感表达。我的策略是,既要表达出我对你的真情实感,但又不能让你觉得我已经先爱上了你。如果让你感到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甚至直接说出“我爱你”,那就等于我自己宣判了我的死刑——你会断然拒绝我。“有这么‘断然’的吗?你能这样肯定?”我当然能肯定。特别是在你面前。我不会先说我爱你,更不会做出爱的动作。我只会这样说:我不知道,或我不能肯定,我是不是爱上了你。但我能肯定的是,我喜欢你,喜欢和你聊天,喜欢和你谈文学。仅此而已!

“好的!继续说下去。”方茵用意趣盎然的目光鼓励我。那好,我甚至可以再进一步假想一下:你就是我的博士生。你已经写了两年的博士论文,可到现在仍毫无进展,简直连个思路和框架都没有。(方茵不由得颦眉唏嘘了一声)你别当真嘛,我只是假想。你要真的是我的博士生,按你这么聪明的范儿,两年内早就把论文写出来了。让我继续假想你就是那个写不出论文的学生。我会说,作为老师,我一直在关注你,同情你,甚至怜悯你。我真的想帮你,甚至愿意我自己动手,直接帮你写论文。但我又觉得无能为力,准确说是力不从心。因为我的年纪已经大了,我都56岁了。我怀疑我还有没有时间和精力为你写论文。再加上,还有个现实的问题。我现在只对写小说有兴趣。我上半年周游列国了三个月,我采风到的小说素材,足够我写两年的了。我怎能舍得把时间和精力花在你身上呢?纵然我想着要给你写论文,但要真正地启动起来,那就得靠你的激励呀!你得把我的身体激活嘛。身体激活了,灵感就来了,还怕写不出论文?假若我的身体不被你激活,假若我不把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何谈为你写博士论文呢?

“呵呵!你是引而不发,想让我先有所动作呀?”你怎么样,不管我的事。我会进一步挑明了说,现在,我俩的命运已经被联结在了一起。如果不是我俩携手并肩打造这篇论文,你的博士学位就拿不到了。就看你的了!就看你是不是主动向我走近了!说到底,就是看你是不是心甘情愿向我投怀送抱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在女人面前动手动脚的,即使我非常爱她我也不会——更何况是你!我相信,或我过去的爱情经历告诉我,智慧的女人会径直向我走来,而不是相反我走向她。这几乎是我毕生的爱情原则。

“为什么会形成这个原则?挺有趣的。”有几个原因吧。也许是教师的职业习惯。为人师表嘛,你不能在学生面前掉架。还也许是我的爱情经验使然。常言道女追男,一层纸;男追女,一座山。这山,我是跨不过去的。所以我等,宁愿等女人向我靠近。你要是先下手——特别是强行地——去吻女人,拥抱女人,多半的结局是你会失去这个女人。这就是我爱情的辩证法!也可以说是毕加索教给我的。他的女人几乎都是先在他面前暗解罗衣,比如弗朗索娃等。你看过《忘情毕加索》吗?那电影就是根据弗朗索娃的回忆录拍的。

“好啦!假想结束。我算是服了你哪!真不愧是大作家!难怪你的小说写得那么感人,原来你在生活中就是一个能感动女人的人。我真的被你感动了!可是……”方茵无奈地用感激而愉悦的眼神看着我。“话又说回来。感动归感动。感动是一回事,爱情又是另一回事……唉,人生古难全哪!”所以呀,我才这样和你远距地,而不是零接触地,面对面相视而坐呀!我赶紧就着她的意思说下去。

“确实,距离产生美感!爱情的幻想,总是比男欢女爱本身,要有意义得多!正如你小说中经常说的,记忆中的爱情,总是比以前实际存在过的爱情要美好得多——因为幸福的爱情,便是那逝去了的爱情。所以我呢,也更愿意像古时文人那样,‘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或许是室内空调温度偏高,空气有些干噪,她的脸显得有点苍白,但在房顶日光灯的照射下,经桌子中间那盆碧玉的叶片上亮光的折射,渐渐染上了一层均匀、红润的色彩,真可以和普鲁斯特的卡特利兰花那艳丽的肉色相媲美。她比银幕上《罗马假日》中的赫本,还要优美、高贵、典雅!我不禁揉了揉眼睛,试图让我更加警醒:方茵根本就不会像男人想象中的神奇的画中人物那样,柔情似水地走下来,让你唾手可得。

可我还是顺势说了些赞美她的话。比如,你之于我,其意义就犹如香奈尔之于毕加索呀——尽管这个比喻用在这里并不恰当,因为我不可能有毕加索那么伟大;你是我一生见过的女人中最美丽的呀——每当我想把一个女主人公写漂亮时总是要参照你的容貌;你永远是我文学创作的动力呀——我写小说既不是想成为作家,也不想拥有众多的女粉丝。既不为名也不图赚钱。我只有一个目的,惟一的目的,那就是让你高兴。我只为你而写作。我甚至奢望,我的小说能成为你的精神护肤品,让你像爱神阿芙洛狄特那样永葆青春!

“哈哈!你嘛,也就是光口头上说说而已!说真的,你每次,无论是过去在邮件里,还是此刻,都夸得我——怎么说呢?可以说是受宠若惊!那你就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给我分析分析,为什么女人天生就爱听甜言蜜语呢?虽真伪难辨,可我还是爱听!或许男人也爱听甜言蜜语,只是因为理性占了上峰,就像你这样的人那样?请赐教耶!”

天啦!你怎能说真伪难辨呢?我对你的赞美还真伪难辨?你可太冤枉我了!从07年开始,我歌颂了你多少年?你算算,你算算嘛!我的哪一句话不是真的?我对你说的,就宛如苏格拉底对“爱若斯”(爱神)的赞颂——那是发自肺腑的呀!所以你才爱听呢。至于我嘛,当然也爱听甜言蜜语,可就是没人对我说呀。(我着意停顿一下,看她的反应。)“我也一直在称赞你的嘛。你是不是忘了?”我赞美你,是典型的苏格拉底式的。这就是说,我与一般男人对女人的赞美不同。你还记得吗?我过去在信中也表达过,我这一生,虽阅读女人不少——我说的是阅读,而不是通常男人们说的“经手”,可我不敢把你当作现实中任何一个世俗女人看待。也许就像柏拉图所说的,有现实世界的爱情,也有理念世界的爱情。我对你的爱,就是理念世界的爱情了。

“你说得有点玄乎了。似乎对你们男人来说,实际上是对你来说,得到了的女人,就是世俗世界的爱情;没有得到的,或不可能得到的,就是理念世界的爱情。问题是,理念世界的爱情,对你来说,真有这个必要吗?”问题就在这里!也许对一般男人来说,他有了世俗世界的爱情,就够了。可我不行。我需要理念世界的爱情。“你这不是自我拔高吗?自我理想化吗?我有点怀疑,这世界上真的有栖居在理念世界中的男人。”

也许没有这样的男人。这毕竟是一种理想化。但是,你可以把理念世界理解为一种境界,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人,总是要有境界的嘛。当人达到这样一种境界的时候,仿佛你就拥有了一双“精神的眼睛”——呵呵,这是我生造的一个词。或者打个比方而已。精神的眼睛是干什么的呢?精神的眼睛的功能,就是能够进行精神性的凝视。凭借这双眼睛的精神性凝视——亦即所谓惊鸿一瞥嘛,你就会发现一般男人看不到的女神般的女人——就像你这样的女人!因为女神般的女人,只有面对着具有一双精神的眼睛的男人时,她才把自己的美给显现出来。这你听起来,或许有点抽象。那我就换种说法:只有当我具有精神的眼睛的时候,才能够发现你这样的女神般的女人。难道这还说不通吗?

“你又把我拔高了。我有那么好吗?值得你如此的神化我?”是的。从某种意义上,我必须把你神化。把你神化了,我就不会像一般男人那样痛苦了。“此话怎讲?”男人痛苦的最大根源就在于,他们总是想占有女人;可一旦得不到时,致命的痛苦就来了。普鲁斯特把这一点揭示得淋漓尽致。

“真的!我觉得跟你交往非常轻松、愉快和惬意;和你在一起,就仿佛能品味到天堂般的极乐似的。也许我们之间真的能有一种精神性凝视了。好啦,时间不早了……”她站起身,曼妙依依地穿上羽绒服。“你看,我这个女神,被你无谓尊崇的女神,是不是可以下凡,下凡回家了?”

看着她就要走了,一阵带有失落意味的恋恋不舍猛地袭来。我真希望我能发明一种时间遥控器,在我需要时间停滞的时候让时间暂停。只有在这个时间停滞的世界里,才能使美丽的她在我眼前永驻,我才能更幸福地欣赏她的美,从而更深刻地理解美的理念,真正享用柏拉图式的爱情的真谛!

我一言不发地为她装好我送她的书籍。在出租车始发的那一刻,她紧紧握着我的手,爽朗地大声说“明年圣诞再见!”

……

今天的故事——应该是昨天的了,因为此刻,我书房窗帘的顶上已透进了一道道耀眼的光亮。像是一篇小说吧,写到这里,就算是写完了。可我的心绪还是不能平静下来。我拖着疲惫而又亢奋的躯体走向厨房。那里有我昨天带回来的打包食物。我将吃着那浸润着方茵的芬芳气息的美食,开始新一年充满希望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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