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献给天涯游子和“洋插队”的边缘人——你们并不孤单。
奥利驱散了我生活中的阴霾,我也像换了个人。
他来的时候,俩人无论做什么,都很开心。跟志趣相投的人一起,日子很顺溜。他很听话,除了行动电话的突然袭击,基本上对我有求必应。完全是个乖乖的酷酷的帅警察,他很完美,我也很知足。
有空时,他喜欢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你喜欢独来独往吗?遇见我前,你自己过了多久的单身生活?”“在没有男人的情况下,你能独立生活多久?五年行吗?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你一定要有很多朋友吗?如果我俩住在没有朋友的地方,你会被闷坏吗?”“你有几个知心朋友?你对她们什么都说吗?”如此种种。
最初,我对这些问题报以一阵大笑,但他脸上的肃穆把笑打落一地。类似这样的问题问过几遍后,我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这些都是严肃又实际的问题,他在有意测试我,是否真能成为便衣警察的理想对象?
这些问题都围绕着同一中心内容。那就是,一个奉献勤勉的便衣警察,他的女人能作出什么程度的奉献。如果这些问题是审核标准的话,的确比较吓人。
我每次只好含糊蒙混过去,从未认真正面回答。真有什么大件事,到时再说罢,车到山前必有路,没必要提前把话都说死,提前表决心用处并不大。
对此,他显然有点失望。最后一次这样的提问后,我反问他:“为什么我要选择一个人单身过五年?你要上哪儿去?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五年之久?”
他答:“这只是假设,我这工作性质,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我只是希望,你能提前有心理准备。”
“我现在不知道。如果能选择,当然我不想自己孤零零生活五年之久,那该多苦哇!”我不想说假话。
一片静默......彼此尴尬。
他看着桌面,低沉地说:“好吧,反正这个世界到处充斥着男人。”蓝眼睛又泛出绿幽幽的敏感来,脸上泛红,似乎既难堪又难过。那言外之意大概是:如果你不是非我不可,那你随便好了,我也不勉强你。
他似乎占有欲很强,迫切需要我向他表达,他在我心里无可替代的独一无二。他不要可有可无,他要绝对占有。这是他天生的狼性使然吧。
果然不幸被他言中,后来他就越忙,压力似乎也更大。有段时间他总在出差,欧洲,美洲,简直成了空中飞人。尤其每个月都铁定去德国慕尼黑汇报工作,他说是国际合作。
关于工作,他有铁的纪律钢的意志,守口如瓶,密不透风。仅有过一次小小的解释,或者是炫耀。一次他很晚才到,慢吞吞地解释:“没办法,今天开了一天会布置任务。我是头儿,不能提前开溜,责任重大。”
“哇,我喜欢头儿!你这个头儿领导多少人?” 我笑。
“......六人......一组。” 他迟疑了一下,答道。声音小了下去,看我的眼神变得不自在。
我于是放声笑他:“马仔这么少,看把你给紧张的!”
他也爽朗一笑,但笑容闪过是尖削紧绷的下巴,和那惯常的阅读思量眼神。
他经常突然陷进那两潭深水中,我看不清他。他的古怪不单在言行,还在于无处不在的担忧和谨慎。唉,谁让他是便衣警察呢,神神秘秘,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时常在半夜接到电话,然后离开。警察这行,觉都睡不稳。我虽怅然,但多少有丝丝虚荣感。有时正缠绵,电话急响,他虽无奈,也会以军人的素质,迅速整装离去。每次他被电话叫走,我都跑去目送他,他也总是回望我。那样的别离总有一股暖流,那种至亲感,穿越时空,绝非凭空想象。
可惜,这至亲却短暂,无法着陆。
有时很久不见他,再见时,他总喜欢弯下高大的身躯,把比他娇小N倍的我一下子捞入怀里,每个动作都饱含歉疚。
虽交往数月,他总用邮件约见面。电话不轻易打,打了也不会显示号码。没办法,工作使然。他是便衣,正在跟踪北部最大的毒枭网络,单位规定,不能暴露行踪。我只能理解,不再追问。这单线联系的日子久了,极苦闷。
我永远只能等,有时等得简直,就象那滴滴嗒嗒眼看要干涸的水龙头,他还是不来。
最长那次两个月,天少有的热,我拢件雪纺懒在阳台上晒太阳,只想化身成猫。门铃骤响,竟是他!正趴在门框上,一脸坏笑,等着我尖叫。我想拳打脚踢一番却无从下手,俩人的默契似乎天然。那一整晚电话没响,不用多问了,我觉得怎样都值得。
他的磁场总是很强大,有他在,总有一种魔力,使我感到贴心安稳,让我有归属感。我总想对他小鸟依人,这是从未有过的。我一直错认自己是大女人,勿须依人。我们沟通无需语言,一个眼神,或者微笑对视,心领神会。那种放松舒展,如春风拂面。
看来真是一物降一物,被降的感觉原来很不错,或者这就是西方人所谓的Soul Mate灵魂伴侣?
交往了大半年,才知道他的生日,然后忙着给他准备。马蹄莲洁白清盈,红烛摇曳。等了整晚,他没有出现,没有电话没有解释。
他再出现时,又是弯腰捞起我,脸贴脸。解释只有一句:“等事情完了,我会给你个交代。”他的力度他的温度,让我接触真实的他;他眼里那抹脆弱的水蓝色,让我看到,分开的日子,他也同样受苦了,我不忍再为难他。
我也越来越明白,他的事情永远完不了,某天他也许一去不返。但是没有了等待就没有希望呵。没有了希望,还用什么力量去承受前夫的挑战和责难?那一堆天塌下来后的善后,震后的余震,过去常常让我卷进窗帘里发抖。
有什么比婚后余震更残酷?当年跪在雨水里求你嫁给他的人,现在动用所有资源来摧毁你。摧毁你,让你失去所有自信,然后再来纠缠你。毁你没商量不够,还要用女儿作为要挟的王牌,克扣你见女儿的时间,叫你没法好好当这个妈。有了奥利,有了等待,就有了希望。有他罩着我,日子好过很多;有腰杆硬的他来扶我一把,喘口气,迎接战斗。
在无数个夜里,在漆黑中,我惯把自己埋在楼上卧室窗帘里,看他离开,他总能察觉,抬头冲我挥手。他走路习惯性地警觉,离开的他,总在一刹那浑身戒备,锋利一点点碾碎温柔。离开的他,背影总是残酷。
这离开的背影,在昏黄灯影下拖得长长,从此长在我心头,不肯离去。
有时觉得这影子在心里长了毛,必须挪到太阳底下暴晒,然后象掸虱子那样把它掸掉。
然而阳光下是他温煦的蓝眼,望向我:“你一个人过得好吗?我在外面也不好过,只是没时间想那么多,总有事情在等我。说白了也是我的选择问题,但拉着你等我,确实自私。等事情完了,我给你一个交代。”
这影子又似伤疤,就算结痂,撕扯起来还连着大片血肉。
因为最苦难的日子里,他来了,拨开阴霾见青天。他把我折断的翅膀接起来,让我重新飞行,他的能量不容忽视。
前夫的多方责难把我堵到墙角时,他总开导我:“如果别人以折腾你为目的,不要正面交锋,这样只会交恶。学会冷静对待,避开争端,让法律来处理。” 他开始为我聘请律师,前夫也在一封封律师警告信中,不得不还我尊严。从奥利那儿,我充分领会到理性处理的好处。
正常日子里,他喜欢坐在灯下和我分享失婚心得。他永远只喝着他的矿泉水,不沾酒不沾烟不沾咖啡,几近严苛。他幽幽慨叹:“不理解为何离婚如此家常便饭,夫妻间也许有怨气不愿交流,但至少可以接受专家的疏导吧?毕竟人各有不同,相爱容易相处难。但再找新的,新鲜感过后,很大概率上还是重复循环罢了,不如全心全意,把好父母好夫妻一次做到底。”
听到自己的心声被他娓娓道出,我暗自怅惘:原来种族肤色年龄不是理由,从认知上,伴侣必须是“门当户对”的;否则激情过后,便是鸡同鸭讲。
他开始帮我把崩塌的家园从心灵到经济,一点点重建,用他的智慧和理性,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自尊心让我拒绝他一次又一次的经济资助,我不相信钱财能稳固感情。况且感情刚开始,就牵涉金钱,似乎有交易之嫌;男女之间一旦产生交易,便感觉动机不纯。
但现实总是太现实。每个月,写出厚厚的救济申请,和接受无尊严的盘问,盼星星盼月亮,盼到那五百欧元,实在困苦。
其中一个月,因扣除了搬迁的消耗和押金,打印出二十多页流水帐申请救济,在社保福利中心坐等一天后,才拿到开玩笑一样的五十欧元。五十欧元!五十欧元能管我几顿饭?更别说房租了,简直叫人撞墙。
那天走过银行,我平生第一次产生打劫的冲动。
之后,我开始接受奥利的资助。他似乎有英雄救美的开心,还喜欢用现金来表达。让他用银行卡转账,他居然说:“我不信任银行”!
对于我失业的烦恼,他也要伸张正义。
在他的扶持下,我一个外国人学会利用优惠政策,开始在这个国家里从事时装业。从网站建立到实体经营,奥利的精明无处不在。显然也得益于他的职业,他对国家政策和办理各种证件十分谙熟。
因为有了奥利,我完成了从失婚的怨妇到商业白领的转型,从失魂落魄到自主乾坤。再不用每天操持柴米油盐,更不用小心翼翼伺候老公,等候他每个周末的醉酒归来。我终于可以在异国他乡堂堂正正地做回自己,这一切全因为奥利的鼎力相助。
虽然他行踪诡秘,但总是老马识途。很多男人有钱有权,你却得不到他人。正常婚姻生活我也过了七年,无非是相夫教子,没有任何空间留给自己,末了还丢了自己。
奥利的英雄救美,不仅解除生计之困燃眉之急,也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或者是双方的虚荣心。
甚至有时前夫仍要钻空子,削减我见女儿的机会,他会很认真地问:“你想把女儿带走吗?反正我的工作要求隐蔽,想让他永远找不到,不是没可能。如果你决定,女儿将不会认识父亲,我们可以消失。” 他脸上出现一股狠劲和少见的不理智。
我想他是为了满足我而信口开河,但说一下也觉得过瘾了。明白想一想,人哪能凭空消失呢,法理又何容呢?
然而,他还是凭空消失了。说好了一起过圣诞节,说好了过一辈子,他还是消失了,没有一点预兆。提前更新,请关注公众号 雪人梁洁,点击“历史消息”免费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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