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候在前,老伴儿在后。
老俩口一前一后出了街道办大门。
这是一条宽泛的水泥道,微陡蜿蜒,一直伸进层层叠叠的城市之中。
水泥道左面,是一大片灰溜溜的旧房屋建筑群,颠颠簸簸,错落有致,抑或有几处高耸入云的大楼丌立,现代的流线型建筑风格造型,鹤立鸡群,特别刺眼。
右面呢。
则是一片新修的大楼,相互映衬,炫耀着财富与流线。
大楼后,伴着日出日落,是车轮辗压过油化公路的低沉声,时不时响遏行云清脆的喇叭声,宣告着城市的繁华与忙碌。
很奇特。
也很不幸。
罗主任治下的金额街道,恰好以这条水泥道为界。
左面,也就是过去的旧厂区,属于金额;右面,则归另一个街道办管辖。因此,金额街道办的大小干部,都习惯成自然的苦笑着自嘲。
“咱穷,所以咱是地地道道的左派哦!”
左面旧厂区,在计划经济时代,原是本市,不,原是本省甚至整个南中国,赫赫有名的棉枋织产品工厂区域。
那时,这儿蹲着棉纺厂,印染厂,造纸厂和轮运码头等等。
一条大河并不太宽却蜿蜒流淌。
大河的东西与邻省大水道接壤,是真正的黄金水道。
整个厂区干部职工加家属,浩浩荡荡近十万之众,担负着南中国棉产品的制造与出口,机器轰鸣,车载斗量,船装舶运,辉煌一时。
时光荏苒。
风水轮回。
如今,这些遥远的辉煌,只能停留在居民们的记忆之中了。
年轻的一代人迅速成长起来。
年轻人以极大的向望和热情,走出家门和父辈的记忆,投入到高科技和网络时代,为自己所追求和心仪的生活而东奔西跑。
因此,原有的十万之众居民,陆续分化到了现在的二三万人。
也就是逐渐老去的父母们,还坚守在这块贫瘠之地。
辉煌的记忆和骄傲,如此深刻,经久簇新。
这些当年的劳动模范,三八红旗手,先进生产者和老棉纺人,使得金额街道办的工作特别难搞,更犹如朝鲜半岛上那条著名的三八线一样,也让这条直通市区繁华中心的水泥大道,成了贫富与新旧的分界线。
现在,前市交通局运管处处座,一手护着自己的左腑,想着心事儿,慢慢腾腾的走着。
事实上,经过卫生员的紧急处理,他己感到自己身体并无任何不适。
不过,对于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却仍然心有余悸。
对这个儿女亲家,也曾是自己长期下级的春钱,邱候实在了解太深。
因为了解太深,所以并没太把这家伙的威胁放在心上。并且,就他刚才挥刀行凶的力度和场合看来,对方也并没打算把自己往死里整。
不过是想借此给自己一个公开警告。
或者,叫做强烈抗议和要求罢啦。
想到这儿,邱候轻蔑的瘪瘪嘴巴。
鄙视的暗骂一句:“莫明其妙,痴心妄想。”
不过,此例不可开,一定得想个办法,煞煞他的威风,增加他的焦虑,让他认清此事与此时,规理伏法,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
但是,想什么办法才好呢?
虽然自己离开市交通局那间豪华舒适的处座办公室,己一年有余,可关系和袍泽仍在。
拎拎话筒,动动嘴巴,甚至一个轻微的暗示,就足够这家伙喝几壶的。
然而,才四个多月大的孙女儿那可爱笑靥,却搅得他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哎老邱,停停,停停。”老伴儿忽然叫起来:“听到没有?我叫你呢。”邱候站住,微微回头,他实在厌倦老伴儿这种毫无教养的当街喝叫。
不过,扭扭转转几十年都过来啦。
听习惯啦。
就随她叫吧。
再说,老伴儿多半是好意呢。
“快进来看看。”己钻进了社区医院门的老伴儿,探出大半个脑袋瓜子,斜着身子,一缕缕斑白微枯的头发,被寒风吹得飘拂不止。
“你个死老头子,还呆站着干嘛?”
邱候摇摇头。
返身走回。
医院的挂号室中烧着个硕大的杠炭炉,一把大水壶蹲在炉火上,咝咝咝的冒着水蒸汽,一根白铁通风管罩在水壶之上。
所以,屋里面暖融融的。
毫无不适之感。
邱候淡淡瞧去。
落地玻璃后面一溜十七间病床。病床挨个儿摆着,床除了几个吊点滴的病人,基本上空空荡荡。
老伴儿麻利的撩起了衣兜。
邱候忙拉拉她。
“彤彤还在家呢,算啦,不看僧面看佛面,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嘛。”
老伴儿就停了手,眨巴着眼睛想想。
“那咱就不提他春钱大名,说是自己不慎划伤的得啦。”邱候朝玻璃柜后看看,哭笑不得皱皱眉:“低点低点,唉,也不怕人家笑话?算啦,还是走吧。”
他忽然觉得不对。
又往玻璃柜后看一眼,怔住了。
一双似嗔含怨的眼睛,正默默的注视着自己。
老伴儿许是被老头子说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