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没多少文化,几十年的方向盘平安的摸了过来,也非浪得虚名。
江湖恩怨鲜明。
人情世故洞悉,远在一般人之上。
春钱当然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自己之所以恨邱候,是因为在他手里,得过大意,也吃过大亏。进而推释到天下所有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
所谓成也萧何!
败也萧何!
爱有多深!
恨就有多深了!
扭着他狗日的不放,与其是说一种普恨心理,不如说是一种恋旧情结。步入老年,更漏夜深,春花秋月,寒雁断鸣,无边落叶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那样一种惶恐和凄凉的心境!
未离退休的人,是很难感受到的。
扭着狗日的亲家闹腾,有一种重回旧时光的愉悦。
有一种重握方向盘的快感!
可饶是这样,春钱心里也明白,那高达12060元的入商金,确也怪不得亲家邱候。邱候只是顺便提出,自己却是深思熟虑,倾巢出动的。
现在,弄得自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要怪?
得怪自己才是。
然而,想想过去,又恨上心头,邱候老儿,站住!不怪你怪谁去?还有,狗日的有钱!坐了十五年的市局运管处处长宝座,再怎么样几百万是应该有的。
那时还在局里,大家就常凑堆猜测或打赌。
前任三个处座都双规进去了。
这现任邱处几时会双规进去?
有人说是五年后,五年后的邱处满五十九岁啦,不是有个官儿们的“59现象”么?
五年后,狗日的必倒。有人直言,莫说五年,即使五十年邱处也不会进去。为何?因为他大贪不敢,与尔同乐,遵守官场潜规矩,认真踏实工作,宛若一头静静潜伏在深山的猎犬
不当出头鸟儿盯到起哇。
该出手时就出手哇。
你有我有大家有哇!
沉默寡言的淹没于群众之间,太狡猾啦,不信?
试目以待!结果很不幸,邱候平平安安,光荣离退。问天下,英雄几许,谁人能把他奈其何也?但是,持有这个想法的春钱,却又不得不小心谨慎,尽量不越过底线。
像前几天在街道学习室那样的蠢事儿,是不能再干的了。
再说,那事儿一直吊着,还没了解呢。
“来啦?”
“嗯。”
“溜达溜达吧,昨晚上你那外孙女儿乖得很哟!”“那小坏蛋,我看要成人来疯。”“没事儿,适当的逗乐,对激发脑垂体有好处。只是要适可而止,就按女儿女婿说的做,每次不过十分钟吧。”
“嗯,知道了。”
达达达!
嗵嗵嗵!
嗵嗵嗵!达达达!
邱候不紧不慢的踏着脚步,像是在跳舞。春钱风风火火的抬着脚跟,像在出操。二亲家按照各自己的习惯,朝相反的方向走着。
还一路挺胸扩胸作深呼吸状。
再伴以甩脚甩手的活动筋骨。
这就是老头儿们所谓“养生”的晨练。
练着想着,春钱实在找不到时间提出自己的要求。
慢慢也就淡薄了。
九点多,邱候停了下来,对迎面作劈腿状螃蟹般盘过来的亲家,点点头:“我回啦,彤彤等着呢。”春钱嘴巴张张,想抓此机会说出。
话到嘴边。
改了模样。
“好!”
“不舒服?二月天,夜晚风寒,呆在椅上要着凉的,多保重。回见!”
“要得!”邱候转身走了,慢悠悠消失在一片车水马龙里。瞅着他背影,春钱好觉无趣儿,闷想了一晚上,竟是这个结局?
摇摇头。
春钱并非不知道自己远非邱候的对手。
所想的和所盼。
每每总被他轻轻化解。
可是,就这样不出一声就打了败仗,也着实让他感到自己窝囊。但是,好斗不服输的性格与生俱来,越这样,就越让春钱感到不服气。
那么,再说吧!
反正天天都见面。
跑不了你。
也跑不了我的。
“×局,那返利金,你到账没啊?”“到了呢,按月到,出了什么事儿?”“除了前二个月的,三个月了,一直没到账哟!”
春钱听得真切。
轻轻扭过身。
二个离退休干部模样的老头儿,并肩溜达着,说着悄悄话。
根本就没想到,自己的悄悄话会被晨风吹向前面,让春钱听得清清楚楚?
春钱瞧瞧那被称为“×局”的老头儿,个子很高,有着一张大家都熟悉的伟人脸,右下巴的那颗著名黑痣,在上午九、十点钟的天空下,特别引人注目。
“唉×局,我们可是老朋友了。
有事儿透个风。
别自个儿悄悄兜着。
记得那几封信吧?”
“信多啦,你指的是哪几封?”“就是×年×月×日关于×事儿的那八封信呀。”“那个么,记得记得,不是都是造谣诬蔑,给纪委批退了么?”
“×局,造谣诬蔑?
唉!你明明知道,是我偷换了信的内容,”
“行了,×老,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和,需要我帮忙的?”
“不多,少!就这返利金,你是地区主任的老上级,透个风吧,免得我白白的盼着啊。”无声,达达达!达达达!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像在仍在自己的办公室,神闲气定,运筹帷幄,日理万机。
春钱竖直了耳朵。
绷紧了神经。
一颗心!
跳得啪啪砰砰。
好哇好,好极啦,我也正这样白白的盼着啊!你二个月还得了几百块,我可是一分都还没收到,正担心着是不是自投罗网,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说啊!
×局,说话啊!
你他妈的就像头老狗熊一样,达达达的迈什么方步?
这是在你的局长办公室吗?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公园啊!
说啊,快说啊!达达达!达达达!×局,我日你佬佬,知道我在偷听,故意不说是的?×局,你妈偷人,你儿子,
“唉老王,我就直说了吧,我们都上当了!”
老王倒有些镇定。
“×局,您说是上当?
怎么个上当法?”
“那个地区主任卷款潜逃了,揣着本该是返给大家的二十万现金,早跑了。狗日的,要让我碰到她,扭了送公安局。”
“卷款潜逃?
二十万?
难怪我每次向上追问。
都吞吞吐吐的呢?”
老王失声嚷到:“×局,您也不能骗我,多年的交情哟。”“我堂堂正正一个厅局级国家干部,怎么可能骗你?唉,我也是受害者呀,正悔不当初啊!”
“你也是受害者?
可你刚刚不是说?
什么,一直在收到吗?”
“那,唉,为了大局么,硬着头皮撒谎说瞎话。现在想来我真是蠢,我自己都被骗,我还帮谁顾全大局来着?愚蠢啊!现在后悔也晚了。”
春钱一脚踢在石头上。
脚步一踉跄。
差点儿跌倒。
昨晚撞在床沿上的膝盖,又有些隐隐约约疼痛了。
可怕后面的二老头儿发现,只好咬牙坚持着。“那,×局,我们报警吧,报警,或许会收回一点成本?这狗日的骗子,真该碎尸万段。”
“愚蠢!
公安正在追查。
传销者都是国家打击的对象。
你报警,自己送上门去吗?”
“可是,可是,”“没什么可是了,自认倒霉吧。行了,一个大老爷儿们,输赢是常事儿,人生就是场赌博么。这次输了,下次赢回来。走!回啦。”
春钱霍然回头。
二老头儿边走边比划着。
好像是在相互鼓气什么的?
可春钱却没这般潇洒,
一刹那间,他觉得雷鸣电闪,天空仿佛下起了刀子,把把直往自己身上刺。完啦,彻底完了!12060块,我的最后一笔私房钱,就这样白白儿送给了别人!
我呸!
我呸呸呸!
我呸!!
我还呸!
“大爷,您生病了吗?”一个年轻的嗓门儿突然响起:“需不需要帮忙?”春钱定定神,二个年轻的男大学生,笑容满面的看着他:“需不需要我们帮忙啊?没关系,我们是志愿者。”
“哦谢谢。
不不!
刚才是有点头晕。”
春钱摇摇头。
“现在好多了。”可大学生却一左一右的扶住了他:“大爷,你的脸色惨白,在这儿歇歇吧,歇歇会好一些。”
二人扶着春钱树荫下残破的条凳上坐下。
然后劝到。
“大爷,看得你心里难受,究竟为了什么?我们不便追问。
不过我们觉得,这世界鸟语花香,云淡风轻,每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只要把昨天扔在脑后,你就会感到活得开心。你不妨也试试!”
春钱闭着眼睛。
感受着年轻的肌体,年轻的吐息,在响亮地撞击着自己心房。
哦年轻多好!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自己也曾年轻过,难道现在就老了,如此不堪一击吗?可我的12060元啊!我实在是,“大爷,你好些了吧?好些了,我们就离开了,还要上课呢。”
春钱睁开眼。
连声到。
“谢谢!好多啦,你们走吧,上课去吧。
祝你们好成绩,找个好工作。”
二大学生爽朗笑到:“大爷,你可真逗!谢谢你,好好的活着,开心高兴呵!再见!”“要得!”春钱对二人扬起了右手。
不知怎的?
他突然想哭。
可硬汉春钱,自记事以来就没有哭过。
即便在被打回原形那些难堪的日日夜夜,也从没流泪,只是独自坐在大客车里沉思默想。
现在,他站了起来:年轻的大学生们说得对:只要把昨天扔在脑后,你就会感到活得开心。好,尽管昨天伴我终生,不可能一下扔完,但此刻,我一定要站起来。
去他妈的朋友商!
去他妈的12060!
去他妈的亲家前处座!
老子回家睡觉去啦!
可春钱刚走出公园门,兜里的手机就响了。春钱掏出来凑近眼睛瞅瞅,连忙按在耳朵上,是女儿的电话呢:“爸,邱浩出事啦!”
声音惶恐不安。
哭兮兮的听着发悸。
“你快赶来。鸣!”
春钱吓一大跳。
春姗这是怎么啦?谁出事儿啦!“哎哎春姗,你说什么?谁出事儿啦?”“鸣,你女婿啊,邱浩啊,彤彤的爸爸啊,鸣,你在哪儿呀?鸣,你快赶来啊!”
冷汗渗出了春钱的额头。
如果说靠着年轻时的回忆,维持着对老伴儿的怜爱。
那么,作为春钱内心的全部支柱,就是这宝贝女儿了。
当初小小柔柔,可可爱爱的一团粉肉,长成了漂亮的大姑娘,却仍和老爸腻如前世情人,缠绵不休,居然招惹得老伴儿,时时大发醋酸。
“像什么话?
啊!
这像什么话?”
听女儿说有了男朋友,春钱顿感到自己痛失了什么宝贵的祖传宝贝。
再见到准女婿邱浩后,春钱便认定女儿的婚姻是前世姻缘。
要不,何来自己的女儿爱上了自己仇敌的儿子?而且爱得是那么热烈,勇敢而坚定?好在婚后小俩口恩恩爱爱,又生了个可爱的小外孙女儿。
尽管未解对己成了亲家的邱候仇视。
可那颗始终警惕的心。
却也暂时放了下来。
女婿不错,对岳父岳母和宝贝女儿,都尊重有余,说话得体,彬彬有礼,勤快有余。
好,各归各路,恩怨分明,这表面上的儿女亲家,也还是要做的!女儿啊,你就好好的过日子吧!要知道,不管怎样,爸爸妈妈始终站在你的背后。
作你的坚强后盾。
希望你平安幸福!
可现在,邱浩出事儿啦?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嘛?受伤啦还是?
春钱不敢想下去,只是抖着嗓门儿答:“好好好!我马上赶到。哎春姗,好女儿,你别光是哭呵,我,我,唉,我该往哪儿赶啊?”
“市急救中心大病房!”
春钱气吁吁赶到急救中心。
找到了大病房。
己近中午时分。
见过了老伴儿,又对邱候点点头,这才发现女婿只是受了点惊吓,正和女儿偎在雪白的被子上说悄悄话呢,屁事儿也没有,逐放下紧巴巴一直悬着的心。
老伴儿碰碰他。
低声问到。
“怎么搞这么久?
要真出了事儿,等你来水过三秋啦。”
“晨练呗!这一路上都是人,又困又挤的。女婿没事儿是好事哇。”春钱高兴到:“咱们女儿命大福大,咱们彤彤福高命高。”
“还说呢?
这死丫头,给我打电话哭得话都说不明白。
吓得我的心呀,现在还在跳。”
高兴中的春钱,就嘻皮笑脸伸过手去。
“在哪跳?我摸摸!”
老伴儿的脸上,居然腾起一片红云,嗔怪地低声喝到:“去!老不正经的。一屋的人都哭丧着脸,就你兴高采烈,像话吗?找死啊?”
春钱马上就搭拉下嘴唇。
丧起了脸孔。
俨然一副悲痛慌乱状。
一扭头,亲家和那个小计生员都看着他笑呢。
“不好找吧?”亲家点点头:“我也刚来不久,靠了姚局才跟着进了来,要不,还被武警拦在了外面。”春钱瘪瘪嘴巴。
“一肩挑!
那玩意儿也来探病?
在哪儿哟?”
“和着一大帮厅局级呢,怕是来慰问的吧?”
“你好!春师傅。”青话隔着邱候招呼着他:“孩子们都只是受了点惊吓,听说死了二个人呢。”春钱淡然的点点头。
瞧瞧和小计生员坐在一起的青黛,勉强笑笑。
扭过了脸。
春钱知道这个青黛和女婿,是老同学。
现在不同的单位上班,今天怎么会凑到了一块儿?
至于小许生员身旁的那个老头子,他连正眼也没瞟瞟。当初自己在位时发号令,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位姓高的客车司机。
抛弃别的不谈。
只看本业。
这位高司机的驾驶技术和维修本事,可刚刚和他的姓反了过来。
最重要的。还在后面。
自己被邱处和一肩挑,联袂踢回原形后,才了解到当初向自己暗送秋波的那个漂亮女驾驶员,居然是高司机的远房亲戚。
也就是局本部,那个姓青的小计生员表姐的女儿。
这还用得着再分析吗?
漂亮女驾驶员企图色诱老子上当的幕后支使,就是这姓高的小子。
不一会儿,来了个高个子的什么哈?瞧那鞍前马后屁颠屁颠的,一看就知道是青黛姑娘的男朋友。春钱就多了个心眼儿。
暗地把那个哈同自己的女婿比比。
觉得好像比邱浩差多了。
这才骄傲的看看春姗。
没想到女儿正眼儿也不瞧自己。
稍会儿,市领导一行来了,靠了邱候的引见,春钱破天荒与平时可望不可及的市委书记和市长都握了手,这让他即兴奋又得意。
再瞅那狗日的前处座
嗯!
好像也没以前讨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