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以邱候的个性,想到就要做到,再说,自己也并非是没有这些关系和本事。问题是,一直宁为鸡首不为凤尾的前处座,心里十分清楚。
现在要找一个由自己个人说了算的实权职位子,何其难?
难于上青天!
即或是那个让局内人,津津乐道的前财务处长和马列老太太,迅速重新发挥余热一事,也远非是大家所羡慕的那样如意。
反倒处处被擎肘。
被批评。
被轻蔑。
被正式在职的干部职工明里暗地,借题嘲讽,指桑骂槐,冷嘲热讽而愤世嫉俗呢。
唉唉!一般的小工人小干部能知道个什么?蠢民么!可作为同一层面的厅局级,我们倒是常碰面,感叹万分,焦虑不安的。
如此,动了凡心的前处座,就暂且按下不表。
反正一睁眼儿,嘎蹦,一天没啦!
再一闭眼儿,嘎蹦,又一天没啦!
再看看,选选,忙什么呢?这节骨眼儿上,没想到自己就陷入了该死的“中国老年朋友商”,还和该死的春钱剪不断,理还乱,正烦着呢。
姚局找上了门来!
山穷水尽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峰回路转。
关于姚局的邀请,邱候也曾反复想过。邱候觉得不论从哪方面讲,姚局都没必要开自己的玩笑,将自己的一军。
离退啦!
万事休!
这就像一蹬腿,一闭眼睛,把所有的江湖恩怨都彻底隔断一样,任何沙场上的刀光剑影,都与自己无关了。
一肩挑有必要把自己重新引入江湖,再次成为他的强硬对手么?
当然不会!
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的。
当年,自己和一肩挑斗得你死我活,虽然他占尽名义上的天时,地利,人和,却也没敢把自己彻底撸掉嘛,倒是礼尚往来,暗送秋波。
点到为止。
见好就收。
唯一的解释,也就是自己那天听了他的邀请后的想法,一肩挑遇到了大麻烦,需要自己出山压邪,助他一臂之力!
至于要说到这个。
倒是不难的。
官场上从没有固定不变的朋友和利益。
都是道中人,不用明说的。
正想着先晾他几天,然后上门谈条件呢,即然你春钱逼得这样紧,成了我的心腹之患,那就先解决了你的问题再说。
“你也别这样犯傻地瞅着我。
让人看见多不好。
都是当外公的人啦。”
邱候轻松轻松气氛,微笑着看着对方。
“还这么沉不住气?”春钱没想到前处座会开自己的玩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没呢,我是捉摸着,如何回去对老婆交待?”
邱候一拍空石凳。
“行了。
坐下。
我慢慢给你说吧,包你满意。”
春钱虽然还在装腔作势,拉不下这个面子,屁股却屈着蹭了下去。邱候将他肩头一按:“唉你就坐下吧,又不丢人现眼的,亲家么,谁跟谁啊?”
这话说得及时。
解除了春钱的尴尬和武装。
他就跟着咕嘟咕噜的。
“还知道我们是亲家呀?让我吃这么大个,”
突然住口,大约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和不合适宜。眼下么,哪能还唠唠叨叨?当然是乖乖的听亲家的锦囊妙计和精心安排。
春钱有种直觉。
邱候这次是要出山了。
而且一定会带上自己。
莫看现在二人吵吵闹闹,争个不休的,出山后他能依靠的人,现在只有自己这个前下级和亲家。
“知错就改,是个进步嘛。亲家,一万二千块就让你为难这样,那我还敢找你做什么大事儿?”春钱听得兴奋起来,啊哈,果然开始啦?
听听!
到底是干什么?
“要换了我当众捅你一刀,你还不早跳得惊天地动?可你看看我,算是有理有节了吧?”
“那事儿,是我做得不对!”
春钱又一次爽快的承认:“我再次向你赔礼道歉!邱处,看在你我亲家的份上,原谅我!”邱候哈哈大笑:“我不早原谅你了?我没法整你呀,整你也等于整我自己呀,是不是?”
邱候的坦白,让春钱大为高兴。
这也和自己心里的想法相通。
哎哎,看来这亲家真是棒打不脱,刀剁不走的呢。
我,我有些作法,是不是过份啦?
可他嘴上还硬着:“亲家,过去的都过去啦,各自多做自我批评吧。当然,如果你能借,”邱候又笑嘻嘻将他拍拍:“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借了不还,全家死完!虽然是俗语,可借,却确实不是什么好字眼儿啊。”
“当然,如果能跟着你干,”
春钱故意吞吞吐吐。
迟疑不决。
实则是想套对方的话,让他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前公交司机根本就不习惯这种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聊天方式。“现在呢,我们得先做几件事情。”邱候拿捏着火候,慢慢腾腾的告诉对方。
“第一,争取主动,一起去找青队,把捅刀子的事情说清楚。
第二,主动担白参加传销的错误,错了就改,免得被别人揭发,脱不到手。”
瞟瞟对方。
继续说到。
“我们之间还得有一个合作协议,如果跟着我干后,你还是自以为是不听招呼,其后果自行负责。第四呢,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能给双方老伴和孩子透露,如透露,其后果,”
“自行负责!
我帮你说了算啦!”
春钱闷闷不乐的接上。
眉头紧皱的仍只顾搔着后背,一股似许久没有冼澡的汗臭,隐隐约约的扑入邱候的鼻子,让他忍不住又往一边移移。
“哎你怎么当着外人老是搔哇?
一点没文明礼貌。
真是的!”
“痒啊!我这背脊,一到二月天就痒得难受。”
春钱嗤牙咧嘴的,反弯着左手臂不屈不挠的耸动着,像一支机械臂。邱候摇摇头,想想,问:“知道曾国藩不?”
“不就是那个某路队的司机?
认识啊!
我们挺合得来的。”
“我问是的大清朝的曾国藩,镇压太平天国湘军的首领,清王朝的两江总督,你也认识?”春钱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摇摇头。
“好像听说过。”
“传说曾国藩是蟒精转世。
每当春秋之季,身上的皮就大片大片脱落,像蟒蛇一样换新皮。
那个搔哇,一搔落一大片肤屑,就和你现在差不多。”
“这样?”春钱停住了搔痒,迷惑不解:“这关我什么事儿?”“还不明白?曾国藩,与项羽同被史称为半个皇帝,搀救了大清朝至少半个世纪。
要不,哪里还有1911年的辛亥革命和1912年的中华民国?”
春钱似乎明白了一点。
可又不悦的拧起了眉头。
“刚才不是说亲家吗?你又嘲笑我。”
“这倒不全是!曾国藩蟒精转世,不过是好事者的传说。”邱候正色到:“可他一生都在与搔痒作斗争,倒是事实。你呢春钱呢,每到二三月桃花天,身上就痒不可忍,”
春钱连连点头。
“是这样是这样。”
“那到医院看过吗?”
春钱摇头到。
“这又不是什么大病,谁看啊?”邱候说:“这你就错了。告诉你吧,皮肤无原发性损害,仅以皮肤瘙痒为主的神经功能障碍性皮肤病,临床上分全身性瘙痒和局限性瘙痒两大类,其发病原因十分复杂。”
“这你也懂?”
春钱又开始搔痒。
还不相信的反问。
“不懂装懂,这医生不都得失业啦?”
“搔痒症状为,1、局限性瘙痒多与局部摩擦刺激、细菌或寄生虫有关;2、全身性瘙痒多与慢性疾病(如糖尿病、肝胆病、尿毒症、恶性肿瘤等)有关。
3、部分病例与工作环境、气候变化、饮食、药物过敏有关。”
邱候不动声色。
“你是哪一种,自己对对就明白了。
亲家,奉劝一句,不要强忍也不要硬搔,最好是请医生看看。谨防搔破了皮,得败血症,悔之晚矣。才六十一么,年轻啊。”
春钱住了手。
想想。
眉宇舒展到。
“有道理!听你的。哎你刚才说的那四条,除了一条,我都赞成。”
“哪条?”“就是什么主动担白参加传销的错误?”春钱拧着眉头:“世上本无事,祸都是自找。参加朋友商的何其多?大家心照不宣,且都有家室儿女,谁没个面子?”
抚抚自己手背。
“唉!上当受骗也就罢啦。
还自动坦白什么?
还怕嚷嚷着满世界不知道?”
“这个?”邱候故作沉吟,心里暗喜,这才是他提出的四条中最主要的。可这话儿却不能明说,得由春钱自己提出来。
否则,又让这家伙捏住了自己一条小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邱候估计得不错,春钱终按捺不住,提出了异议,正中自己下怀。
亲家啊,你确实还嫩着呢。
邱候看看腕表,快十点了,这个时候打电话找青队,应该是他最忙的时候吧?好机会呢。他偏着脑袋想想,仿佛下了什么决似的点头。
“好吧,就按你说的做吧。不过,”
“我知道我知道,公安如问起,抵死不承认。”
春钱狡赖一笑。
肩背向上耸耸,看样子背脊又开始在痒痒,只是强忍着。
“如果分开问,也不承认。都是些老头儿老太太的,不承认你又敢怎么办?未必还敢把大家抓起来,集中学习教育?我才信哟。”
邱候点头。
他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
点头最好。
“好,亲家,我都答应你,协议你理,我签字。现在,可以说说干什么了吧?”
春钱又反弯起左臂,可刚抵拢背后,又强着忍住放下,一面嘻皮笑脸的催促:“还是干处长吗?我这可是猴子跟上月亮——亮堂堂哟!”
邱候觉得可以啦。
就把那天姚局的邀请,告诉了对方。
春钱听了,喜不自禁。
“啊哈,返聘哟,这我知道。不过,”
他有些不相信:“重掌运管处大权,人家小曾同意?”“当然不同意,也不会高兴!”邱候站起来,伸伸懒腰,活动活动手脚。
“可是,姚局要坐得稳,也才有他的戏唱。
如果主子都没吃的了,仆人更只有饿死。
明白我的意思不?”
春钱也站了起来,同样伸伸懒腰,活动活动手脚。
“明白!这隐性收入太重要啦。如果只有固定的工资那几文,大家伙的工作没热情,没创意,没进程,开始怠工,姚局就只有卷铺盖滚蛋。主子都没了位子,仆人更只有死路一条。”
“不错!
有思想!
有深度!
开始跟上我的思维了,谢谢!”
邱候有意夸奖着他,同时加大了活动力度,他寻思着怎样给青队打电话呢。很少受到邱候夸奖的春钱,听了自然高兴,也仿照亲家加大了活动力度。
“那我能干什么呢?
还是老本行开车?”
“我正想呢。
开车嘛,年龄是大了点。你看国有企业除了私车,哪里还有六七十岁的驾驶员?”春钱挨了狠狠一闷棒,身子左右摇晃着,没有刚才那般兴奋,有些清醒了。
“那倒是。不过,”
那一大片滚动在水面的雾气,不知不觉中己经散去。
漂着树叶,纸屑和枝桠的水面,居然有二只鸭子在悠闲的浮水。
邱候瞅着鸭们顾盼自怜的小脑袋。
不觉想起宋朝苏轼的《惠崇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原以为这不过是苏老头儿,茶余酒后邀朋唤友时的杜撰。
现在看来,这天气寒冷的二月天,真还有鸭子浮水。
吉兆呢。
说来一点不靠谱。
本是官场中人和勾心斗角高手的前运管处长,因为小陶姑娘,居然也附庸风雅,将一本上海古藉出版社出版的《唐宋词一百首》,翻得破破烂烂。
不过,记忆超强的前处座,虽然靠死记硬背,将其中的大部份背得滚瓜烂熟,却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可饶是如此,时不时的现场引用,感叹和解说,己经足让一大批厅局级同行们,自惭形秽,惊为天人。
更是令以小陶姑娘佩服得顶礼膜拜。
投怀送抱。
太阳虽然没有出来,铅色的云层却变得有些光亮,比刚才的阴霾密布好多了。
这样,在些微光亮的天空下,二个老头儿整齐划一的边甩脚甩手,边唠叨:“不过,”“安检知识还没扔完吧?”
“当然当然!
教材和本子都在呢。”
“回去后,马上翻开看。
死记硬背也要全部捡回来。”
“好的好的,遵命!哎亲家,下面我们怎么做?”“走,到派出所,找青队,变被动为主动。”“你说什么?还是去主动坦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