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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翠婶(四)
作者:赫胜国  发布日期:2018-03-31 09:04:59  浏览次数:2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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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民政助理邓玉璞,军转干部,据说,还是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呢。三十六七的年龄,矮矮的个子,瘦俏的身材,是小时候出天花的缘故吧?黑黑的脸庞上,大麻子压着小麻子,麻子套着麻子,给本来就很黑的脸上又罩上一层阴影,就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名字竟被大家伙儿给忘记了,不管当面背后,公社机关里的干部也包括各大队的支书大队长不管年轻年老都叫他邓麻子,有时,外来办事的人特意问起他的名字时,他还风趣地告诉人家:“别问了,就叫我邓麻子好了。”

邓麻子的脸儿黑,他的嘴比他的脸更黑,你瞅着他一立睖眼睛,脸上的麻子坑就一点儿点由黑变红,一会儿又呈紫茄子色,就跟发情的母猪似地,这工劲儿他就好该骂人了。那些乡村里爱打官司告状的泼皮,三天两头就打霸刀的老娘们们见了他,三句话没说完就一个个老老实实,板板整整地了。

“离婚?介绍信呢?”邓麻子把文件往桌边放好抬起头瞅了瞅两个人立睖着眼睛问。

“在这儿。”看到邓麻子眼睛一立睖,脸儿呱嗒一撂下,翠婶的腿就有些发抖。

“来之前,经没经过大队调解委员调解呀?”邓麻子问。

“调解了,都调解多少次了。”翠婶说。

“离婚,必须得基层先调解,经过基层多次调解无效才能离婚。”邓麻子把介绍信拿过来,一边装模做样地看着介绍信一边说,其实,那介绍信根本就不用看。

“嘭,嘭,嘭。”又有人敲门。

“进。”邓麻子将介绍信撂在桌子上。

门开处,进来一高一矮两个年轻小伙子。

“有事吗?说。”邓麻子问。

“找你给评评理。”高个子青年说。

“啥事,说吧。”邓麻子说。

“是这么回事儿,今儿个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们一块儿在粪堆刨粪,不知谁昨儿晚上在粪堆上拉了这么大点儿一根粑粑厥儿。”高个子青年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比量着。“于是,我就说,谁他妈拉屎拉这么丁点儿?他接过去就说,咋了?你说它小,你吃了它呀?我说,我吃了怎地?他说,你若是能吃了它,我给你一年的工分,当时,就有好多人在一旁儿给作证,等我真得把那个东西吃了,他竟然打赖说不给,还有,那帮干活儿的,也他妈够损的,谁也不说话了,所以,找你来给评评理。
  邓麻子瞅着高个子青年好一会儿,“嘿嘿,嘿嘿”地轻笑了两声,紧接着“哈哈哈,哈哈哈……”竟然开怀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直笑得那脸上的大麻子紫了耗青。

看到邓麻子笑得都没了人形,翠婶也忍不住想笑,不过,她还是憋了回去。心想,都说邓麻子不会笑,这不是也笑了嘛。于是,紧绷着的心放松了许多。

邓麻子笑够了,擦了擦眼泪,顺兜里掏出五毛钱,二两粮票,递给高个子青年说:“你去供销社买二两白酒,买点儿饼干,先把你的口腔喉咙都打扫打扫干净,然后,我再给你们评理。”

看着高个子青年出了屋,邓麻子把脸一拉拉冲着矮个子青年说:“去,陪他去!告诉你,他若是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拿你是问!”

“哈哈哈,哈哈哈……”等矮个子青年也出了屋,邓麻子一边大笑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真他妈新新,这天底下,咋啥稀奇事儿都有呢。”

“啪!”邓麻子笑够了,眼珠子一瞪,一拍桌子说: “说说你们是哪个大队哪个生产队的,姓什么叫什么,为啥要离婚?”

翠婶心里一拘挛,一抬头,就见邓麻子那草鞋底子似的老脸都要勾勾到一块儿去了,原本八点二十的眼眉,这工劲儿竟变成十一点过五分,除了两只眼睛铮亮且瞪得溜圆,其余的地儿紫里豪青没个好色儿,跟阎罗殿里的大小二鬼没啥两样。于是,翠婶的腿就开始发抖。心想,不怪人们都说邓麻子这人喜怒无常,这他妈翻脸比养汉老婆脱裤子都快呀?刚才还笑得前仰后合的,这咋一转脸儿竟变成凶神恶煞了呢?

 待翠婶和陈三语无伦次地各报了姓名,年龄,哪个大队,哪个生产队,双方关系之后,邓麻子冲着翠婶和陈三说:“你俩是怎么回事儿?”

“我要跟他离婚。”翠婶说。

“说说理由。”邓麻子说。

“一年到头不干活儿,油瓶子倒了都不扶,吃不上穿不上,这日子还能过吗?”说着,翠婶眼泪就下来了。

“说具体点儿。”邓麻子说。

“生产队里的活儿,除了三大季忙了,队长逼着他干,他才勉强干几天,这些年哪年都没挣上一千分,这一家六口人,年年欠人家生产队的钱。”

“欠钱,谁家不欠?除了那几个单身户,有几家不欠——”陈三抢过话头说。

“不许插话!”陈三一个“钱”字还没说出来,就见邓麻子冲着他一立愣眼睛,立马就憋回去了。

“人家是咋个欠法儿,人家是哈下了腰,真正干了活儿,实在是挣不回来了才欠的。打开账本看看,哪个社员一年不挣三千多分,你可倒好,连个半拉子都不如,若是有病有灾也行,一个大老爷们,五大三粗,晴天落日的,脑袋上蒙个大手巾往炕上一躺,外边活儿不干,家里活儿也不干,油瓶子倒了都不说扶一下,跟着他,三根肠子闲着两根半,孩子老婆穿得提拉拴挂地,你瞅瞅,这都啥时候了,我这还连一双棉鞋都没穿上呢,这是上这儿来,跟东院于大妈借的一双棉鞋,上我家看看,连一领囫囵的炕席都没有。呜呜……”说着,翠婶嚎啕大哭。

“她说得对吗?”邓麻子开始问陈三。

“对,她说得对,我有点儿懒不假,不过,也没有她说得那么严重,生产队里的活儿,多多少少我还是干了一些。这并不是她的理由,她的理由是现在外面有人,跟着高志军高老大,这工劲儿起了外心。”陈三说。

“老陈!说话要有凭有据,不能随便栽脏诬陷。”邓麻子一拍桌子说。

“邓助理,不是我栽赃诬陷,她跟着高志军高老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村里人谁不知道?你可以下去访听访听,你也可以问问她自己呀。”陈三说。

“他说这事儿是真的吗?”邓麻子转过脸来问翠婶。

翠婶低头不语。

“行了,行了,我听明白了,你呢,懒,不爱干活儿,养不了这个家。她呢,逼得没办法,就红杏出墙。”我说的对不对。

看着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邓麻子冲着陈三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啊?肥大扁胖地,有的是力气,愣是不干活儿,还得老娘们挣来给你吃,你臊不臊得慌?你媳妇有今天,那不是被你逼的吗?”

“是啊,但凡能过得去,我能……”

“别插话!一会儿再说你。”邓麻子嗷唠一声,直吓得翠婶大气儿都不敢出了。

接着邓麻子冲着陈三又说:“你媳妇有今天,很大程度都是因为你,你要负一定责任的。我问你,今年多大年纪?”

“五十三。”陈三低着头说。

“你呢?”邓麻子转过脸又问翠婶。

“二十九。”翠婶答。

“那个叫高志军的多大岁数?”

“三十二。”

 “这不得了,老汉娶少妻,还不赶快撒下腰卖点儿力气干活儿,把家治理得像个样儿?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还腆着脸儿说人家起外心,搁我啊,早把你踹了!”

陈三一听傻了眼,大老娘们昨晚上不是说,只要咬住她跟着高老大,邓麻子就能给她打发回来吗,这咋还向着她说呢?看样子,今儿这官司还非输不可呢。

“再说说你。”接着,邓麻子转过脸儿来冲着翠婶说:“他懒,不爱干活儿,也不是今儿个昨儿个的事儿,早都干啥来着?女人应该有女人的自尊,必须守妇道嘛。日子再累,那也不能太出格儿吧?且不说能不能对得起你丈夫,就国家法律也是不允许的。叫我说,你这就叫喜新厌旧。老陈岁数大,长得又很对不起你,本来就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可他还贼拉拉地懒,就更加厌恶。而自打有了高志军,小伙子既年轻又长得漂亮,能说会道能干活儿,于是,这就起了外心,就要离婚是不是?”

“不是的。”

“不是什么不是?”邓麻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早都干啥了,你是童养媳,像你这种条件,五〇年那会儿妇女解放运动,只要你说离,政府立马就给离嘛,那工劲儿你都发昏了?这会儿想起离婚了。”

“那时候,我是想离婚,可自小在老陈家长大,大哥大嫂待我那么好,离婚,总觉得对不住大哥大嫂,当然,也抱着一丝幻想,盼着他日后能改好,可谁知道他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快拉倒吧,你这些都是托词,我觉得,没有高志军,你是绝对不会提出离婚这个茬儿的。看起来,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俩都有毛病,谁也别说谁。我敢说,你们还没到感情十分破裂非离婚不可的地步,你们回去,都要认真地做好自我反省,老陈呢,力争多干点儿活儿,多挣点儿工分,虽说生产队日值低,照样要欠生产队的,可咱是不是尽可能少欠点儿啊。生产队的钱是不能该黄的,早晚都是要还的嘛,咋地,还等着你儿子长大替你还不成?”

陈三低头不语。

“你呢,更要好自为之。”邓麻子转过脸来又冲着翠婶说:“既然老陈能改过自新,好好参加劳动,你就不要再东扯西拉的,要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邓助理,求求你,我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翠婶哭着说。

“没法过也得过,像你这样的,我都给判离,那整个永平公社的老爷们儿还不都得打光棍啊,还不都得来造我的反啊?”邓麻子说。

“邓助理,我。”说着,翠婶坐在那儿放声大哭。

“打住,不许放泼!原意嚎到外面去嚎,像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邓麻子眼睛一立睖,麻子脸呱嗒一下就撂下了。

就这样,第一次离婚宣告流产。一晃儿,半年过去了,其间,他们又去了两次,都以离婚理由不充分被那邓麻子给打发回来了。

“看起来,你离婚的事儿肯定是没指望了,我呢,还是想我自己的出路算了。听说海子和志民他们都要去江东,说是有个叫勃利县的发现了大煤田,现正在大量招工,我呀,还是跟着他们走算了。”高老大又和翠婶在一起商量这事。

“你走了,就忍心把我扔下不管?”翠婶说。

“生产队年年都这么不景气,去年一个劳动日勾五毛钱,看今年这样儿,还赶不上去年,我一个单身汉几乎都挣不来自己吃的,让我管你,我拿啥来管你?再说,你这婚离不成,咱俩也不能总是这样猫洞来狗洞去的呀,拉帮套呢,还没个名分,不是拉帮套,还干着拉帮套的勾当,啥时候是个头啊?”高志军高老大说。

“又来了不是?怎么总把话说得那么难听?看谁,还不是看我一个人吗?孩子们是我生的,有我吃的穿的,总不能让他们饿着冻着吧?差谁?不就差那一个人,你就权当没有他不行吗?要名分,给你名分你要吗,那是啥呀?一家不是一家,两家不是两家。慢说你不想那样,就是你想那样,我还不干呢,我要的是咱们做一对名符其实的夫妻,一辈子跟你厮守在一起。当务之急,是想什么办法能把这婚离了?”翠婶说。

“那公社民政都去了多少趟,能离,人家不早就给你判离了?还等到今儿个?”高老大说。

“那咋办呀?”

“咋办,没法办。”

“嗯,不嘛,我要你想办法,要么,你走到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翠婶搂着高老大的脖子撒娇地说。

“办法只有一个。”高老大说。

“啥办法?”

他们背地里商量着。

高老大走了,是和海子,志民他们一起走的,说是要去江东下煤洞子,村里人还说,高老大是和翠婶吵了架,赌气走的,再也不回来了,估摸他俩这回算彻底掰了。

高老大到了江东,和同去的几个小伙伴在勃利县缸窑沟一个小煤矿下了煤洞子。

高老大很能吃苦,尽管井下条件十分恶劣,井下背煤的活儿非常苦非常累又非常危险,隔三差五的就出事故,跟他同去的几个小伙伴都吓得、累得不干了,跑出去干别的,可他依然坚持下来了。他每天加班加点,人家一个小班背一吨半煤,他就必须得背两吨,人家一个班能挣三块钱,他就能挣四块。半年的时间里,他省吃俭用,拼命劳作,竟然积攒了四百多块钱。

有了钱的高老大,没有忘记翠婶。按照他们约定的计划,年后正月初八,他偷偷回到了村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和翠婶偷偷幽会,于第二天正月初九的晚上,冒着风雪把翠婶领出了村子。

高老大高志军终于如愿以偿,心里不知该有多高兴了。他把翠婶领到了江东,在勃利县一个小村子安下了家,租住了一个二十几平米的干打垒小草房,高老大又到煤矿做起了煤矿工人。从此,他们过上了真正的夫妻生活。

刚刚走出家门的翠婶,着实是一种身心的解脱,终于挣脱了那种

野蛮婚姻的枷锁,能和心上人朝夕相守,以致于要一辈子在一起,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幸福感,也无时不在心底里编织着憧憬着他们的美好未来。

日子嘛,当然还是要一天天地过,生活就日复一日地周而复始。高志军每天要上班,翠婶就每天按时按点儿给他把饭做好。两口子,男做工,女持家,恩恩爱爱,和和美美,自不必说。

一晃儿,半年过去了,翠婶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想家。当然,她不是想着陈三,她是在想孩子。当她看见别人家的孩子整天在她眼前跑来跑去,蹦蹦跳跳,那天真活泼的小模样,就会想起自己的孩子,尤其是每当那些孩子们在外面淘气,摔了跤,或者是被别人家孩子欺负哭着喊着跑回家找妈妈的时候,更让她揪心似地想她的孩子。该吃饭的时候,她坐在饭桌前,瞅着那饭,不能下咽。她在想,这工劲儿孩子们是不是也吃了?那个没心没肺的懒鬼能不能应时应晌地给孩子们做饭,天气凉了,能不能给孩子们多穿件衣服,老大金柱有疝气病,天一凉点儿就犯病……

然而,遥遥千里,天各一方,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有家不能回,想也是白想。自己扪心自问:“你把孩子们扔下,自己一个人出来干什么,能和心上人厮守在一起就是幸福?孩子们是扑奔着你才来到这个世界,你有责任把他们养大。而这半路途中,你就撒手不管了,让他们怎么活下去?”想着想着,她想到了自己很小的时候,爹妈早亡,跟着哥嫂过日子,吃不饱穿不暖,又被人贩子拐卖的悲惨遭遇,不免黯然神伤,两行思儿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夺眶而出。“难道还让他们重蹈自己的覆辙吗?”

守着高志军的面,她啥也不能想,她要强装笑脸,而背地里,不知她要流了多少的泪。

那一夜,她做了一个梦。漆黑的夜里,听见有人敲门还一声声呼喊着妈妈。打开房门,原来是小金锁儿回来了。只见他长长的头发,一身褴褛,光着两只小脚丫站在风雪中,看到妈妈把门打开,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哭着说:“妈妈,我想你。”

“好孩子,这些天你上哪儿去了,让妈妈找你找得好苦啊!”

“妈妈,我再也不走了,我听你的话,好妈妈,不要把我扔下。”

“好孩子,好孩子,妈妈不会把你扔下不管的。”

说着,母子抱头痛哭。哭着哭着,朦胧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原来是高志军下夜班回来了。

那一夜,她又做了个梦。她梦见那个没心没肺的懒鬼正领着三个孩子沿街乞讨。懒鬼陈三背着个空面口袋,手里拎着个打狗的棍儿走在最前面,金柱和两个妹妹一个个蓬头垢面,上身各穿着一件破棉袄,下身各着一条破夹裤,趿拉着草鞋跟在爸爸身后,一个个冻得浑身发抖。风雪中,他们敲开了隔壁家的房门,而讨来的是隔壁大嫂一张冷冰冰的脸。看到这些,她很想上前招呼一声,让三个孩子来家进屋暖暖身子,吃顿饱饭。可转念又一想,决不能让那个懒鬼给发现了。好不容易逃出来的,说啥也不能再回到那座鬼门关里去。她怀着一颗矛盾而又复杂的心情站在门口,一边流泪一边看着孩子们的身影走远,淹没在漆黑的夜色里。

春去秋来,翠婶就扶着门框,望着那一行行南飞的雁,怅然落泪。难啊!回去吧,一想到陈三那个丑陋窝囊的懒鬼就让她心灰意冷,当然,也舍不得刚刚建立的小家庭和爱她怜她的高志军。不回去,着实又放不下她那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们。

最后,还是骨肉亲情战胜了爱情。翠婶哭着闹着要高志军带他回家。

后来,他们相互都做了妥协,他们商定,回辽源城里安家,高志军照样可以下煤矿做工。瞅个机会就把孩子们都带过来,高答应可以帮他把孩子们都拉扯长大,待时间一长,对方就很可能会接受这个现实的,那样,离婚就有了希望,他们也将会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然而,他们的如意算盘竟错扒拉一个子儿。

高老大高志军把翠婶带回了辽源,简单地安置一下,就回了永平老家。本打意探听一下消息,顺便先把小三偷着弄到城里,至于金柱儿和麴儿等到过一段时间再说。哪曾想,刚进家,一杯酒还没喝完,陈大一板斧砸碎了他的炕沿不说,也把他们编织的美梦砸得粉碎。其势头不容他多想,不容他有任何回旋。

高老大在家冥思苦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个什么好主意,本打意去城里和翠婶再商量一下,怎奈这陈大发下狠话一步也不敢离开。

这几天,高老大还真有些应接不暇。公社民政助理邓麻子找了他好几次,什么法律呀道德的,直讲得他晕头转向。支书、大队长、治保主任轮番找他,更有李三讲究、刘起来那些乡里说客全被陈家请来组团说和。尤其是高老大走在街上,人们见了他都不说话,卯大劲儿一呲牙算是打了招呼。在强大的世俗、法律与道德面前,高志军不得不举白旗投降。尤其看到陈家大大小小三个孩子,一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哭着嚷着要妈妈,也着实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翠婶回来了,是在她走了快一年之后回来的,是为了三个孩子才回来的。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按说,翠嫂还算是好样的。”金家嫂子说。

“是的,十指连心嘛,回来就对了,日子累就慢慢耐求吧,等把孩子都耐求大了就好了。”岳大妈说。

“耐求,咋个耐求法?高老大不管她了,跟着那个懒鬼,吃啥,穿啥?”甄家妹子说。

“要我说呀,当初就不该走,你倒是走了,吃喝享乐,不知道还有这一帮孩子吗,咋忍心了呢?”二贵媳妇说。

“是啊,这一年来的光景,可苦了三个孩子了。”有人说。

“哼,照这样下去,不跟着高老大了,不知哪天还跟着谁呢?”又有人说。

翠婶回来,村里的人褒贬不一,说啥的都有。每每走在街上,玻璃窗子里的鼻子尖都是平的,路人们的眼睛都是斜的,前脚走过,身后就有人窃窃私语,更有些爱嚼舌头的长舌妇,吃饱了没事儿干凑到一起总拿这说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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