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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生里的中国
作者:张镭  发布日期:2018-04-03 23:38:26  浏览次数: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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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生里的中国

我人生里的中国,从何时算起呢?恐怕只能从我来到这个国家的那一天算起吧。

从我来到这个国家那一天算起,足足50余年了。如果以十年为一个年代来计,则不过屈屈5个年代。

人生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个年代。这样说来,人生真是短暂啊!

我人生里的中国,既然是从我来到这个国家的那一天算起,那就意味着,上世纪60年代中期,我的人生就开始了。

上世纪60年代,对今天的人来说,看上去已经相当遥远了。其实对我也这样。我也觉得它太遥远了。因为,整个60年代,我几乎没有记忆。我是个孩子。

60年代,显然是不平凡的年代——“文化革命”拉开大幕。偌大中国,好戏连台。

我对这场革命的深入了解,靠的是阅读。我读书不多,可关于这场革命的文字,我却读了不少。在那场革命中,有一句流传甚广的名言:知识越多越反动!我读这段历史的文字,读得越多,就越感觉这场革命也很反动,而且反动得很!当然,除了反动,还有一个感觉,就是荒诞。——实际上,当我阅读整个中国历史时,我也常有这样的感觉。一个老革命在他临死的时候,对他的老婆说:“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我第一次读到这句遗言时,我就笑了。我笑什么呢?我不敢笑这个老革命,我只能笑自己,笑自己真是枉为人民了,我怎么就不知道我还有这个权利:写历史的权利?

60年代无论怎样闹腾,都与我无关。所以,我是白白地浪费了属于我的那个年代。

接下来,是70年代。70年代,其实也基本与我关系不大。因为我依旧算是一个小孩,一个10来岁的小孩。只是相较于60年代,70年代的我,关于国家的记忆,已经清晰了起来。

我人生里的70年代,比我人生里的60年代可要惊天动地多了——在1976年一年的时间里,有三位中国伟人相继离世。与其说惊天动地,不如说天都塌了。对中国人来说,没有了伟人,这个国家该往哪里去,这个国家的人民又该如何活下去?

伴随着其中一位伟人的离去,那场革命自然而然地就终结了。但没有了革命,那些靠革命靠斗争而活命的人,还怎么活呢?1976年,整个中国都在哭。我也在哭。我哭,不是哭祖国的命运,我哭的是伟人走了。哭得最伤心的,肯定还是那些靠革命靠斗争而活命的人。

伟人走了,这个国家的天并没有塌。因为伟人走之前已把接班人给我们选定好了。整个70年代,唯有这件事情我记忆最深——大队书记亲自带领一班人马敲锣打鼓给各家各户送一张画像——毛伟人的接班人的画像。我们的老师,他深情地激动地对我们说,这是英明领袖华主席。

正是这张画像,成了70年代向80年代过渡时期的一次划时代事件。

我那时还在上小学。一天早上,告诉我们画像上的人是英明领袖华主席的那个老师,心情沉重,表情严肃地站到了讲台上。平素他挺和颜悦色的,今天这是咋的了?他说话了:“同学们,你们还小,还不懂国家大事,还不懂政治。但是将来你们长大了,你们一定要关心国家大事。至于政治,除非你从政,否则,还是远离点好。现在,我要告诉大家,我们教室里挂着的这副画像,今天老师接到通知,要把他取下来。”

我们毕竟是一帮孩子,一帮不懂政治为何物的孩子。我们一齐站起来,齐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允许!不允许!”

老师没有制止我们,一任我们放肆地叫嚷。这时校长走进来了,我们停止了叫嚷。校长说:“同学们,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毛主席的好学生!你们到学校里干嘛来的啊?你们到学校里来就俩字:学习。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们只管学习,其他的事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有些事,老师跟你们讲不清楚,讲了也是白讲。”说完,他把老师叫出去,对着老师的耳朵说着什么。老师走进来时,要我们坐下,把书本打开。

第二天我们来上课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们面前的那堵墙。墙上昨天还挂着的两张画像,现在,只有一张毛伟人的像了。

望着那张消失的画像,我的心情既沮丧又惆怅。我知道,一个旧时代过去了,一个新时代就要开始了。

是的,80年代开始了,这是一个新时代。但这个时代,从开头到结尾都实在令人唏嘘。

19805月,发行量超200万册的《中国青年》杂志,刊登了一封署名“潘晓”、充满困惑的长信,并首次提出“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的伦理命题,最后感叹:“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这封代表着当时一代青年人困惑、迷惘的长信,拉开了80年代的序幕。这封信最后演变成为“整整一代中国青年的精神初恋”。

但是,我喜欢这个开始。因为,80年代初,我俨然已是个青年了。如果说,这个叫潘晓的人因为历史突然掉转了方向而使她陷入了困惑与迷惘之中,一时无所适从,那么,对我这个小青年来说,我同样不知道该怎么走自己的人生路。

潘晓的信让我开始思考人生,当然也让许多青年开始思考人生。那封信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反响,就在于大家都感到困惑,都不知道中国的路该怎么走,我们的路该怎么走?

我感谢潘晓,是因为潘晓让我思考了,而且思考的是大问题,人生的问题。如果没有当年潘晓那封信,很难想象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人生。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潘晓,我对人生就不可能有什么思考。如果没有这种思考,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一个我——怎样的一个我呢?喜欢探究人生问题的我。

正如一首歌曲所演唱的:光荣属于80年代的新一辈。

80年代的光荣里,也有奇葩。

奇葩就奇葩在:这个年代的初始,是由一封困惑人生的信件拉开了这个时代的幕布的。接下来,中国在经济领域开始了全面的改革开放。

80年代的最后一年,即1989年,则让我们这代青年人再一次接受了思想的洗礼,严格地讲,是冲击。

1989年是20世纪的一个平年,是中国天干地支的已巳年(蛇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国内外大事:

17日,日本昭和天皇崩。

114日,古巴从安哥拉撤军。

121日,匈牙利共产党被迫放弃了宪法中保障的唯一领导党地位。

25日,苏联军队全部撤出阿富汗。

37日,伊朗宣布与英国断绝外交关系。

415日,中共中央前总书记胡耀邦逝世,享年74岁。市民自发前往天安门广场悼念。

513日,邓小平在同两位中央负责同志谈话时指出,有两条事情需要向人们作出交待。第一,要更换领导层,这是最重要的一条。第二,要扎扎实实做几件大事,体现出我们真正反对腐败,不是假的。

610日,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在接见戒严部队军以上干部时发表重要讲话。

6月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就不再一一罗列了。

415日、513日、69日中国发生的三件大事来看,那一年是极不平凡的一年。那一年,社会上掀起一股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由此而引发的事件,被称之为政治风波。

也就是说,80年代从开头到结尾,都是一次精神冲击。对一代青年来说,能够在思想上接连两次遭遇冲击,诚可谓千载难逢。幸运得很!所以,我说,我们这代人是幸运的一代人,是美妙的一代人。

让我们再次唱起那首属于我们的歌吧: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

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这首歌是为我们80年代的人而写的。我们这代人,是“美妙的”一代人,是“光荣”的一代人。我们美妙就美妙在,我们仅在十年之内便经历了两次精神冲击。回过头去看那十年,我甚至感觉那是洗礼我们灵魂的十年。所以,我非常感谢那十年。我人生里的中国,要数这十年最有意义。这十年里的中国,我最爱。

都说历史总有相似的时候。如果真是这样,那的确令我想起1919年。那一年,在中国发生了一次学生运动,后来被称之为“五四运动”。

我认为,“五四运动”让那代青年人觉醒了。80年代,我们也觉醒了,至少,对我本人来说,这是真实的感觉。

80年代,其实就物质层面而言,我们还穷得很,甚至可以称之为“贫穷的一代”人。80年代,我们特别地爱文学,特别地爱读书。渴求知识,渴望知识改变命运,成了我们那代人的生命信仰。我们不再把自己的未来,不再把自己的命运交由某一个人了,某一个主义了,所以,我说我们觉醒了。

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也无法决定出生于何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相信命运。

命运让我于20世纪60年代出生,我的出生地是中国。命运让我成了中国公民。不敢说我的命运就是中国的命运,但中国的命运肯定影响我的命运。某种意义上,个人的命运很大程度上是他所在的国家赐给的。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吧,我特别热爱我的国。因为,我太明了这样一个道理了:没有国,便没有家,没有家,便没有我。我渴望国家富裕、强大,那样我也就富裕、强大了。其实,我并不需要强大,我只需要富裕。

60年代,我出生的那个年代,不管是好是坏,对我都无影响,因为,我是一个小孩子。

70年代,我依然是个小孩子,当然,是个大小孩子了,懂事了,但不懂政治。唯一懂的政治,就是毛伟人。他老人家去世了,我看见我母亲哭得呜呜的,我也就哭了。我这辈子只戴过四次黑纱,一次是我奶奶,一次是毛伟人,余下两次自然是我父亲、母亲的离世。

可见,我们把毛伟人不仅视作革命的领袖,还视作自己的亲人。

不懂政治,不懂得国家大事,自然是谈不上成年的。成年的标志,我以为是一个人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在70年代,尽管我们阻止老师取下接班人的画像,说实话,那也不过是因为他是毛伟人指定的接班人而已。要说感情,还是出自对毛的感情。这种感情,就我们的年龄而论,还说不上阶级感情,更说不上关心国家大事。至于政治,我们什么概念也没有。

这般说来,70年代的我们,依然是懵懂的。直到80年代的到来,我们才真正懂事。所谓懂事,在我看来,就是我们终于有头脑了。有头脑的最显著特征,是学会了思考。这要归功于潘晓。尽管,她的困惑,至今还困惑着我。我估计,我这辈子都会困惑不已。因为,她提出的那个问题太宏大了——“人为什么要活着?”人为什么要活着,我想了几十年了,也未想出个头绪。但我对她的这个问题有兴趣,我喜欢她提出的这个问题。人被某个问题困惑着未必坏事。我最怕的是,人什么困惑都没有,还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

这个问题尽管我找不到答案,但这个问题却打开了我的思维——我开始思考了。一个人开始思考了,知道思考了,不管他的人生如何,都是值得庆贺的!

如此说来,我的人生是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的。其标志就是:我开始用脑子了,我的头脑被打开了,我开始思考人生了,甚至还开始关注国家的命运了。

人的一生,我说了,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个年代。刨去20岁前两个年代,余下的几个年代里头,只要有一个年代,能够开启我们的大脑,那这个年代,便是好年代,我们的好年代。我说我们这代人幸运,这代人美妙,就在于我们碰上了这样的年代。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们都是微小的生命。没有什么值得我们自吹自擂,骄傲自大的。但生而为人,你得真真实实地活一回。这真真实实地活一回,就是你得活得明白,活得清楚,我是谁?我是干什么的?我能干些什么?我干过些什么?我还知道,人生是怎样一回事,我更知道,我活在怎样的时代,经受过何样的思想!我有过理想,有过梦想,有过追求,有过信仰,即便全都化为了泡影,也没关系。要知道,人生一世未必纯粹为了得到。

80年代走出来,我们仿佛脱胎换骨。80年代对我们的影响太深了,太大了,以致于无论我们进入哪个年代,都不再对新的年代抱有幻想。不是80年代让我们这颗心死掉了,而是80年代让我们这颗心固化了下来,固化成了一种永恒的信条。这个信条可能就是:一切物质的东西都不足以对我们产生诱惑,我们的心灵只对精神性的东西敏感。

所以,进入90年代后,我仿佛丢了魂似的,完全地失去了感知能力。尽管我分明看得到,90年代后的中国,一天更比一天好,一年更比一年强。我也清楚,90年代后的中国,依然是我人生里的中国,可我总走不出80年代。

我想不出别的,我只能说,那个年代对我影响太深、太大,深到骨头里去了,大到灵魂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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