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王所长又安排牛黄周三遣返流民。
出发时,王所长吩咐二人让流民洗了澡,刮了胡子,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再上路。
流民是一个六十多的老头。
平时里浑身脏兮兮,头发乱蓬蓬,埋身在众人堆里,谁也没注意他。
此时,老头周身上下一收拾,倒显得年轻了不少。
牛黄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眯缝一睁大,总有一抹说不出的苍桑深邃,敛藏在阴郁深处。
流民们常自戏:“在所里是龟儿,在路上是么儿。”
确实,上了路,二人就像将就么儿一样,照料着老头。不但挤出一身臭汗买车票,吃饭还得不忘给老头盛一碗,住宿更是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怕他偷偷溜了……
一路上,弄得二人心情十分郁闷。
一路与老头保持着距离。
沉默不语。
没办法。
只要出了收容所,送的人必须要有对方主管单位和主管人的签字收条。
否则,就是工作失职。这是国家收容遣返条例规定的,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第二天下午,快到目的地时,老头说话了。
“其实,一路上我都想跑,就是现在跑也得行。”他望着悬挂在枝头上的落日,缓缓道:“可我跑了,你二个年轻人咋办?”
牛黄看看他。
“这么说,我们还得感谢你罗?”
“不是这意思。”
“哪是什么意思?”
周三的无名火腾起。
“你不在家好好呆着,跑出来干嘛?
看风景?
免费旅游?
还要我俩免费护送?妈的社会渣滓!”
“年轻人,不要骂人嘛。世事无常,谁也不敢说自己最后能怎样?”老头淡淡道:“我像你俩这么大时,脾气也暴,可那是对敌人,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
“你当过兵?”
牛黄注意的盯着他。
“当兵?
哦,当兵好呵,战场上目标明确,抡起枪一梭子打出去就是。
因为你不打死敌人,就会被敌人打死。”
老头眯缝起眼,像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可当官就不同啦,常常地,你不知道为了什么?就糊里糊涂的被人打死了。”
“那是当官当糊涂了!这么说,未必你当过官?”
周三轻蔑的吐吐口水。
“瞧你这熊样,做梦吧?”
老头激动了。
指着出现在前面的县城。
“做梦?知道吗?我就是这里的县委书记,”
“那我还是县长哩!”
周三放声大笑,将他一推:“走哟,作什么美梦哟?老颠冬罗?”
在县安置办公室,他们找到了主管的陈科长。陈科长没像对其他流民那样,对老头大声喝叫斥责,只是点点头,接过牛黄手中的《收容登记》表看了看,签字盖章。
然后。
交还给牛黄。
陈科长掏出香烟,二人摆摆手。
他递给蒙着蓝布的长沙发上老头一枝。
还啪地为他点上了火。
见时间不早了,牛黄忙告辞,婉拒了要为他俩安排晚餐和住宿的陈科长好意。
陈科长送二人出来,牛黄顺口问道:“他真是你们的县委书记?”陈科长点点头:“曾经是,据说因为路线问题倒了霉。
唉!
这事儿真头疼。
老书记当过兵,是解放军野战军的主力团长。
脾气火暴,犟得九头牛都拉不住。
可到地方当了十几年的县委书记,却在一个早晨被撸下座。
从此就不断上访,劝不住他。上访有什么用?有人听吗?没准他明天又要上访了。”
回去的路上,周三禁不住吐吐舌头:“明明一个臭烘烘脏兮兮的老流民,一眨眼,竟是一个县委书记。咳,真想不到流民中也藏龙卧虎。”
“你莫要再那么狗眼看人低,干精火旺了。”
牛黄捶他一拳。
“小心下次碰到一个武林高手,吃不了兜着走。”
“我说牛黄,县委书记有多大?管多少人?”
“我也不知道。”
牛黄扭扭头。
“反正是一品官呗,再不咋样总比你我强。”。
回到收容所,王所长接过那张陈科长签字盖章的收条,小心地锁进抽屉,说:“好了,你们也总算经了风雨,见了世面啦,味道怎样?”
“难怪以前的管理员都走了,干这一行不好受。”
牛黄把送老头的经过说了。
王所长不动声色的听着。
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凝重。
“没想到真是个下台的县委书记。
他在所里时,就常找我要笔要纸的。”
他摸摸自己才刮了胡子的藏青色下巴:“不过,话说回来,管你原来干啥?只要到了咱这儿,你就得听话老老实实的;要不,还有没有王法了?
哦对啦,你们所里上次派来支援的那个黄正文,出事啦。”
什么?
黄正文,也就是黄五出了事?
二人吃惊的看着王所长。
“还记得上次大行动,黄正文和另一个支援的队员,负责送那个叫鲍玉兰的逃婚妇女到看守所吧?
不知他怎样就跟鲍玉兰勾搭上了。
支开了随行队员。
和鲍玉兰跑到小旅馆里鬼混。
当晚被查夜的民警抓获。
执勤人员,知法犯法。现在,正关在看守所里哩!色字头上一把刀,年轻人,要注意哟!”
牛黄与周三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来。
牛黄想:我的直觉应验了!
他的眼前,浮起了黄五的嘻皮笑脸和黄母伤心欲绝的模样,不禁摇摇头。
第六个月底,王所长将二人请到办公室,拿出一张单子,把笔递给牛黄:“签字,领工资。”这真是值得大家高兴的事。
牛黄周三平生第一次领到了每月36块5的工资。
交了30块钱的伙食费,净剩189块,这可是笔巨款。
二人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自己衣兜。
王所长又恩准,二人明天放假一天,回家休息散散心和看望父母同学朋友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