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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故事三则
作者:张镭  发布日期:2018-08-05 23:22:38  浏览次数: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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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天

“狗日的天!”

一男子嘴脏,见着什么,骂什么。

这天,男子行夜路。天地间漆黑一团,他摔了好几跤。每摔一跤,他都骂一句:“狗日的天!”

也不知摔了多少跤,也不知骂了多少句“狗日的天”,眼见着就要到家了,可脚底下不知哪来的一块石头,将他给绊倒了。这一跤摔得不轻,脸直接抢地,血肉模糊,痛得他喊爹叫娘。喊完了爹,叫完了娘,他又骂天了,这回连地一块儿骂。他不再骂狗日的了,他骂得更难听。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天怎么得罪了你?你一口一个骂?”

男子被吓了一跳!

因为他只听见声音,没看见人。

男子问:“你是谁?”

那个声音说:“你一路上骂谁了?”

男子说:“我一路上骂天了!”

那个声音说:“天得罪过你?”

男子说:“要是有月光,我会一路摔跤吗?这不是老天成心跟我过不去?”

那个声音说:“一路上有许多夜行人,为何就你一路摔个不停?”

男子说:“照你这么说,我摔跤反倒成我的错了?我有什么错?”

那个声音说:“你当然有错。你骂天了!你那张嘴太脏。”

男子说:“你有病吧?天又不是人,我骂天,我犯什么法?”

那个声音说:“天不是人,可它与人有关系。‘听天由命’,‘人命关天’,‘敬畏天地’,你听过没?再者,天不吃你也不喝你,即使无功于你,也无过于你,你怎么想骂天就骂天呢!”

男子说:“照你这么说,天不能骂?”

那个声音说:“对!不能骂,不能骂天!”

男子生气了:“你到底是谁?有种你站过来,站到我跟前,让我看看你!”

那个声音说:“我是谁不重要。但要说站过来,站到你跟前,我可一直就在你跟前。”

男子揉揉眼睛,又痛得喊了起来。男子说:“真他妈怪了,你就站在我跟前?我咋看不见你的鬼影?你是个无脸的鬼吧?”男子兀自笑了起来。

那个声音不再说话。男子气急败坏了起来:“不让我骂天,不让我骂地,我偏要骂!看谁能咋了我!大不了就是个死呗!”

男子听见那个声音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唉,人啊!都摔成这个模样了,嘴还硬,还不改!”

男子一直跌坐在地,他试图爬起来,可就是起不来。男子一直不见那个说话的人的身影,不免有些害怕。他不害怕鬼,他害怕那个声音真是神。他想跟这个声音再说说话。

“我骂地怎么了?地怎么就不能骂了?”男子声音很大。

那个声音依旧轻声细语:“你骂地,如同骂自己的爹娘。地给你吃的,喝的,住的,用的,你所用的东西,哪一件不是地里产的?‘万物土中生’,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你不敬畏天地也罢了,可千万不能再骂天地!”

男子虽是粗人 一个,可也听出了些许道理。心想:“这个人说得也是。不过,他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神?”

那个声音说:“不必猜我是什么,只需记住天不可骂,地不可骂!”

男子这回终于被吓瘫了。他心中想的,那个声音竟然知道,这分明就是神啊!

男子说:“天啊!我见到神了!我见到天神了!”

第二天天明时,男子从路边的水沟里醒了过来。他拍了拍胳膊,踢了踢腿,一切都很好,只是脸上有些痛。

回到家,他老婆告诉他,说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问他怎么了?他说:“我见到天神了!”他老婆了解她男人一向没正经。男人也不理会,径自往里屋走,边走边说:“天骂不得!地骂不得!天骂不得!地骂不得!”

“天骂不得!地骂不得!天骂不得!地骂不得!”一直到死,这个男人的嘴里就没停止过。

没人相信他见到了天神,人们只知道,他疯了。疯的证据,就是他的嘴里翻来覆去地念那两个“骂不得”。

还钱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床上的四个孩子因受雷电惊吓,哇哇大哭。奶奶把四个孩子刚哄睡着,有人敲门。奶奶装作没听见,那人仍慢慢地、轻轻地敲。奶奶知道,敲门的人不可能是坏人。坏人是不会敲门的。奶奶轻声问:“谁?”

“是我,我是佩瑶啊!”那人说。

“佩瑶?”奶奶头脑里打了个疑问。随即奶奶就想起来了:“蔡家庄的那个佩瑶吗?”

那人说:“是!是啊!”

奶奶仍旧没急着开门,而是问:“这么晚了,你有什么急事吗?孩子们都睡了。”

那人说:“也说不上是急事。这个时候来打搅,确实不妥。我……我是赶夜路,正巧路过,想问候一下二嫂你全家可好!”

奶奶说:“是这样啊!好!都好!全家都好!要没什么事,我就不去开门了。你趁早赶路吧!”

那个叫佩瑶的人说:“二嫂!你不用开门了,我从门底下塞进去一样东西,明早你早点起来给拿进去。二嫂,好好照管四个孩子,我就不打搅了。”

那个叫佩瑶的人走了,奶奶怎么也睡不着。听到外面雨停了,奶奶披衣下来, 果见门底下有一只布口袋。奶奶把布口袋拎起来,奶奶没打开,但奶奶知道那口袋里是什么。

奶奶睡不着。

奶奶披衣坐在床上,她在想佩瑶这个人。

佩瑶跟爷爷自小就是交好的朋友。佩瑶人厚道,爷爷一直把他带在自己身边,给爷爷管账目。爷爷被害前一年,佩瑶父亲过世,他就辞了爷爷的那摊事,回家服丧去了。

爷爷遇害之后,佩瑶赶来了。佩瑶仰天大哭:“二哥(我爷爷排行老二)!你走了,我还活着干吗?我老父亲走了,我老母亲走了,于今,你又走了,该我了。”

大家以为他一时伤悲,说的是伤心的话。

这一幕奶奶记忆犹新,这辈子她都忘不掉。但佩瑶回去之后,奶奶就再也没他的消息了。

不是奶奶心肠硬,是奶奶孤儿寡母的,怎么能大半夜的给一个男人开门?奶奶对我说。

奶奶在心里说,佩瑶这是要去哪里呢?他为啥这个时候送钱来?爷爷过世快一年了,这一年他干什么去了?一点音信都没有?

天亮后,奶奶安顿好四个孩子,便上路了。奶奶要去哪?奶奶要去很远的蔡家庄,她要把钱还给蔡佩瑶,顺便也看看他一家人。

赶了一天的路,奶奶好辛苦,终于来到了蔡家庄。蔡家庄的人看奶奶的神情,像看一个外星人似的。“蔡佩瑶?他早死了,死了大半年了。”

过了很长时间,奶奶才打开那只布口袋。里面除了钱,还有一张借据,是蔡佩瑶借爷爷的钱立的字据。

迷失


我父亲有一个弟弟,我叫他二叔。

我跟二叔没见过面。他17岁参军,参的是国军。解放后,我奶奶四处打听、寻找我二叔,都没有结果。传说他战死在云南,又传说他去了台湾。

二叔7岁那年,在外面疯玩,结果他迷失了路。所有的小伙伴都回来了,只有他没回来。

奶奶手提一盏煤油灯,四下呼喊,全村的人几乎都出动了,都没找着。

奶奶一直找到天亮,仍不停地呼叫二叔的名字。

这时,从奶奶身边走过来一个人,他是邻村的,他挑着一副担子,奶奶认得他,是个做小买卖的。

那个人放下担子,对奶奶说:“你家的小孩丢失了?”

奶奶点点头,嗓子都喊哑了。

那个人说:“你去前边四五里外的沙河口看看,我刚才路过那里,见到一个小孩子。”

奶奶扔下手里的煤油灯,撒腿就往那跑。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哭,还一边叫着二叔的名字。

沙河口到了。沙河口是片坟场。

果然,二叔就趴在一座坟上,他还没醒呢。

奶奶冲过去,一把将二叔抱起来,乖乖肉肉地叫。

见二叔没事,奶奶终于笑了。可就在这时,奶奶发现那座坟,我二叔趴着的那座坟,乃是我奶奶父母的坟。

后来二叔告诉奶奶,说昨晚跟一群小伙伴玩耍,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叫他,那声音跟奶奶的声音一模一样。二叔喊,娘,你要去哪里?那个声音不说话,只是隔会儿叫他一声。二叔顺着那个声音跑,跑着跑着他害怕了。二叔说,他发现他跑的地方全是坟。二叔哭了,拼命地叫娘。后来,二叔跑累了,哭累了,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在那个地方嘤嘤地抽泣。

再后来,他就睡着了。

这三个关乎神、鬼的故事,都是我奶奶讲的。

奶奶讲故事,有个特点。每讲完一个故事,她都会教育我一番。当然,她不说教育,而是说:“我怕你听不明白。”

比如,讲完第一个故事,她就给我说:“人这张臭嘴、脏嘴、烂嘴、贱嘴、破嘴,逮着啥骂啥,好像全世界都亏欠他似的。可是,孩子,你得记着,天,骂不得,地,骂不得。骂天骂地,就是骂爹骂娘,骂爹骂娘的人,猪狗不如!”

听第二个故事时,我立马跳起来,说,这个故事我懂,做人要诚信。

奶奶说:“懂就好!奶奶就放心了!”

不过,奶奶说,那个叫蔡佩瑶的人,并不欠我爷爷的钱,也就是说他根本没跟爷爷借过钱。那个欠条是假的。

第三个故事,令我费解。

奶奶说:“你懂吗?”

我说:“不懂!”

奶奶说:“孩子,就算你懂,也不要抢着说,人,谦虚一点好。”

“这是个真事,这个事告诉我,我的父母想念我的孩子了。可是,我们中国人,自古就不大看重娘家那一头,包括外公、外婆。我们死后都会给爷爷、奶奶烧纸,没人会给他的外公、外婆烧把纸。”

奶奶讲这个故事时,她没有哭,讲完故事讲这段话时,她却哭了。

我现在一直给我的外公、外婆烧纸,可能与奶奶有关,也可能与我深爱我的母亲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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