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Ashfield“瓷器”的北京菜馆和老朋友相聚,一高兴不免贪杯。
也许是上了几岁年纪,三两的高度酒,搁年轻那会儿,根本不叫事儿。现在可好,到马路上看车子都是重影儿。
澳洲像个蹲监坐狱的地方,多少不良嗜好,都能尽皆消磨殆尽,拉你重回人生正途。
抽烟喝酒是男人们与生俱来的天性。
中学的时候,出于好奇,禁不住敢为天下先的坏同学的教唆,偷偷点上一支烟。新奇的刺激、作为成年男性的仪式感和成就感、吐出烟圈的环环相扣的缭绕,注定了要和尼古丁短暂结缘。
那时候,爱抽凤凰,浓香型,隔着半条街,就能闻到香味。后来出席各种社交场合、午夜落寞独处,都离不开香烟。食指中指间微熏发黄处散发出的挥之不去的淡淡烟草的味道,被词人发现,为此还有了一首如泣如诉的歌。
来澳洲时,笨重的行李里,塞进一瓶茅台和一条凤凰烟。一下飞机,茅台就给了来接机的朋友。不久,遵父命去看望父亲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魏左。他住在远郊利物浦 , 说好到火车站来接。下了火车,左顾右盼,没有中国老头模样的人。正然踌躇,笑盈盈走来一个身材高大、满头银发的老外,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劈头问道:“你是天津来的梁先生?我叫魏左。欢迎到我家做客。”我诧异地脱口而出:“我以为您是—” 魏先生笑着:“回家再说。上车吧。”
魏太太早早站在门口迎接。六十岁的人,大波浪发染得漆黑,身材依旧妖娆,从头到脚珠光宝气。二十年前,刚刚从国内来,见惯了衣着寒酸走路颤颤巍巍满面愁容的老头老太太,乍一看魏左夫妇,真是被吓到。难道出国日久,换了水土,人的面貌也会入乡随俗?
那是一栋普通的单层house, 客厅里满堂的硬木家具,室内的植物:吊兰、橡皮树、常青藤,叶子充盈宽厚,很是养眼。
魏先生让座,魏太太献茶。我拿出家父的亲笔信,魏先生一字一句地读着。这时,又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魏先生从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纸盒内抽出一张薄薄的卷烟纸,小心翼翼地从另一个烟丝盒内掐起一撮烟丝,放到中央卷起来,用舌头舔湿边缘,卷成一支圆锥形的香烟。动作行云流水,像一位工匠,以重复千百次的动作,琢磨手中的玉雕—大禹治水图。
我当时心中五味杂陈,深感澳洲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平日连一盒烟都舍不得买。听说这里烟草税高,魏先生烟瘾上来,只能回复最原始的卷烟方法过过烟瘾。我赶忙从书包里拿出凤凰烟,毫不犹豫递了过去,应该算是雪中送炭了吧!
魏先生口中诺诺,没有推辞,笑纳了。闲谈之后留饭。
魏先生主动坦白说,“我妈妈是俄罗斯人,我从小在东北长大。五十年代的时候,上大学学习戏剧表演。老师说你这个模样,别学什么戏剧表演了,将来充其量演个美国大兵,正面人物都和你无缘。王进喜、杨子荣、李玉和,能是你这模样?想想言之有理,便改学了英文。十年动乱期间,我这教英文的大鼻子,绝对有里通外国的嫌疑,毫无悬念地下乡种地养猪。八十年代初,国门洞开,我通过关系,找到悉尼一个基督教会的从未谋面的牧师,给我写了一封邀请函,就说我们是远房亲戚,邀请我来访问,一家人总算顺利来到悉尼。他给很多人写过邀请信,许多像我这样父母有俄罗斯血统的家庭来到悉尼。我们一生感谢他!”
魏太太赶忙凑趣:“刚来的时候,他去工厂干苦力,我还帮人包饺子呢!”魏先生面色尴尬。魏太太忙打岔,识趣地上菜温酒。那是第一次喝热花雕加话梅,酸甜的味道,夹上思乡,沁入心脾。
凤凰送出去之后,抽烟的习惯也就逐渐涅槃。戒不掉的习惯和留恋均源自贪嗔痴。一刀斩断了这欲念,倒过上了解脱安乐舒心的日子。除了自身的决绝,很多所谓的不舍其实是因为顾忌周边人的目光。
在澳洲久住,中国男人们大多能断了对烟酒的贪恋,除非像今天,我就是要贪杯,让自己高兴。
前面和我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老朋友,过去在国内也曾经是老烟枪,来到澳洲竟然一夜之间改邪归正,不能不感叹他的内心强大。
闲聊中明白了他的胸中大计,很替他雀跃。但愿他心想事成,再创人生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