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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访宋庄画家村
作者:刘虹  发布日期:2020-03-05 13:53:15  浏览次数:1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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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一切都是租来的——
                农家小院,菜地,看门狗以及
                活法,大不吝地跑调于主流之外
                连犬吠也用方言,它不理会我
                哆哆嗦嗦普通话的献媚
                在祖国心脏疲疲沓沓的边缘,艺术
                向人生逼出一小块租界

                风也是外乡的,它醉酒的姿态
                是对秩序唯美地挑衅
                这些在画布上狂奔
                又采菊东篱下的人
                这些团结起来散漫活着的人
                用与生活调情的方式
                狠狠地,和自己较劲……

                一不留神,宋庄骚动着饱满起来
                在发达肉身休闲头脑的年代
                这只天子脚下健硕的虻蝇,用刺
                频频吻别外面的世界。你看它
                性感的眼风陡峭的神情
                会不会令京城这位老

                师奶
                冷感的心跳快一点?

这是我2005年国庆期间,在北京走访宋庄画家村后所写的诗歌。

宋庄镇位于北京东郊通州区的东部。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闻名遐迩的北京圆明园画家村解体,其中不少画家迁到了宋庄。近几年又陆续汇聚来一些外省画家,现约有300多人常住此地,承继了前辈圆明园画家村的威名,在国内外影响渐大。也许,它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体制外艺术的生存方式。

这天一大早,我们的车驶出东三环直奔宋庄辖下的小堡村。因为有从深圳来临时居此的著名诗人海上的接应,我们的走访已事先大致安排好日程。

小堡村一眼望去,是一大片排得整整齐齐的农家四合院,一旁间或立着几栋楼房。海上首先带我们拜访他“特佩服”的农民女画家高玉林。

刚走近院门,一阵凶猛的狗吠,把我这个怕一切动物的人吓得直往女主人背后缩(后来得知,几乎每位画家租住的四合院都养了看门狗)。高大姐年近花甲,个儿不高,一脸的朴实,一身的干练。她3年前从河北张家口农村来到这里,在丈夫的支持和照顾下,从小自学画画的她终于当上了“专业画家”;借宋庄的名声作平台,一些画还销到了国外。她的“高龄”和农民身份,在宋庄北漂而来的画家群体中均属罕见。只见3间屋里挂着、立着有几十幅人物画,色彩艳丽,形象生动,她把年画、国画和油画的多种手法结合起来,独成一体。大伙儿抢着在她的画前留影,同来的一位杂志主编当即约好派记者做她的专访。

接着,我们就近去了辽宁青年画家胡月朋家。他的院子似乎与众不同:一是养了条比别人家的狗更吓人的大狼狗(此时已用铁链拴住);二是院子里偌大的空地光秃秃的,不像别人家要么种满蔬菜、花草,要么架满了葫芦,“我就想活得简单一点呗……”。跟小胡一聊开,又发现他另一处独特:性格较平和,充满书卷气;衣着和房间都挺干净整洁,不像多数画家那样内心陡峭、性情激烈且不修边幅。带路的女画家、同是东北来的荣晗当众“揭发”道:“小胡正在谈恋爱,而且是个法国洋妞呢,所以他越来越洁癖了呀!”一阵友好的笑声中,小胡拿出“她”的玉照给大家欣赏,满脸的纯情和自豪。

据说随着宋庄画家村的“名声在外”,经常有国外同行和画商、以及慕名者前来访问、购画,包括到国外办画展的筹洽等,民间交流日益频繁,这种越洋婚恋也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接下来在走访了唐山青年画家唐健英的“铁丝网系列画”,内蒙蒙古族画家索探的“创作基地”里的雕塑组群之后,我们最后来到据说是宋庄“坐头把交椅”的著名抽象画画家鹿林的四合院。非常巧的是,我早在10年前走访圆明园画家村时,就重点访过他。当年还应邀吃了他亲手做的午餐,记得桌上惟一的一道菜茭白炒肉片,我是看着他用大铁锹在大得像是熬猪食的特大铁锅里炒出来的。当时他解释说,做一次菜要和画友够吃5天的。10年后的鹿林年届不惑略微发福,仍然梳着马尾巴发式,仍然不爱说话。大家跨进这个显然比其他画家大得多的院子,就被长势骄纵的葫芦架牵住了视线——这可是些只宜用来观赏的形而上的葫芦啊!一个个长得硕大饱满,玲珑有致。只见几只造型最漂亮的葫芦上还刻有不同的人名——原来,是讨要者刻上去的,以便抢先霸占。

鹿林是济南殷实人家的子弟,在当地美术专科毕业后不久,就选择了“漂”在北京的活法。他说他极看重人在选择时的自由意志。那种始终如一地不与主流合作的姿态,也许在带给他生活动荡和艰辛的同时,也成就了他作品的“大”——不仅仅指其画的面积、体积超常地大。当我与眼前这幅三面墙壁都未能摆下的巨作合影时,强烈地感觉到它的视觉冲击力和扑面而来的大气!鹿林以画抽象画见长,造型奇崛沉雄,又氤蕴如染、如梦如幻……那是他对生活高度概括的诗与哲学。听说在宋庄他是被外国画商买走最多作品的画家,但似乎至今尚未进入“先富起来”的行列,主要因为他一拿到钱就会呼朋引类,让画友们“共产主义”几天,慷慨完拉倒。显而易见,这里多数画家的物质生活还比较窘困,他倒也乐得让人“吃大户”。

“以后我要注意攒点钱了——明年我要在宋庄建一个绘画基地,以便各地来的画家进驻交流……”嚯,这是又一个大气之举!如能顺利实施,宋庄将增添新的艺术景观了……

不觉间夕阳西下,计划中尚有另两家来不及去了,我托海上把大家邀到村内一位画家开的酒楼聚餐。酒喝到大半场,彝族青年作家阿诺阿布匆匆赶到,大家一阵欢呼——原来,由他编剧、并出任副导演的央视20集电视连续剧《画家村》刚刚顺利封镜。这部“反映边缘艺术群体另类生活的抗鼎之作”,正是以宋庄画家村为素材和实景拍摄的。

席间,我与阿布探讨着宋庄画家村,作为一个特指符号所带给人们的意义。我想知道,既然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一生都躲不开自我质疑和精神逃亡,那么这里的300多位勇敢者,除了对“我画故我在”的自我存在确认方式的艰难践履,他们如何寻找到令人生和艺术保持动态平衡的“诗意的栖居”?或许,对于故乡和体制,他们的“逃亡”,正是另一种——迎上?

2005年11月北京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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