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个月。一个漫天霞光的傍晚,南希在客厅迎接满脸疲惫的苟富贵。
“今天别做饭了,咱们去外边吃。”
“煮口面就行,别出去糟蹋钱。”
“你这么活着太没劲。今天有两个喜事要告诉你。走吧,去小意大利,我想吃烤饼、松露鸡蛋和牛排三明治。”
两人在橡木餐桌紧挨着坐下,像恋爱中的年轻人。一个女孩儿在门口拉着《天空之城》。苟富贵从未如此动容,思绪从未被如此牵绊。
“你最近怎么脸色这么好?是不是学校生意顺利,或者是赢了六合彩?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呀。”
南希脸颊竟然出现少女般红润,“我和托马斯孩子们的官司了了。”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哦?法院判了?”
“律师帮我们和解了。他们已经把托马斯的房子卖掉,几个孩子和我平均分配财产。”
“你摇身一变成富婆啦,恭喜恭喜。”他端起水杯,和她的杯子碰了碰。
“其实这也不是我想要的,但律师费总要付的。”
“那几年你确实不容易,我上次去干活,看到你的状态,被老头折磨得跟活鬼差不多。”
“幸亏遇到你。”
“第二件喜事呢?”
“我怀孕两个月了。华大夫说是男孩儿。我还没有儿子呢!”
苟富贵张嘴愣了半晌,笑出声来:“我这个年纪,你这个岁数,还能……”
“你不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老来得子嘛!问你个问题,别恼我。”
“是不是想问我生过几个孩子?”
“嘿嘿,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我25岁时和前夫生过一个女儿菲菲。托马斯早就做了绝育。这是我第二次怀孕,是你的儿子。”
“鬼佬男人也做绝育?我们村长前些年为了配合计划生育政策,把自己煽了,末了胡子也没了,说起话来叽嘹叽嘹的,我是万万不能。”
“澳洲新西兰男性绝育比例是世界上最高的。你们中国男人光贪图自己舒服,一点儿不怜惜女性。现在出事了,害怕了吧?”南希调皮地眨巴着眼睛。
“怕什么?这岁数,能生下来就养着呗。“
“你老婆怎么办?我看你挺怕她的。“
一句话单刀直入,戳到软肋,苟富贵没了主意。他从未试过虚情假意地在新人面前拍着胸脯保证休妻再娶,他没这个胆识魄力,空气登时凝结。
“你打算怎么办?我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因为怀孕讹上你,非你不嫁!这里天高皇帝远,我也不认识其他男人。更何况你帮过我,天性善良,又心灵手巧,咱们都这个岁数了,凑合凑合得了。”
“我从没想过能和你结婚。你是音乐家,白天鹅,我他妈就是一黑民,癞蛤蟆。咱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哪个年代的想法?这里凭本事吃饭,你挣得不比我少。”
“我就是一到外国来挣钱务工的中国农民。”
“我前夫倒是搞音乐的,还不是始乱终弃。”
“我这辈子除了桂珍和你,没碰过第三个女人,所以我不确定……”
“我看上你的人品。我想好了,担保你申请永居。虽然你黑了几年,但咱们已经有孩子,估计最后肯定批。等儿子出生了,咱们再合资买个房子,一家人开始新生活,怎么样?“
幸福来得猝不及防,苟富贵半晌没说话。
南希对他不置可否的反应显然有些不满,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闺女,机票买到了吗?这里快开学了……”
苟富贵假装望着门外的小提琴手,不敢正视南希。他看过她从前演出的照片,她身边站着的都是大歌唱家,可见她在钢琴伴奏界的江湖地位。这要是在国内,自己找她签名估计都排不上号。来澳洲,对她而言,是走麦城,失街亭,暂时的人生低谷而已,总有一天,她还是那个舞台上光艳四射的明星。自己呢?一个普通农民,为了挣钱糊口,为了给儿子盖三间瓦房,阴差阳错地到了悉尼,狗尾巴草换了地儿也不可能变成灵芝。桂珍在老家日盼夜盼,替自己堂前尽孝,抚养儿子,自己若当了陈世美,怎么有脸见江东父老,岂不和南希的前夫是一样的的人渣?
餐厅外霞光暗淡,餐厅内老式意大利吊灯投射出幽暗的光,映照在南希的脸上。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孕期的妇女,脸蛋儿更透着水灵。哎!我苟富贵走了什么狗屎运?人家不嫌弃,怀了我的儿子,又要替我办身份,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儿。不动心是吹牛,但老实巴交的桂珍怎么办?做人不能昧良心。
他正要义正言辞地推诿拒绝,南希却转移话题:“我闺女买了下月初的机票,要来留学。咱们得商量换房子的事儿。回家吧,我有点冷。”
北京飞往悉尼的国航飞机上,菲菲正和旁边坐着的大男孩聊得火热。
“听你口音是东北人?”
“沈阳的。你呢?”
“我出生在北京,我妈是山东人。”
“你爸呢?你怎么问题这么多?别人的家事,少打听。”
菲菲低头望着飞机下面的云层出神,“你说从这儿跳下去是什么感觉?“
“你虎啊?万米高空,感觉就是冻挺了,然后摔碎了。”
“嘻嘻,我就爱听你们东北人唠嗑。旁边那个是不是你妈?”
“我俩联相?”
“别看这一路你们没说话,她的眼神告诉我了。”
“老妹儿嫩娇儿的。你去悉尼干哈?”
“我妈让我来读书。你呢?”
“留学。”
“悉尼有亲戚?”
“我爸爸在悉尼。”
苟富贵在厨房手脚不停地忙活,一桌接风宴席总算齐备。院门口汽车按喇叭,一定是南希从机场接菲菲回来了。他一路小跑迎出来,生怕南希帮女儿提行李,不小心动了胎气。
到了院门口,苟富贵觉着奇怪,怎么停了两辆出租车?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