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冯团长要求他尽快回团里报到的留言,张世荫心中忐忑。贼人胆虚。但凡做了亏心事,外边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联想到是不是自己东窗事发。
“生旦净末丑,狮子老虎狗”。
小生张世荫五官清秀,丹凤眼,鼻子是挑大梁的,又高又直。在台上不戴髯口,不贴片子,实打实凭借着五官相貌和童子功吃饭。台上,吕布的英俊潇洒,周瑜的稳重儒雅,无不演绎得淋漓尽致。台下,他是妇女之友,全团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爱和他调侃逗闷子。冯芸霞看上了这个脾气随和爱说爱笑的小伙子,和不谙世事性格孤僻的徒弟性格互补,天生地造的一对儿。
张世荫清楚记得那次改变三个人一生命运的谈话。
冯芸霞牵线搭桥撮合他们,话里话外许诺,如果他能好好对待郑世秋,保证他的事业顺风顺水,永远挂头牌小生。
张世荫年青,功利心重,知道郑世秋和冯芸霞的关系。“我有青梅竹马的师妹,现在外地剧团工作,正在找门路想调进咱们剧团……”等等实情,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团长做丈母娘,自己就能在团里站稳脚跟,端牢饭碗。美梦成真唯一的羁绊,倒成了小师妹裴玉兰。
戏份儿杀青,暂时拖住裴玉兰,张世荫敲开团长办公室大门。
冯芸霞年逾五十,戴着金丝边眼镜,白发如银纹丝不乱,薄嘴唇元宝耳尖下颏,身形微胖,仪态万方。
“世荫来了,快坐,我给你沏杯茶。”冯芸霞不露声色。
“怎么敢劳动您老人家大驾,不敢不敢,我不喝茶。知道您爱煲汤,给您带了点土特产,请您笑纳。”张世荫哈着腰,把一包金华火腿放在办公桌上,规规矩矩地挺直腰板儿落坐沙发。
“有心了!我牙口不好,带回去给世秋吧!戏拍得怎么样?没给咱剧院丢脸吧?”
“瞧您说的!您下达的任务,必须全力以赴圆满完成,不能给您丢脸呀!”张世荫一边小心翼翼地顺杆儿爬,一边察言观色。
“我就知道不会看走眼——”冯芸霞捧着茶杯,意味深长地一笑。“世荫,你进剧院几年了?”
“七年了。当时我师傅求到您,还是您特批的呢!您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别这么说,都是为人民服务嘛。时光荏苒,岁月穿梭,一晃都七年了——”冯芸霞陷入沉思。“还记得当时咱们剧团的窘困吗?我刚接手的时候,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年轻人都赶时髦紧着往外跑,只能发基本工资,冬天练功房的取暖都解决不了……”
“多亏有了您,呕心沥血带着大家伙儿往前奔。这两年咱们团行当齐全了,排了几出大戏,名声打响了,效益也上来了。我这出去演戏赚点外快的肥差,还是您一手促成的呢!”张世荫赶忙顺情说好话。
“我也难呐!”冯芸霞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右手不经意地以兰花指捏起脏兮兮塑料兜包着的一摞书信,前后左右端详着。张世荫脸上变颜变色,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几百口子等着吃饭,我是顾头不顾尾,难免有失察疏漏。总说‘学艺先学德,做戏先做人’,咱们团有的人就是忘了本喽!”
张世荫头上冒汗,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