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圣诞节前的货运旺季。
由于王荔不想白养着李杭生,老姐的病情也比较稳定,这一年李杭生到底没有回国。他从10月下旬就开始接到了一些现金订单。
王荔从网上找到了在悉尼的临时住处,办好了一系列的探亲手续,来到了悉尼。
在熙熙攘攘的金斯福德史密斯国际机场,李杭生接到了王荔。
由于已经有了离婚的心理准备,两个人都没表现出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一副客客气气公事公办的态度。李杭生开着他那辆二手丰田,把王荔送到了网上订好的短期客栈。路上他说今天有活,他让别人代替一下在码头排队,是抽空来接的,时间很紧,放下她就走。
路过一个比较热闹的街道时,王荔让李杭生帮她买了一个有流量的手机卡。
这个短期客栈实际上是私人多余房屋招租。在西方国家,私人出租多余的一两间房间甚至客厅的沙发给那些租客或背包客、沙发客短期居住,是很普遍的现象,挂在网上招租即可,政府既不干预也不会收取任何费用。
在两周的住宿中,王荔了解到房东是通过出国留学留在澳洲的。小夫妻俩在澳洲都有正式工作,有稳定收入,三年前付了首付以后买下了这座已经有了100年历史的house(独立房屋)。房屋虽然有了百年的房龄,但坚固如初。小两口经过对房屋的维修改造,往外出租两个单间,一个套间,收的租金抵了每个月的月供还有剩余。结束了租房的飘泊状态两人才敢要孩子。现在只有丈夫工作,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大的是男孩两岁左右,小的是女孩才10个月,享受着澳洲的各种补助,小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由于李杭生已经表达了明确的离婚打算,所以王荔租的是单人居室,一直到离开澳洲也就只有她自己住。尽管房间里是一张双人床,支付的也是单人租金。因为水电是全包的,单人和多人产生的费用肯定不同。在女房东的帮助下,这两周她收获颇丰。更重要的是,她搞清楚了李杭生为什么要提出离婚。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南半球的10、11月是春天,李杭生过来送一点让他代买的东西,王荔随口说了一句:“既然你打算跟严芳长期过下去了,那么她总是去餐馆打工也不是个办法,让她学点护理新生儿的技能,到私人家庭去做做月嫂多好啊!我听房东说,澳洲华人家庭的月嫂需求量还不小呢,而且报酬挺高的。”
“不用了,严芳说了,她要出资去盘一个中餐馆,让我跟她一起干,现在正在寻找呢。”李杭生不知是无意透漏还是有意炫耀地回答。
“这个主意不错。”王荔不动声色地回答了一句,心里却掀起了波澜。怪不得李杭生那么胸有成竹地提出来要“分手”,原来他有了退路了。原来跟年龄无关跟钱有关啊!原来严芳一直留着一个后手啊!关键时刻,终于出手了。原来李杭生选择自己,跟自己的人品学识等等都无关,只是跟自己的钱有关。当有人也能出钱让他过不劳而获的日子的时候,他马上就偏向了另一边,哪怕那个人的学识、素质、内涵一直令他不齿,但只要有钱就可以了!
真相大白后,王荔不再留恋,到李杭生送她去机场回国时,她用很淡然的口吻说:“你打算何时回国?到时候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了,你就安安心心跟严芳过日子吧。”
接送王荔是提前说好的。李杭生很不想让王荔来澳洲,并强调几次王荔来了也不会陪她一起住。但王荔明确表示深圳、澳洲往返,以及悉尼住宿不花他一分钱,李杭生也没理由阻止,只好答应了王荔的一个要求:看在法定夫妻的份上,接送一下即可。
“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安稳的日子可过。”李杭生居然用一种非常无奈的口吻回答。
“怎么?严芳不准备出钱了?”王荔以为严芳变卦了。
“不是的。5天前的晚上,她眼睛突然看不见东西了,幸亏那晚我回去挺早,马上送她到医院一查,原来是糖尿病晚期,当晚就住院了,现在还在医院里。真是奇了怪了,一点征兆都没有,就成了糖尿病晚期了。”说这种糟心的事情,李杭生的扑克脸更扑克了。
“哦?那样的话我更应该退出来了。毕竟她陪了你那么多年,先帮她好好治病吧。好在你们都有了绿卡,肯定能享受澳洲政府关于医疗方面的福利,应该也花不了你们多少钱。等她病好了,你们就开始过真正的新生活吧。”善良的王荔说的是真心话。
“……”李杭生依旧面无表情。
次年4月份,澳洲开始进入冬季,中国却正是春暖花开时节,趁着又没有什么活可干的时候,李杭生又一次返回杭州。
可能由于营养跟得上,又舍得用自费药的关系,反正李杭生一直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让老姐不要心疼他的退休金,营养品、自费药,该买就买,该用就用。70多岁的老姐求生欲也很强,总以为老弟在澳洲赚大钱,看不上这点退休金。所以,对他弟弟开始是用卖身份的钱,后来是花王荔的钱,甚至还骗王荔的钱花这些情况,都完全不知,心安理得地吃营养品、用自费药,同时又保持一个好心情,居然跟癌症和平共处了。看到李杭生回来,以为是专程回来看她,还埋怨弟弟浪费钱。
李杭生这一次回杭州,是光明正大的。已经跟严芳说好就是要回来跟王荔离婚的,所以,这次往返机票就是严芳给他买的了。
自从跟严芳“结婚”以来,李杭生已经习惯了让严芳后来是让王荔给他买回国往返机票,用她们的钱来支付回国的花销。即使能在澳洲挣到一点钱,也是用来抽烟打牌。当然,自从跟严芳有了实质性的突破,悉尼的红灯区他是不再去了。
王荔已经提前一天到了杭州,然后按商量好的时间不喜不悲地,跟李杭生一起到杭州那个当时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的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去办理离婚手续。
王荔从住的酒店出发前想发微信问一下李杭生出发了没有?打开微信却发现他刚刚发过来的一个帖子,是一个关于情感的心灵鸡汤,心里早已波澜不惊的王荔匆匆掠了一眼,确认了出发信息便没再理会。
还是那个大厅,只是换了个窗口。办完了各种手续,拿到了离婚证书,两个人同时都觉得奇怪:因为离婚证书居然是紫红色的。
李杭生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这个证书应该是绿色的吧?”
那个给他们办理离婚手续的工作人员,本来看到这两个人心平气和地办离婚,就觉得有点诧异,又听到李杭生调侃了这一句,一边送个卫生球眼珠给他,一边腹诽道:这个男人是盼着离婚后,他的人生之路又变了绿灯,又可以在女人堆里横冲直撞吗?
走到民政局门口,王荔问李杭生:“你们的中餐馆开起来了吗?”
“开个毛线!从你离开澳洲以后,她就整天忙着治病,哪有心情去找要转让的中餐馆。”
“那我就祝她早日康复,祝你们早日过上幸福的生活。”
“幸福?我早晨发给你的帖子你没看?”
“哦,看了。现在这个结局对我而言是一种解脱,以后你好自为之吧。”原来,那个帖子说得是茫茫人海中,与一个有相同语言的人相遇相知相交是多么不易,应如何如何珍惜云云。王荔一看便知李杭生是隐晦地表达可以不离婚之意,但佯作不知,办完手续才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从这个迹象中,王荔猜测李杭生没有从严芳那里得到他想达到的目的。
不过,王荔没有后悔。尽管耗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财力,但一旦看清了这个人的本质,那就长痛不如短痛,早断早了结,把它当成了生活中曾经泛起的一朵浪花,浪消花落而已。
一个多月以后,李杭生欢天喜地地带着离婚证书回到了澳洲。
由于视力问题,严芳已经不能再开车了,李杭生临走前把车借给了一个朋友,上飞机之前已经跟朋友联系好了接机的事情。
朋友接上了李杭生,看到李杭生面有喜色,“这次回中国遇到了什么好事?这么高兴啊!”
“我老姐的病情没有恶化,一直很稳定,这不是应该高兴的吗?”
其实李杭生心里想的是:这次严芳该拿钱出来了吧?
上一年的11月份,王荔离开澳洲以后不久,严芳就出院了。
糖尿病导致的视力下降是不可逆转的,所以当时住院只是为了尽快稳定病情,不要继续发展造成完全失明而已。但视力模糊已经是没办法的,不过尚不影响正常生活,所以严芳隐瞒了病情还是坚持去中餐馆打工,只是每天要带着胰岛素。好在工作地点离住处不远,白天走路基本没问题,晚上下班,李杭生在悉尼也有时间时就让他接一下;李杭生没时间或不在悉尼时,严芳晚上下班后就打车回家。
严芳坚持打那份工,不仅为了解决一点收入,最重要的是基本解决了两个人的吃饭问题。此时严芳拿到绿卡已经满两年了,申请的失业救济金也通过了。但因为她打工那个餐馆一直都是给她现金的,一点都不影响领取失业救济金,何乐而不为呢?
中国老板深谙同胞的心理,又想赚钱,又不想交税,所以发工资的时候都是尽量地给中国员工发现金,给聘用的当地雇员转账。发现金会比正常的工资少很多,但打工者都不会计较。一是有的是打黑工的,也只能拿现金,即使知道比政府规定的工资少很多也不敢吭气;二是像严芳这种已经拿到失业救济金的,为了保住失业救济金也只能拿现金;而老板通过发现金又为自己省了钱,两下都皆大欢喜。
严芳出院以后,李杭生就开始积极寻找打算转让的中餐馆。
其实李杭生并不是那么急切地想找事情做,而是想通过办理餐馆转让手续时,利用严芳不熟悉行情,不熟悉转让手续的短板,从中截留一点现金。
但严芳制止了他:“我还是觉得不太放心,等你拿回离婚证书再说吧。再说人家说了,糖尿病不能太操劳,我正好也恢复一段时间。不过你放心,你回国办离婚的花销我来负担。”
李杭生觉得严芳的理由很正常,正好那段时间忙圣诞节货运,忙春节期间接送中国游客,确实也没有太多时间,就接受了严芳的理由,一心等着拿离婚证书。现在已经拿到了离婚证书,心里能不高兴吗?
飞机降落的时间是傍晚6点多,回到家都9点多了。
最近这一年多,晚上9点多回家的时候,跟娜娜的摇头摆尾一起出现的都是严芳的笑脸,而且不一会儿就会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但今天只有娜娜在摇头摆尾迎接他。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李杭生没有细想,一边推开娜娜,一边大声喊:“严芳,我回来了!”
“噢,回来了。”严芳有气无力的声音是从楼上卧室传来的。
李杭生放下行李,三步两步跑到楼上,看到严芳躺在床上,都没顾得问她为什么躺在床上,而是迫不及待从衣兜里掏出离婚证书。
为了能让严芳第一时间看到离婚证书,他干脆把离婚证书放在衣兜里装着。
“怎么样?现在可以去寻找要转让的中餐馆了吧?”李杭生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
一时间,严芳真的失望至极,这个男人一心惦记着就是她的钱啊!
“这几天我视力下降得很厉害,都不能去打工了。我问过医生也问过朋友,都说这个病是不能劳累的。你也知道,在这个地方,小饭馆小公司,最累的都是老板。跟赚钱相比,保命还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不想做中餐馆了,留着那点钱,到最关键的时候再用吧。”
李杭生感觉一头凉水从头上浇了下来。时值澳大利亚的冬天,这里冬天由于不太冷,屋里都不需要取暖设备,但是在冬季的日子里,屋里确实也不太暖和。从杭州起飞的时候,李杭生穿的是短袖T恤,下了飞机后只是套了一件夹克衫,一路上光顾了高兴也没觉得冷。听严芳这么一说,突然就觉得牙齿都打颤了。
不开中餐馆了,就说明严芳不想往外拿钱了,糖尿病是永远好不了的,那么严芳也永远不用往外拿钱了。李杭生觉得,真是鸡飞蛋打了,“这个婚不是白离了吗?”当然这句话李杭生没敢说出来。
严芳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用模糊的视线感觉着李杭生的沮丧,心里却偷偷地笑了。
原来李杭生感觉严芳的蠢,只不过是由于她读书少,只读到了初中毕业,懂的知识也少,对一些事情的认知都很肤浅而已,并不是严芳没有心眼儿。被李杭生一番花言巧语说得离了婚以后,严芳越来越感到没有安全感。由于经历了一番用假结婚骗身份的过程,严芳后来也想出卖自己的身份,弄一点钱来花。她自忖自己还不到50岁,记得李杭生说过,有一个60多岁的老女人,用两次卖身份的机会,为自己搞到两套别墅,那么她就更有信心到60岁肯定能实现这些目标。她已经悄悄地托人去帮她物色猎物了,但有时候目标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有可能两年三年也遇不到合适的。她总觉得好吃懒做的李杭生,肯定不会中断跟深圳那个王荔的联系,甚至很有可能跟王荔结了婚,到深圳去养老。万一这段时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目标,那她就无可依靠了。
经过一番周密的思考,她想用自己的糖尿病来做掩护,给李杭生下一个圈套。
由于低估了李杭生的身体状况,严芳短短两年流产3次,虽然没有造成经济损失,却严重伤害了身体。去年年中,她第三次流产后不久,身体开始各种不舒服,还以为是更年期综合症。但后来她发现自己食欲大增,比以前饭量增加了许多,体重却在下降;而且嘴里老是发干,喝多少水都不管用。就悄悄地自己去医院查了一下,诊断是糖尿病。她只是开了一点药,却没有声张。因为她知道李杭生这个人,如果自己对他没有价值,再说自己有这样治不好的病,他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只有觉得自己有价值,他才会死心塌地地离不开自己。严芳上网查了一下,糖尿病基本上是不可治愈的,不过既然已经得了,也没办法,干脆就利用自己的糖尿病做文章,用投资做一个中餐馆的设想,套出李杭生的实话。如果李杭生真的跟王荔结了婚,也要让他们离婚。
果然,严芳把做一个中餐馆的设想一拿出来,李杭生就信了,并和盘托出他跟王荔结婚的事实。然后,她就提出等李杭生拿回离婚证书再去找转让的中餐馆。等到李杭生真的把离婚证书拿回来以后,她再拿出糖尿病的医生诊断,借口糖尿病不能太操劳,而放弃做中餐馆的打算。
严芳手里确实还留了一点钱,但远远不够接一个转让中餐馆所需要的资金。她有把握李杭生会相信她的假话,因为她那个中国丈夫确实是很有钱的,既然让她把儿子都带出来了,那给她一笔钱,也是说得通的。
始料不及的是,由于不能让李杭生过早知道她已经得了糖尿病,在饮食上她不敢太明显地忌口,怕露出太多端倪,却促成了糖尿病急剧恶化。还不等李杭生拿到离婚证书,她自己却先真地病倒了,而且一下子就到了晚期,视力都受到了严重影响,不过倒也使李杭生不好意思紧着催她了。
严芳想到李杭生这一次离婚以后,可就再也没有出卖绿卡指标的资本了,即使拿到了退休金,过得还是捉襟见肘的日子,只能死心塌地地依赖自己了。她打听过,糖尿病只要控制好饮食,不间断治疗,对寿命的影响不是特别大。反正在这里,治疗糖尿病一分钱都不要自己花。国内如果治疗糖尿病,也许要用到很多自费药,在这里,绝对是政府买单。所以借口糖尿病出不了力,而不再提拍一个转让的中餐馆的事情是正当的不能再正当的理由。暗地里,严芳抓紧了寻找猎物的勾当。
而李杭生以为把离婚证书拿回去给严芳看了以后,严芳就能拿出私房钱来,做起一个中餐馆。但没想到严芳又以糖尿病为借口,不想再做中餐馆了,甚至借口视力下降的厉害,不能再打工了。
严芳的糖尿病真实地摆在那里,李杭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打工就不能往回拿餐馆里剩余的食品,他们那个电冰箱里经常空空如也,李杭生晚上回去再也没有热气腾腾的馄饨和他最爱吃的韭菜盒子了。
面对每次回来都是躺在床上的严芳,李杭生一肚子火气,却不敢发泄。
毕竟严芳确实是晚期糖尿病病人,每天都要打胰岛素,偶尔还要强撑着去打一点短工补充失业救济金的不足。她不强求李杭生照顾自己已经不错了,李杭生怎么好意思让一个晚期糖尿病的病人来照顾自己呢?而且严芳设的这个圈套之完美,使李杭生丝毫没有产生怀疑。他总觉得严芳那么蠢的一个女人,没心眼儿又没心机,离开他在澳洲肯定寸步难行,连复婚都不需要。他现在又变成单身,又可以多拿不少失业救济金了,干嘛复婚呢?
李杭生还是经常到道斯角公园去抽烟,看落日。但是除了打给老姐的电话外,再就没有什么电话可打了。他也常常想起王荔,不过不是怀念这个人,而是怀念王荔的钱,怀念王荔供他白吃白喝的日子,有时候还怀念跟王荔探讨那些文学作品的时光。不过更多是懊悔自己鬼迷心窍,被严芳描绘的开饭店前景迷惑得脑子发昏,明知道糖尿病是一个终身疾病,怎么就相信了严芳会去开中餐馆呢?
注:本文很多关于澳洲政府的一些政策和移民方面以及救济金方面等规定,都来源于悉尼朋友李先生和小刘的提示和帮助。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