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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吭高歌 第8章 芝溪竹行
作者:马济元  发布日期:2022-07-04 07:54:54  浏览次数:1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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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入说话的是小和舅舅的同行,苏家湾牛头苏老五。吃过晚饭后老五没事做,听说苏金大家请来的两位小后生罱泥手,正在苏银二家烘制罱竿。小后生也会烘罱竿?稀奇了!苏老五因此踱步来到苏银二家看热闹。唷,原来是来苏银二家买牛的小后生。苏牛头眼瞅着阿文熟练的操作,又听得围观乡亲的赞叹,老五十分欣赏这位稚气未褪,然而农家活儿件件在行,做事稳重待人又友善的年轻人。他挤过几位乡亲,与正在修整张同同罱竿的阿文说:“小后生,我女婿家在芝溪镇开了家竹行,经销竹木砖瓦,假如你不嫌弃,明天就可以去芝溪竹行当班。你这一手侍弄毛竹的好手艺,在竹行可是好钢用在刀口上了。我说呀,不出三天,芝溪小镇上管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伙子,我老牛头看好你,假如你愿意去我女婿家的竹行,明早我在芝溪的茶馆里等你,我陪你一起去竹行。小兄弟,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我愿意试试,也不知阿文是否称职,我先谢谢老五伯伯高看。”阿文的汗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容,“明早,我去芝溪茶馆找您。”

“行,一言为定。”苏老五说道。

根根赶忙又摘下自己的棉帽子,上跨前一步给阿文擦满脸的汗水。

苏银二这时也挤上来,他凑近站在根根旁边的儿子小仁,轻声问:“小任,知道阿文几岁了?”

“与我同庚,根根也是。”

“啥,你怎么又要与根根比了?”

“哪儿,我是与根根比年纪,我比根根小几个月,我不是会罱河泥了吗?不过,我比阿文差远了,得向阿文学习。老爸,你说是不是?”

“对呀,我家小任也大有进步。阿文那一手烘制罱竿的活计,绝了,在苏家湾,就是没有一个人可以与他比。况且,阿文阿传兄弟待人和气,做事勤恳。你是得向阿文好好学习。明早和根根去芝溪给阿文捧捧场。阿文这位小年轻,是百里挑一的好后生啊。”

“根根是一定要去的,叔叔,根根今天做了错事,向叔叔道歉。根根今后与阿文哥做兄弟了,今天阿文哥教会了我摇河泥船。”

“嗯,根根不错,大有进步。”似乎是第一次见着自家侄儿这么乖巧,苏银二也很高兴,“交好友,学好样,多和阿文处着,苏家兄弟也会有出息的。”

“噢,老爸,我们会的,明早我与根根一块去。”苏小仁连连点头。

说话间,阿文和阿传忙完了手头的活计,放下了手上最后的一副罱竿。

根根有眼光,早就呼哧呼哧拎来了一桶清水:“两位哥哥,快洗洗手。”

围观的乡亲们七嘴八舌说道:

“阿文兄弟,辛苦你,谢谢了!”

“这手艺,十里八乡都是绝活儿!”

“小后生手巧,心肠更是一等一的好!”

“阿文,明天冷七七也去芝溪竹行找你。”

阿文与根根说着谢谢,一边洗手,一边与告别回家的苏家湾乡亲们说:“各位,阿文承蒙老五伯伯抬爱,明天去芝溪竹行帮佣,有需要装罱竿,配铁柄的,阿文一定会尽力相帮。”

根根紧跟着阿文他们回到自家水栈,直等到阿传小和掌起了船橹,阿文撑篙点开了船头,根根还不愿回转,他不住地挥动着右手大声喊道:“阿文哥明天会,阿传哥和姐姐,后会有期。”

苏家湾渐渐远去,阿文放下竹篙回到这罱泥船的后艄。

“和和嫂子,我来与哥哥一起摇会儿船。”阿文说。

“阿文,今天你都没有安安逸逸休息过,你先坐会儿吧。”小和说。

兄弟、叔嫂相互谦让着争着摇船。可是,别说阿文,就是阿传和小和,此刻的心底里都想着明早阿文将离家去芝溪竹行帮佣,担心着阿文的日后。日寇侵华,神州狼烟四起,时局扑朔迷离,黎民百姓颠沛流离犹如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明日阿文去芝溪到底会如何,以后会怎样?只能走着瞧!阿文想,至少去芝溪竹行不会以身犯险。这桩明早的事,阿传不愿提起,小和也很怕提起。阿文呢,话到嘴边,憋着,憋着,咕咚一声和着满嘴的口水咽回了肚子里。眼瞅着这条小和家的罱泥船摇进了寺泾村地界,荷花溇已近在眼前,阿文不得不说话了:“哥哥嫂嫂,去芝溪不远,明早我一个人走。”

“那不行,明天我们划着小划子一起去。”小和的话说得很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阿传转头看向阿文:“明天一定得送,爸爸妈妈看着呢!”

“哥哥嫂嫂,你们的心,我懂;你们的情,我领了。可是,明天牛车角戴家要做砻,不能失信人家呀!再说了,明早的芝溪竹行,有根根、小任、苏老五、冷七七等苏家湾的乡亲捧场,你们放一百个心。总之,芝溪不远,我随时可以回家,你们有空也可以来芝溪看我。”

到家了,停船上岸,走过砻坊门口,小和说:“阿文,四更天,我们划小划子送你到苏家湾那边的小溇潭,怎么样?”

阿传赞成妻子小和的提议:“一半对一半,阿文,你去芝溪走一半路,我们回家来得及做砻,再过几天我们来芝溪看你。”

“好吧。”阿文也十分珍惜明早与哥哥嫂嫂的告别。

鸡啼第二遍,阿传提起小和给阿文整理好的包裹跨出门口,阿文也正要举手敲门。

“哥哥嫂嫂,要不,我一个人走吧。”

“走吧,就当一起划一程小划子。”阿传说。

“阿文,那个小本子塞在包裹里。”小和说。

亲人离别,三人都噙着泪,都没有再说上几句话,一直到那边的小溇潭彼此挥手告别。

挥手告别,各自行路。忽然小和与阿传回头了,哟,阿文也正回头。然后,又各自挥手,各自继续行程,依依惜别。

亲人就此告别,阿文迈出了独自闯荡世界的第一步!以往,纵然是天塌地陷,有一家人共同面对,有父母庇护;过去三个多月,身边无论发生啥事,有哥哥嫂嫂同舟共济;从今往后,所有大事小事,都得独自面对了!阿文啊,得聚精会神留心脚下的路,踩稳走好每一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芝溪竹行,是暂时的安身之所吗?但愿,这是阿文找寻未来新家的渡船。

阿文到达芝溪,在竹行前的茶馆找着了苏老五。有苏老五引荐,竹行老板苏老五女婿张生兴一口应承,很快说定了佣金。也就在此刻,苏家湾一帮子乡亲上竹行来了。

“张老板,我买几个铁柄。”苏根根和苏小仁来竹行了。

后头,又来几位苏家湾农民,嚷嚷着买毛竹。

苏家湾的乡亲来竹行,给阿文捧场子,也为自己捡个便宜。买了毛竹,马上就由阿文烘制成回家即可使用的罱竿。阿文来竹行第一天,一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根根、小仁兄弟给阿文做帮手,一直陪伴到天黑才告别回家。受雇第一天,阿文就给竹行带来了顾客盈门的生意,张生兴在妻子面前猛夸老丈人不亏是老牛头,看人的眼光太狠。从此,由于阿文忙前忙后,竹行生意日日兴隆。

芝溪竹行是张家祖上的产业,如今由张生兴夫妻经营。近期苏老五女儿竹行老板娘即将临盆,所以雇用阿文当竹行唯一的伙计。阿文诚实能干,啥活儿都会干,啥苦头都肯吃。雇一个阿文顶过老板夫妻俩,张生兴只需在行里悠闲地转转,省心省力清清闲闲不说,生意比之以前兴旺许多,他乐得梦里都笑出声来:“这小子,是个实心眼的做坯。”

阿文受雇当芝溪竹行伙计,芝溪竹行生意日益兴隆,苏家湾等临近的村子,甚至新浜等农民听闻阿文手艺,也都赶到了芝溪竹行买毛竹请阿文烘制罱竿。忙忙碌碌的日子过得充实,过得快活。阿文感觉暖心的是亲人哥哥嫂嫂来了芝溪探望,苏家兄弟根根、小仁隔三差五常来芝溪竹行做伴。

不知不觉,竹行外光秃秃的河沿边钻出了一棵棵小草,又不知不觉地长成为绿油油的一片,开出了红的、黄的、白的,各色各样鲜艳的小花。一到夜晚,河沿边的花花草草丛里宛若举办音乐会,纺织娘弹琴,蟋蟀领唱,小虫子们合唱,精彩美妙的演出夜夜通宵达旦。

一天凌晨,竹行河沿的后门传来嘭嘭嘭急促的打门声,被惊醒的阿文侧耳静听,听见几声焦急的呼救:“小兄弟,救命,快救命呀!”

啥情况?阿文赶紧翻身起床迅速跑过去打开了后门。河沿,亮着一盏被烟灰熏得焦黑的桅灯旁边,席地而坐一位戴着破毡帽的半老头子。“我是张黄鳝篮的黄毛,刚才我收拾黄鳝篮,没留神被钻在黄鳝篮里的火赤链蛇咬了一口。小兄弟,快救救我。”

“唷,被毒蛇咬了,那得去看蛇医,我不懂呀,怎么办?”

“谢谢你背我去找蛇花子老纪。”

“好,我背你去,老纪住哪儿呀?”

“后街的豆腐坊西隔壁。”

“嗯,你拎着桅灯,上来吧。”阿文蹲下身子,双手托住黄毛的屁股,又扭头问,“黄毛叔,你的小船系住了吗?”

“唷,我动不了身子了,你帮我,系在那竹排的旁边吧。”

系好小船,阿文再次背起黄毛,沿着小河沿急匆匆小跑。跑过街道,穿过小巷,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在后街的豆腐坊西,阿文叫开了一家破窝棚的门。被唤作蛇花子的蛇医老纪,知道来了生意,一骨碌起床,就着昏暗的桅灯火,给黄毛排毒、敷药,噼里啪啦忙碌了好一阵,然后又让黄毛咽下了一颗黑糊糊的药丸子。

忙完手术,蛇花子定睛一看病人,吃惊地叫道:“黄毛,怎么又是你呀?事不过三,你……”

“老纪,对不起,这次又忘带……”黄毛难为情地说摸着破口袋。

“不是问你要钱,钱你看着办。我说你的命,怎么这么贱呀!你总不至于不要命吧,要活命就得长点记性,做事多小心一点呀!”

“哎呀,活性命难哪,你我都从苏北逃难来江南,日子过得还是一个难,这条贱命很难保得住喔!今天又谢谢你,还有这位阿文兄弟。”

听着两位老叔的话,阿文一阵心酸,窝棚里三位,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两位前辈背井离乡来江南,来芝溪讨生活,可是,生活给予他们的却是蜗居窝棚,况且朝不保夕!阿文伸手摸进口袋,摸出了几个铜板,对蛇花子说:“纪师傅,我这儿有几个铜板,不知道够不?”

“你……”黄毛激动了,“阿文兄弟,你也不容易。”

老纪也感动了,问:“你认识黄毛?”

“不认识。”

“我知道他,是竹行的伙计阿文。”黄毛说。

“噢,你叫阿文吧?我也听说过,我们一对患难老兄弟,今天又增加了一位流浪小伙计。唉,这啥世道哪,穷人想活命怎么这么难哪!”

回到竹行,天还没亮。阿文将黄毛放在了自己的床铺上,说:“黄叔,安心在铺上睡一会吧,等恢复点儿以后再划船回去。”

“那,太对不起你了,阿文兄弟,我吵了你半宿……”

“没事的,一个人哪能不遭遇磕磕绊绊呢?再说了,我们可是同病相怜么。快睡吧,黄叔,一觉醒来可能就没事了。”

“阿文,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黄叔,谢谢你的吉言。其实你的运气也不错,倘若再晚一天,我已经离开竹行了。”

阿文告诉黄毛,老板娘的身体已经复原,可以工作了。老板说他的竹行是小本生意,不再雇用伙计了,阿文得另谋出路。哎,天亮后,阿文该去哪儿找饭碗呢?

“那你想找啥活呢?”

“种田人么,还是去做田里活熟悉,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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