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婦女傳記辭典》的中文版,在台灣蘭台出版社以系列的形式出版。二十世紀卷已於今年一月出版。清代卷剛剛校對完畢,寄給出版社了。在校對一遍之後,感覺對清代婦女有較為全面的認識,同時注意到一些有意思的現象。
首先必須感嘆清代的女詩人何其多!民國時期有一位女士收集了清代女詩人的作品號稱有女詩人三千餘人,編輯成書,邀請胡適寫序,胡適輕蔑地說:三千多人的作品都是風花雪月,無病呻吟。胡適一定沒有仔細去讀這些女詩人的作品,否則他不會說出如此不科學的話來。不可否認,三千多人之內,吟風弄月的固然居多,但其中傑出的份子,她們的詩詞從主題到風格,從意境到技巧,與同時代的男詩人比也未遑多讓。胡適這樣說正凸顯他一棒打倒一群人不負責任的、大男子主義的錯誤觀念。從我們清代卷的傳記看來,有些女詩人得到男性評論家的評語,直接說她們的詩詞男士們都不及。正因為女詩人的才華被男詩人欣賞,收為女弟子,他們推廣和刊印女詩人的詩。同時,清代的婦女除了作詩填詞以外,還走上評論和編輯的道路。規模最大的莫過於惲珠的《國朝閨秀正始集》。她們這樣做是因為感到女性的詩歌不受重視,連女性自己也不願保留,不是隨寫隨扔就是付之一炬。能夠傳世的少之又少。她們惋惜之餘就下決心收集女詩人的作品,刊印出來,讓它們得以流傳後世,同時也是激勵女性創作的動力。更有進者,清代女詩人也組織詩社。有名的蕉園五子和蕉園七子首創女子詩社之始。《紅樓夢》中以女子為主的詩社也許是受到她們的啓示。
另外引起我的注意是獨立謀生的婦女已經不是稀奇事了,她們所採取的不同方式也頗值得注意。這類婦女在普通老百姓階層肯定不少,如做小生意的或憑某種技藝謀生的,只是沒有很多文獻記載。但這樣的女子如來自仕宦家庭,就會因為她們的身份和才華被讚譽而留下紀錄。由於這些所謂才媛都是出身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受過琴棋書畫的訓練,所以賣書畫為生的人很多,隨便舉幾個比較有名的例子,如惲冰﹑吳琪賣畫,徐範賣字就是。說起來這當然不是清代才有的現象,自古以來,偶爾有之,不過清代人數顯著增多而已。比較特出的還有姚鳳翽賣剪紙維生。顧二嫂製硯為業。清代婦女一個新興的行業是女塾師。這應該是明清之際開始的。明末讀書人不願做清朝的官,家庭生活往往困難,如果男性家人或因殉國,或其他原因去世,家庭生計和養育子女的重擔就落到女人的肩頭。這些遺民家庭的女性多是受過教育的,有些並且以才德兼備著名者如黃媛介。富貴人家往往以能羅致她們為榮。除了陪小姐太太吟詩作對以外,最自然的就是負責女孩子的教育。這個頭一開,整個清朝就有所謂女塾師的名詞出現了,而以這種職業謀生的人數也越來越多,甚至有設帳授徒的,如畫家兼詩人吳琪。
知識女性閒時以詩詞陶冶性情比較普遍,但有興趣鑽研學術的比較少見。清代的王貞儀在歷算學方面很有研究。由於她在歷算學方面的成就,當時享有盛譽,可惜她的算學作品都已不存,只有她為三種算學著作的序還保留在她的文集中,可視为她在這方面成就的佐證。天文學方面有江蕙。她自幼跟父親學習觀星,著有《心香閣考定中星圖》。此外,王照圓、蕭道管於傳統經史類也有重要的作品面世。李晚芳在她的《讀史管見》更大膽地批評司馬遷。
才華橫溢的女性對於空有才智而毫無用武之地自然會感到不平,對生而為女的不幸,往往在她們的詩詞中流露出不平之鳴。陳端生寫作彈詞《再生緣》安排女扮男裝的主角在學問與治國方面都勝過男人,類似主題的的作品有吳藻的雜劇《飲酒讀離騷》。至於詩詞的字裡行間透露出這種思想的更不勝枚舉。這也是清代女性的一個引人矚目的地方。
既然女性的際遇不幸的佔多數,不是早年守寡就是遇人不淑,懷才不遇,病體纏身,生活困窘,人情冷暖等,種種都是令她們悲觀的原因,為了排遣愁懷,擺脫絕望的人生,佛家道家正好提供精神的避難所。因此我們看見頗多清代的女性晚年皈依道佛,尤其在知識女性之中如徐燦、吳藻,幾乎形成一種風氣。
清代婦女開風氣之先的還有出國旅行的機會。這些幸運的女子都是與外交官員有關係的。賽金花雖然是洪鈞的妾,但他出使德國的時候沒有帶他的的正妻而帶了賽金花去。聰明的賽金花學會了德語,和德國貴族婦女交流互動,因此在八國聯軍時才有她為國人爭得一些好處之說。又有單士厘,她的丈夫錢恂先後任留日學生監督,出使俄國和義大利,她學會了日語,學習西洋藝術,與外國的知識婦女頗多交流。回國後寫了兩本書,一本是她的遊記,另一本旨在介紹西洋文明,不但開中國婦女寫遊記之先,又將西洋文明引進中國,對開闊國人眼界做出貢獻。
清代始於十七世紀中葉,終於二十世紀初,從世界史的觀點看,西方經過了啟蒙時代和工業革命時代進入現代。在中國,通過傳教士,西方文明漸漸輸入,加之本國社會型態和思想也有向現代化方向發展的傾向。所以達到中國歷史的一個轉折點,也可以視作現代的起點。女性在這個轉折時期有漸漸覺醒的跡象,雖然還不明顯,但到清末已經是勢不可擋了。像秋瑾一樣的女革命家勢必要出現而顛覆傳統婦女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