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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个死刑犯家族的百年沧桑看到了什么?
作者:张帆  发布日期:2023-04-27 07:26:41  浏览次数: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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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清晨,剑侠周先生匆匆来到我们的摊位,他从剑袋里拿出一个塑料包,说:这个送给你。我好奇地打开来,是两本老照片图册,封面里分别写着1860-1953和1943-1960,是一个澳洲家庭的百年照相册。周先生是太极剑金牌得主,年轻时是雕塑艺术家,生活在澳洲五十多年,我们对中西文化有共同爱好,他急着要去练剑,又匆匆地走了。

    这天刚好我太太在多元文化中心有个中国民族舞蹈班,她就跳舞去了。这几年她跳舞上t瘾,她们团队经常到悉尼各处去表演,跑遍了各个码头。我常常是她们的专职摄影师,也由此对悉尼华人的文艺活动有了点了解。来澳洲十多年,就算这两年才摸到华人文化圈的门,这要感谢疫情,它迫使我们放弃了在全澳乡村的流浪生涯。

    那天她让我照看一下摊位,其实我对我们出售的饰品半懂不懂,懒得去关注这生意,便坐下来翻看相册。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被吸引进去了,竟然不去理睬前来购物的客人,后来,旁边的摊主为此向我太太告状,说我不会做生意。

    这些散发着土澳浓郁乡村味儿的老照片,到底有什么魔力让我如此入迷呢?

    照相册是一位叫伊丽莎白的老太太编辑的,老人出生在1936年,老照片记录了她的太外公,从十九世纪中叶,在英国犯罪而被发配到澳洲,一百年来的家庭变迁史。她还详细地列出了好几个家庭的联姻谱系,是一部英国式的家谱。这些老照片,展示了澳大利亚殖民时期乡村和城镇的人情风貌,而这些乡村恰好是我比较熟悉的地方,因此引起了我对澳洲百年沧桑的好奇心。同时,相册里还有一些文字说明,讲述了许多当时英国和澳洲的离奇故事。

    伊丽莎白的太外公叫约翰霍顿,1828年被流放到澳洲,他是英国牛津郡一个农场里的农民,没有文化。当时英国社会一片混乱,经济极度萧条,年轻人都以偷窃为生,约翰因为刚结婚而且有了孩子,微薄的收入无法养活一家人,便偷了羊,被牛津法院判处死刑,后改为流放澳洲,终生不准回英国。

    按照相册中资料记载,当时英国有200多种罪名要被判死刑,除了偷窃动物外,还包括“在马路上或者院子里砍掉一颗树”、“破坏鱼池让鱼跑掉”、“损坏织布机上的丝绸面料”等等。对现代人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这等小事要判死刑,西方人的人性何在?人权何在?而这恰恰是大英帝国一百年多前的法律,而不是茶余饭后的八卦。

    这是典型的乱世用重典,可见当时英国的社会秩序混乱到何种程度,也反映出开始重视对私人财产法律保护的当代资本主义形态。同时,也不得不看到,仅仅一百多年后,连杀人犯也免死了,这种超常规的观念变迁速度,或许是西方文化对东方文化弯道超车的根本原因所在。

    毫无疑问,死刑犯实在太多了,杀这么多人一定有损于社会形象。英国政府便出奇招,那些轻罪重判的死刑犯可以用流放替代,但必须要为流放地的农场主干活至少十多年。最早的一些犯人流放到美洲,后来流放到澳洲。

    从西方司法发展历史看,流放政策是从死刑向以后废除死刑的一个转折点,具有特定的历史意义。但也反映了一个现象,杀、流放、不杀都是由那些名叫司法的精英们决定的,看起来有点儿戏,这恰恰也是西方社会架构突变的一种特色。

    最近三、四百年,西方引领着全球的文明走势,但不要忘记,它是刚刚从被西方历代学者公认的愚昧野蛮的中世纪洞穴里爬出来的,它怎么就一下子坐上了人类文明全席的主位呢?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西方社会发生了两次“文化大变革”,三百年文艺复兴和二百年启蒙,西方文化一次次快速而迅猛的风云突变,彻底清洗了蛮夷们的内内外外。

   再看那个死里逃生的土澳家族,1828年2月,约翰与99个犯人一起,被犯人船胡格里号带到了悉尼,他永远离开了英国的妻儿,被迫开始在澳洲这片荒蛮的土地上生存。当时他被分配到纽卡斯尔(Newcastle),为一个年轻的农场主做苦力,若干年后,他又被分配给亚斯(Yass)的一个雇主。11年后,按照法律他被减为缓刑,可以自由地生活,但不准离开亚斯区域。8年后他获得赦免,他可以去除了英国以外的所有国家,但如果在英国看到他,将立刻处决。从此,他永远回不到他的家乡,也永远见不到他的妻儿。能获得这类赦免的犯人比较罕见,可能因为约翰当时改造的表现比较出色。这里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当时英国精英们认定澳洲就是地狱,只要留在澳洲,对英国来说这个人就像死了一样。

    1843年,约翰在亚斯又成了家,开始在澳洲繁衍生息,那是悉尼以南三百公里的农村,以牧业为主。从照片里看到,他们当时的住房四面有围廊,是典型的英国乡村居舍。而今的亚斯,地处太平洋高速公路要道,邻近首都堪培拉,城镇里已经看不到当年的桥梁和农房,但仍然保留了当地牧民前辈的朴素和善良。

    约翰霍顿的后代在亚斯生活了近百年,一直到约翰的曾孙女格拉迪斯,因爱情而私奔到悉尼北面八十公里的戈斯福特(Gosford)。从照片的人物着装和生活环境可看出,儿孙们在亚斯历经沧桑,但也其乐融融。

   格拉迪斯是相册编者伊丽莎白老太太的母亲,从小失去父母,由祖母(约翰的儿媳妇)养大。有一次,她去戈斯福特的表姐处游玩,认识了当地一位马蹄铁匠的儿子,这种五金铺是中产阶级,其社会地位和经济收入要远远好于农牧民。农村小姑娘遇到这种人家,就开始了灰姑娘的故事,两人产生感情之后未婚先孕,这让虔诚信奉天主教的祖母无法接受,从此与被视为掌上明珠的孙女断绝关系。我对宗教一直是敬畏的,但对某些清规戒律确实不可理解,难道亲情不比教规重要吗?欣慰的是,这里讲的是一百多年前的旧梦,而今许多西方教派已经变得越来越人性化了,宗教改革是西方文化大变革的一个主流,它仍然在不断的变革中。

    1929年,格拉迪斯跑到戈斯福特与铁匠的儿子成了家,尽管祖母不认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女,但她继续传承着霍顿家族的血脉。后来他们移居到悉尼的猎人山(Hunters Hill),而他们的女儿伊丽莎白远嫁到了加拿大,以后又回到澳洲,居住在古拉宗(Kurrajong),悉尼蓝山北麓的一个幽静而又沉淀着许多具有历史印记故事的小镇。在那里,我曾经从一对英国后裔夫妇处,有幸得到一件来自苏格兰王族城堡的英王乔治三世时期的纯银器,经过考证,这个器具蕴藏着许多大不列颠的历史文化故事。

    从这些老照片,不但深深感受到物是人非的悠悠岁月,也真切地看到了星移物换的巨大变迁。澳大利亚从一片被英国人当成地狱的荒芜贫废的不毛之地,而今成为全球知名的宜居家园,不得不赞叹霍顿家族等先行者们的开拓精神和不懈努力,也应该向那些被扭曲的流放者们致敬。

    一张张老照片,不但清晰地记录了澳洲一百多年的发展历史,也体会到,整个西方社会,在一个多世纪里,无论是意识形态,还是社会价值观和社会结构,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革。有许多信息都反映了近代推动西方社会加速发展的一个动力:改革,这很值得学习、研究和借鉴。

    感谢周先生送给我这么好的学习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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