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听说西澳的珀斯宽阔、漂亮,到处是大片的绿地,是一个比尘世高出一截的地方。我心生向往,决定放下手头的一切,去见识一下不一样的天空和大地。
修行的人常形容自己修炼的过程好比牧牛,要使牛时刻保持走在正途而不停下来吃草或是践踏别人的庄稼。我羡慕那种无欲无求,逍遥洒脱的境界,于是将自己放逐到了西澳,希望着面对那辽阔的印度洋,做一回真正的闲云野鹤。
订好了去珀斯的机票,方知赶上了那里的风雨天气,加上心境还没有从日常烦杂琐碎中完全挣脱出来,兴致忽然间有些低落。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并喜欢上了悉尼。
飞机晃晃悠悠地步上了天空,窗外阴雾沉沉,我心情沮丧,想起有一个视频里讲那些所有飞到过太空的宇航员,回到地面后,全都变得抑郁寡欢,因为当他们在太空中回望渺小如微尘的地球时,无一例外地产生了一种深度的悲观情绪,我猜想那一时刻,宇航员们都成了哲学家。
到了高空,飞机变得平稳起来,一缕从云层上方射过来的阳光,照进了机窗,云幕之上,是一片没有遮挡的蓝天,我的心境也跟着开朗起来,方对那即将来临的假日生出几许期盼。俯瞰下面的云层,俨然一个自成的白色宇宙,有暗影绰绰的沟壑,有浓雾缭绕的山峦,有汹涌澎湃的波涛,也有清净淡泊的湖面。
飞机要在墨尔本中转,快要降落的时候,看到了陆地上的道路、楼宇,它们纵横交错,和从Google Map上看到的一样。一缕缕的云絮像是有生命的浮游生物,在无边的蓝色中缓慢地漂移、沉浮着,安静地注视着从身边飞过的我们。
随着机身的下降,城市在我眼前被放大着,渐渐变得清晰,所有的车辆和屋顶都闪着亮光,整座城市像是一个被铠甲装备起来的世界,完全不似在地面上看到的情景。古印度的宗教里,讲过一个被称作“摩耶之幕”的耸人听闻的故事:世界只是一张超级巨大的,囊括天地的,但普通人察觉不到的帷幕。我们所看到的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其实都只是一个叫作婆楼那的神灵施展出来的幻术,一旦婆楼那神收回神通,宇宙就消失了。叔本华据此说出了一个命题:“世界是我的表象”,我们看到的世界,并非是真实的,而是感官和大脑让我们这样以为的。谁知道呢。
在中转机场候机,还有五个小时,时间挺长但哪儿也去不了,索性找到一处带酒吧的餐厅,要了一个大杯的啤酒,和着轰响的音乐,正式开启了度假之旅。
起飞时天色已晚,窗外一片黑暗。当飞机倾斜着转弯时,我看到了墨尔本的夜景,那座闪闪烁烁的城市如同悬浮在半空中的水晶宫一般,熠熠生辉。我从空中看过不少城市的夜景,印象中最早见到的应该是香港,那座晶莹炫目的城市,像一颗巨大的宝石,镶嵌于广阔的黑暗之中,流光溢彩。那一刻,我爱上了香港。
又是几个小时的飞行。我的座位位于飞机的中部,窗外是一只巨大的翅膀,它纹丝不动地跟着我飞了一路,也和我一起落到了珀斯的地面之上。
临行前,我曾费了好大力气做攻略,那些景点项目看得我眼花缭乱,不用说两三天,就是两三个星期怕也看不完一个完整的西澳。我索性关掉电脑,放弃了攻略,让自己作为一张白纸去和珀斯相见。等真的到了这里,才理解了网上那句宣传词的含义:珀斯是一个无需做任何努力的地方。的确,这里的人们看上去轻松、恬淡,表情也似乎舒展了许多。
我预订的是一个相对便宜而且网评不错的小旅馆,出乎我的意料,老板是个土著妇女,说来也蛮有趣,我所见识过的旅店店主,无论他们是什么人种,什么背景,在什么地方,其做派均相差无几,讲起话来内容语气也很相似,俨然是一个特别的群体。眼前这位黑黑的纯种土著妇女,完全没有了以往见到过的土著人的迟钝和陌生的感觉,一副精明干练的女商人模样,她态度和蔼,思路清晰,麻利地为我办好了入住手续,并且在对旅店进行介绍时,巧妙地将一些诸如除住宿费以外还要另收些押金,旅店内除了白水任何饮料小吃都要另收费等的一些“丑话”说在了前头,并使我心甘情愿地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和悉尼有时差,第二天早早地醒了,发现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早晨,窗外相对空旷的市容更显冷清,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旅游的天气,但人已至此,无论怎样也要抓紧时间出去看看,于是天还没有亮,我就撑着伞踏出了旅馆的门,拐过一条街,看到远处似有波涛,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果然,那就是珀斯有名的天鹅河(Swan River)了,河边的风更大,但我执意沿着岸边的马路行走,阴云密布下的暗灰色河面激流涌动,高耸的棕榈树像卫兵一样沿着河岸一字排开,并骄傲地晃动着它们的头颅。
没有料到天亮的这么快,感觉没走多久,前方便现出了一簇高楼,雨像是天公熟睡时的鼾声,随着晨光破晓,竟然停了下来,云也淡了,那楼群恰好置于一轮还没有褪尽的浅白色月亮之下,珀斯的城市中心就这样在初次相遇时展现给我一张半遮的面孔。
在接近九点钟的时候,城市开始变得鲜活起来,CBD的各条大街上,人潮汹涌,上班族们衣着鲜亮,显得自信、骄傲、行色匆匆。
慕名预订了一个乘船观赏天鹅河风光的旅游项目。由于时间和天气的限制,没能去到海边看与澳洲西邻的印度洋,权当这天鹅河之水,都是从印度洋流过来的罢。
河流是美丽而神奇的,它们像经络一样遍布地球的表面,自古以来有河流的地方就会出现人类的聚居,并在沿河流域创造出了文明,那些河流两岸生生不息的故事令人神往。然而那些身居其中的人们,并不曾觉得自己有多幸运,就像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从来都是辛苦地劳作着,他们的目的只是求得生存,哪里奢望过能够创造美,甚或他们本身就是美的一部分呢?即如我现在坐着游船,置身大河之上,也就成了大河的一分子,整条河流的壮丽、它的灵动、它贯穿城市的气魄,我却感觉不到。
傍晚,珀斯的市中心灯光璀璨,我沉浸在那怡人的街景,默默地欣赏来往的人们,不忍打扰。按照地图的指示找到了唐人街,吃了一顿可口的中餐。酒足饭饱之后,走路的姿势变得雄壮起来,看谁都觉得他们知道我即将返回悉尼了。就这样转悠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把市区的路熟悉得差不多了,也到了该告别的时间。买好了去机场的火车票,进站前不由得迟疑了一下,回身拾级上到了火车站的顶部高台,再一次仔细地将市容打量一番。
珀斯,我要离开了,而你的繁华依旧,梦依旧。你于我,从此不再神秘。
返回悉尼的飞机快要降落了,机舱内的灯光明亮起来,听到的气流声也更加清脆,像是奏响了一曲凯旋的乐章。
回到家中,熟睡了一个晚上,醒来时,珀斯已在千里之外。悉尼的阳光和煦而温暖,我在内心里继续着自己的假日,即便一切源自那摩耶之幕的幻象,依然如此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