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典解释:仓皇是仓促,慌张的意思,亦作“ 仓惶 ”。亦作“ 仓遑 ”。亦作“ 仓徨 ”。亦作“仓黄”。
在没遇到老蔡之前,我在这片土地上仓皇了五年。从工厂,到路上,到建筑工地,做修路工,做码头力工,在石场做力工,居无定所的流浪,或者寄居在朋友的工厂里。我一直没有抱怨和怨恨。来这里,是我的选择,所以,遭遇什么,都理所当然。我的内心是安静的,我的“小我”很坦然,“欧阳杏蓬”是我的外在,在寻找与生活契合,在创造形象。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心里的“小我”与“欧阳杏蓬”是分裂的。“欧阳杏蓬”是别人看到的一个形象,别人眼里的我,与“小我”——我自己眼里的 “我”并不完全一样。正因此,我在流浪的时候,并不难堪的原因,就是我拥有“小我”的平静,不太在乎遭遇的困境。
老蔡是我的贵人。
老蔡在潮汕地区是风云人物,每一期的报纸,都有关于他的报道。他沉浸在虚荣中,全部家当投入他的伟大构想,他相信了那些虚荣是真的。我没有判断能力。当我的朋友把我推送到他面前的时候,感谢他,他接受了我。他对我很重要,他让我的“小我”和“欧阳杏蓬”名符其实的重合了,安定下来,并且分享了他的虚荣。
他给我他能给我的。
原本是一个“文案策划”人员,过不久,又把我的职位命名为“策划总监”,到末期,直接把我命名为“总经理助理”。变化上,只是名片上的字。他没有变化,早来晚归,公司没有变化,还是在居民楼里办公,业务没有变化,要死不活的。我也没有变化,但是,大家给了我追逐虚荣的力量。所以,在离开老蔡之后,我和“欧阳杏蓬”达成一致,进了广州来打工。那时候,很懦弱的内心和没钱的口袋一样苍白,但非得如此不可。我已经试过了工厂工,建筑工地的小工,修路工,码头力工和石场力工,现在又历练了文案策划、策划总监和总经理助理,我应该尝试一下其它的工作。
我这么想,老蔡也这么想。我就和老蔡彻底的分开了。
自那以后的好几年时间里,我们还有联系。老蔡来广州,带着一帮随从,到我所在的公司找过我,喝早茶时,交流了他现在的工作思路。对于他的决定和所要做的事业,我干预不了。我是贫穷的,还是一个饿着肚子学着寻找食物的小孩子。对于他的大业,我爱莫能助。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联系。毕竟我是从他哪里出来,到广州工作的人。在他眼里,“欧阳杏蓬”并不坏,老实好学。其实,我迫切需要一笔钱,近三十岁的年龄催促我在这个时候,口袋里不能再空空如也。然而,他们看不出我的“小我”有多焦急。在广州这个一片大波浪似的——一片刚涌起来的大波浪,里面有各种东西,鱼、飞鸟、残渣、泡沫,翻腾起来,就是朝气蓬勃的广州。我闻到了食物的味道,非勤力不可得,便开始在广州的各个区辗转,在车龙水马的繁花里,也是一路仓皇。
老蔡在潮汕地区继续折腾。
对于我来讲,潮汕地区已经成为过去式。虽然它教会了我很多求生技能和处理危机的应急办法。我不是潮汕人,我出门的时候,也未立志做一个潮汕人,潮汕地区一直没有提供给我一个堂堂正正的成功机会。对潮汕那片土地的感情,完全来自东涛、少华、同成、少峰、庆春几个朋友,真实直接,诚挚单纯,一辈子受用不尽。所以,我一直会关注他们。是的,他们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对我雪中送炭。潮汕之所以为潮汕,受人尊敬,也正因那片土地上,有他们这样一群热心善良的人。
好久没有了老蔡的消息。
仔细想想,已经八年多没有老蔡一丝一毫的消息了。我换了手机,老蔡也换了手机。这不应该阻碍消息。我们有不少共同认识的人。那些朋友应该会传递整个朋友圈的消息。问了一个潮阳的朋友,说不知道。问了一个峡山的朋友,说老蔡好像出家了,没消息了。
老蔡出家了,这让我震惊!
当初,我们为了一单小业务,会从陈店奔赴汕头,所赚到的钱,还不够我们的路费餐费。老蔡还是信心满满,以有人接受他的产品,而觉得市场空间依然潜力巨大的,只是开发的力度不够。要补充人力,就要投资。老蔡已经不能再从家里拿钱,他和支持的父亲吵的快要断绝关系了。老蔡相信未来,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已经包装好了品牌和自己的形象,他觉得亲自出马,应该与众不同。但生活常常是无情教训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他的计划成功了,但没有赚到钱。他的名字镀金了,他本人的口袋被他的名字掏空了。我可以一走了之,他不能,他要东山再起。每一个失败者,都有这么一颗伟大的雄心。我同情他,但解决不了资金来源。他做出了裁减人员的决定,我首当其冲。这让我有的点意外。我本意还是想和他坚持坚持,共渡难关的。然而,他在名单上一划,让我清醒了,打工和老板之间,不存在真正的友谊和感情,一切不过是利益。这是他给我上的最后一课,对我漫长的打工生活,这也是最有价值的一课。
老蔡出家了,已经铁定无疑。
我想不开的是,一个斗士一样的年轻人,怎么会选择出家,壮志未酬,这要多大的勇气,或者,是遭遇了多大的绝望,和多少无法解决的问题,才促成他放下过往,一心向佛,皈依清净?他一直是进取的,其他的一切都隐藏的很好。是什么因缘触发了他心里的这个机关?对这种皈依,我是不看好的。是被逼的自愿,不是发自内心的需要,是一种权衡之术。
我为是他而感到不解和迷惘。
在我的生活里,有无数仓皇时候,但没有逃避这个词。趋利避害是世人的正常选择,逃避,是“小我”和姓名的双输,如做小偷,心里有的充分理由和冒险的精神,受损的只是他的外在形象。当意识到代价巨大的时候,他会接受教训, 默默不言,成为隐秘的大偷,或者改良,回归正常。出家不是个好选择,出家的小偷,还是小偷。只是,穿上了居士的衣服,掩盖了现实的真实,“小我”并没有发生变化。
老蔡不是这种人,这是一个仓皇的决定。他是有大志向的人,在商场折戟沉沙,常有的事。他肯定还遭遇了其他的变故,断了俗念。或者,他只是需要借力,或者找个时间喘息。无论怎样,他穿上了居士的衣服。
回忆他的雄心勃勃,我一厢情愿替他开脱。
我也好久没有去潮汕地区了,老蔡真实的遭遇怎么样,我不知道。我还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去潮汕了。
那时我二十几岁,青春蓬勃,满怀希望,力量无穷。潮汕地区落后得像个炼炉,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样,但我没有成为一颗丹药。曾经像一颗药丸一样滚个不停,五年多的时间里,在大潮汕跑来跑去,只为了一口吃的。离开之后,除了身份未变,工作一直在变,谋生的地方一直在变,生活一直在变,“欧阳杏蓬”一直在变,我没有变。我想告诉你,无论经历多少仓皇,我还是原来那样,你相信不?
呵,濒临死亡了,我还是当初那般天真、幼稚、单纯,心怀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