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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情人节的玫瑰
作者:陸文濤  发布日期:2024-01-01 20:12:31  浏览次数: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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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刚来雪梨不久的一个夜晚,当时找到一份在餐馆里切菜的工作,工作时间

从下午一直到午夜,每天下班以后,最后一班火车已经开走。所以我只能到市政厅前的巴士站去乘夜间巴士,我打工的那家餐馆离巴士站有大约一公里的路程。通常巴士一小时只有一班,所以下班后我总是慢慢地走过去,一边欣赏着雪梨的夜景。

打工的确是很辛苦的,但夜色的美丽使人有时能暂时忘记繁重的心理负担和肉体 折磨,每当我边欣赏夜色边漫步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注意起周围的人群。雪梨尽 管不是一座不夜城,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街上也会有不少的行人,其中有匆匆的打 工仔,有浪漫的情侣,有沿街乞讨的乞丐,有卖“热狗”的小贩。

这天是二月十四日,澳洲的日历上写着这一天是“圣瓦伦丁节“,也就是俗称的“情 人节”。

  这一天下班特别晚,因为那些来就餐的情侣们,无论年纪大小,个个是含情脉

脉,在喝酒、喝咖啡及轻曼的舞步中,消磨一年中仅有的以情人为主题的节日。当我离开餐馆的时候,其实已经早过了午夜。

  我一边沿着乔治街向市政厅走去,一边回想着远在中国的妻子和女儿,我离开她

们已经一年多了,虽然当时我正在帮助我妻子办理陪读来澳,但那时候签证率已经很低了,我对此虽滿怀希望,却不抱任何幻想。

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了市政厅前的汽车站,我站在车站边上的一家叫做“亚历山 大” 咖啡店前,一边漫无目的看着来往的人群,一边等待着夜间的巴士。二月份的雪 梨,正值夏季,一位位打扮得性感的女人,在我的面前舞动着剪刀一样的秀腿,夹带 着一阵阵的香风,几乎所有的女人手里都拿着一束或一支红玫瑰。有一位当地人告诉 我,如果在情人节晚上,有哪个女人手里不拿一束花在街上走,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这几乎是向世人宣称,世界上没有人爱她。

  突然,我看到一位亚洲姑娘,梳着一条马尾小辫儿,上穿一件白衬衫,下着黑

裙、黑丝袜、黑皮鞋,左肩上背着一个小黑包,手里拿着一枝装在透明塑料盒里的红玫瑰,她身材不高,但很匀称,细眉大眼,圆圆的脸。她在车站停了下来,来回走动了几步,又看一下表,转身走到了车站边上的一幢大楼前,她在大楼前的石阶上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又拿出了一支笔,在打开的小本子上记着什么,那枝深红的玫瑰一装在透明塑盒里的玫瑰静静地躺在她脚边的地上...

巴士来了,我随着人流上了车,由于夜间的巴士一小时才有一趟,所以车上人多 了一点,我在司机后面的座位上坐下,我一般喜欢坐这个座位,因下车时比较方便, 这时那位刚才在车站上引起我注意的亚洲女孩也上了车,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大多 的座位已经有人,就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她提的那枝装在透明塑料盒中的玫瑰放在了 我们两人之间,我一直注视着她,也许她被我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腼腆地用英语 对我说:“这花是我们老板送的!”

“那么说你的老板爱上你了?”我用英语开玩笑地对她说。

“不是的,今天晚上在我们店里工作的每一个女性都会得到老板的一支红玫瑰。” 她红一下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你的老板可能是一位大师级的情人了!”我有点调侃地说道。 我們都笑了。 夜间巴士上完客以后,很快就启动前行了。她告诉我,她叫凯伦。

  我不得不每天去学院一次,只是为了报一个到,这样可以保证我的出勤率在百分

之九十以上,移民局就不会来找我的麻烦。移民局对外国留学生的条例是必须缴学

费,必须参加上课,每周打工不得超过二十小时,必须买医疗保险,才能在澳洲呆下去,我不得不照此去做,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呆下去,可是我知道我必须呆下去。

  当我走进计算机室的时候,突然发现凯伦正坐在计算机终端前做功课。我走到她

身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嘿,你好!”我向她打招呼。

她很惊奇地望着我,“你也在这里读书吗?”我无可奈何地回答:“其实我只是为了 报一个到而已。”“我也一样,”她说:“只是我还是想学点东西,所以还是修了两个单元。” 她向我解释道。

  我告诉她我要回家了,因为我已经签了名,今天的任务算完成了,她说她也要回

去,下午要上班的,于是我就开车,先送她回了家,然后自己再回去。自从我做了这份餐馆工作以后,我的生活基本上是上午起身先到学校报到,然后回家吃饭,下午去打工至深夜。

  晚上,打完工以后,我又在车站碰到了她。

  这一次,我们已经相当熟悉了,凯伦告诉我,她最近刚找到这里附近的餐厅服务

生的工作,工资虽不高,但是工作时间还算自由,前一段时间她患胃出血,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

“才休养一个多月?胃出血是很伤元气的,你应该多休息一段时间!”我从内心里 觉得凯伦有点不太珍惜自己。

“我实在没有办法,要缴学费,本来我想问男朋友借一些钱来付学费,可他说什么 也不肯。”凯伦说着有点哽咽。

“那又为什么一定要找他做男朋友?”我感到很困惑地问她。

“其实我也很矛盾,”她叹了一又气说:“他帮我办了出来,我也实在不大好意思离 开他,中国人在感情问题上总是冲不大开的......”

“不谈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我提议,因为我实在不希望在一种不愉快的气氛中乘 坐巴士回家。

“对不起,”她歉意地笑了笑,“我不应该讲这些事情,但是我有时苦闷,见到比较 谈得来的人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她住的地方离我的住处不很远,但是离车站很远。如果想抄近路回家得穿过一个

大公园,夜深人静,走夜路令人胆颤心惊。我知道她这是在暗示我,希望我用车送

送她,我曾用车送她回过家,她知道我有车,我乘火车和巴士上下班,只是因为在市中心我无法找到一个免费的泊车位。

  我很愿意送她,我这样告诉了她。她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接受了,我希望能在

夜里打完工以后能与人交谈,因为白天与我一同分租房子的人要去打工,晚上回家后他已经熟睡,我自己打工的时候除了与一同工作的外国人说几句英语外,几乎找不到人说话,打完工只好回家看电视,要不然心中胡思乱想远在千里之外的妻子和女儿,半夜里有时睡不着,只能起身写信以消磨时间。现在我有一个机会,能和一个讨人喜欢的女人在深夜里交谈,这对我来说已经够奢侈的了。

下了巴士以后,我就把凯伦带到我的车里,然后开车送她回家。我们是同学,又

是同路,我知道我需要和人交谈,我知道我有点喜欢凯伦。

一天早上,凯伦打电话来问我是否有空接她一同去学校,她说她今天没有课,只 是去报一下到,然后请我一起去中国城“饮茶”,我很高兴,我一直孤孤单单,能有机 会和凯伦一同去“饮茶”,的确很令人兴奋。

在东海酒店里,我们在服务生的指引下坐了下来,凯伦说“我很喜欢‘饮茶’,因为 可以吃到各种各样的小点心,星期六或者星期天,我总是希望我的男朋友小秦一同与 我来‘饮茶’,可是他经常找借又推辞......”

“为什么呢?”我很好奇。

“我想,”她停顿了一下说,“他也许认为花费太大了。” “不过,说实在的‘饮茶’并花不了很多钱。”我有点不安地解释道。 “我知道,”凯伦无奈地摇了摇头,“小秦一向是一个很节约的人......” 接着就开始数叨起她的男朋友小秦的孤寒来,我不由为凯伦悲哀了,我知道在澳洲有不少中国人的确有些变态的节俭,小秦似乎就是其中之一。就在凯伦胃出血的时 候,他仍叫凯伦去打工挣钱。“如果你不打工的话,下星期谁帮你付房租。”凯伦噙着 眼泪说。“不要想这些不高兴的事情。”我只能安慰她。

  不久我与凯伦就成了好朋友,她经常向我谈她的家庭,她的父亲,她告诉我她的

母亲早就在一场灾难中不幸逝世。我也告诉她我的家庭,我妻子和女儿。她很羡慕我的家庭,但是,我已经和我可爱的家庭离别了很长时间了。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似乎我们的友谊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围。我们尽管没有肉体上的接触,但我总觉得和凯伦在一起,心里很是愉快,至少可以暂时忘却过去的一切烦恼和悲哀,人是很脆弱的,我想至少我是这样的。

有一天早上,我被一个电话铃吵醒了,我拿起电话,是凯伦的。她喘气很急促, “我有急事找你,你是不是马上能过来一下?”

  尽管我睡意朦胧,但我还是答应她马上起床去看她。

当我来到她家时,发现凯伦两眼红肿,似乎刚哭过。 “你能不能陪我去买车票,我要离开这里。” 她很坚决地说:“不要问为什么,如果你愿意陪我去的话,在路上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我同意了。

汽车开动以后,凯伦略带沙哑地对我说:“我决定离开小秦了,因为昨天晚上他打 了我。”

我侧了一下头,看到凯伦眼里已噙满泪水了,她顿了一下继续说:“小秦上个星期 买了一辆车,昨天晚上我想学开车,结果不小心把车撞到了树上,他就打了我一个耳 光,叫我滚。”“他打了你?”我很惊奇,“你有没有报警啊?”“没有,我知道小秦已经黑 掉了,如果我报警的话,说不定他会被遣送回国的,他毕竞是帮我办出来的人,我不 能这样无情。不过我是再也不能和他一同生活了。”“那你决定去哪里呢?”我问她。

“我有一个朋友叫乔,刚从雪梨大学毕业。他是从布里斯本来的,他的父亲是个很 有钱的钻石商人。现在也在布里斯本找到了一份工作,我想到他那里去。他曾经说 过,他很喜欢我,想與我結婚。我当时没有答应,现在想想如果他确实不错的話,与 他结婚也是一条路,你说呢?”她在征求我的意见吗?我该如何回答她呢?

  很快,我们就到了中央火中站的售票处。

“我想坐长途汽车去布里斯本。”凯伦看了我一眼。我很不理解地问她:“为什么要 坐长途车呢?车子会很颠的,且要花那么长的时间。”她笑了一笑,“我想看看澳洲内 陆的风光,调节一下情绪。”

“请相信我,在澳洲内陆旅行或许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我曾从佩斯乘火车来雪梨, 差点没把我闷死...”

“我已想好了,就乘长途汽车去。”她很坚决地拒绝了我的建议。 “你很顽固,”我装着生气地对她说。 她笑了笑抱歉地说:“对不起,也许我真的很任性。” 两天以后,凯伦走了,她留下了两个箱子在我的住处,说她会回来取。我没有去

送她,因为我要去打工,她的车是在傍晚出发的。

  晚上下工后,我依旧沿着乔治街走到汽车站,路上的夜景似乎仍在重复着昨天的

故事,但我的心情却有点惆怅,我知道今晚在汽车站上我再不会碰到凯伦了。

发生戏剧性变化的是一星期后的凌晨,我被凯伦的电话吵醒。 “对不起,我又打扰你了,”凯伦在电话里说。 “有什么急事吗?”我从她的又气里觉得事情有点蹊跷。 “我遇到了一些麻烦,我想请你帮忙。”她急急地说。 “我和乔很不开心,我现在住到了旅馆里,你今天能来看我吗?”她哭泣着说。 “什么?你让我今天来看你,你知道雪梨与布里斯本有一千多公里路吗?这倒不是

主要的问题,我还得去打工呢?”我有点不知所措。 “你请假来,”她很坚决地说,“如果你不来我就自杀!” “你不要成胁我,我一定想办法来就是了,”我尽量想把气氛弄得活跃一点,“凯伦,我可不是来收尸的啊!” 她笑了一声,告诉了我她的地址和电话:“你干万不要报警,你如果报警,警察一来,我就从阳台上跳下去。” 挂了电话以后,我再也睡不着了,尽管才是凌晨三点,我只能斜倚在床上,等待天明。

  一过九点,我就打电话给航空公司,我要买当天去布里斯本的机票,航空公司告

诉我,只能到机场去买,我来到了我打工的餐馆,找到老板,告诉他我有一位朋友,在布里斯本想自杀,可又不许我报警,如果发现我报警,她马上就会跳楼,所以必须去布里斯本。

老板用像刚吃了一只苍蝇一样的眼光看了我足足有一分钟。 “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但是今晚我们的餐馆很忙......”他强调“我们”餐馆。 “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呢?”我将他一军。 “你那位要自杀的朋友是你的女朋友吗?”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但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回答他,接着又补充说,“尽管如

此,但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吧?如果你同意的话,我马上就走。” “噢,我可不愿意担 此责任,否则万一她有什么事,岂不是我害了她吗?”我看得出来,老板心里不大愿 意,但又中还是这样说。

“谢了,再见。”我说完转身就走。

  到了机场,买到机票后,我打电话给凯伦,告诉她我的航班和大概到达的时间,

请她在旅店里等着。

她答应了。

  当我来到凯伦所住的旅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凯伦打开了房门后,

就扑到我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我,她哭了,我进退不得,只能一只手提着行李,一只手轻拂着她的背部,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把我让进了房间。

这是一间面积很小布置得很简单的客房,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张大床和一张小 床,我放下了行李,凯伦为我泡了一杯咖啡,我一边接过咖啡一边说:“谢谢,凯伦,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等一下告诉你。”凯伦笑了笑回答。

“凯伦,别老是这样,我在雪梨都快急出病来了,千里迢迢跑到这里,你竟然说没 什么?” 我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算我不好,你先喝咖啡,”她很甜地说:“你来了,我就好了!”

  然后她又泡了泡面,我们吃面的时候,凯伦告诉我她与乔吵架的经过,她一路吃

尽苦头晕车晕得很厉害,到了布里斯本以后,乔开车来接地,她很疲倦,回到乔家里后就睡着了。第二天乔请了假陪她到黄金海岸等地玩,一连两天都很开心,那天当他们驾车回到家的时候,凯伦不小心车没停稳,就开了门,结果车门在院墙上蹭了一下,乔开的是一辆新车,这一下乔气得半死,半天没有理她。

“凯伦,这一段日子,你怎么老是把人家的车子搞出问题来,在雪梨是小秦的车, 在布里斯本是乔的车,你的运气看样子不大行啊!”我打断了凯伦的话。

凯伦笑了一下,继续说“我对乔说,我赔他所受的损失,包括保险费和下一年保险 费长价的费用。可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他很希望能与亚洲女人做一次爱,他不需要 我为他赔偿什么,只需要我能和他做一次爱,我又不是妓女,这怎么能等价交换呢?”

凯伦停顿了一下,很气愤地说:“我一气之下就走了,搬到了这里,本来想住一晚 就会好些了,然后回雪梨,可是晚上越想越觉得做人没劲,最后还是忍不住给你打了 那个要命的电话,把你骗到这里来了,说实话,我当时是真的想到死的。”

我叹了一又气,然后说:“我们一起回雪梨吧!” “既然来了,我就陪你玩两天”,她说。 吃完晚饭之后,凯伦突然对我说:“刚才你说运气不好,老是碰人家的车,现在我

们一起去赌场,看看我的运气到底如何?”说着走出旅店,来到路边,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睹场而去。

  这天晚上,凯伦的运气也真算不错,她拿出五百元作赌资,居然赢了五千四百多

元。

“你是职业赌徒了,”我调侃她,“在旅馆里吃泡面,然后去赌博。真是三生有幸遇 到你了。”凯伦大笑了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第二天早上,漱洗完毕,吃完早饭也不知道是中饭后,我打电话租了辆汽车。这

个租车行服务真不错,把车送到我们的旅馆,然后我们就驾车去了阳光海岸,在那里玩到天黑才回来。

当我们路过一个酒店时,凯伦让我停一下车。她奔下车去,跑进店里,一转眼又 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纸袋包着的酒瓶,她一边上车,一边说:“我们应该庆祝一 下!” “庆祝什么?”我不解地问她。她笑了笑,没有回答。回到旅館里,我们就开着电 视,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但谁也不看电视,我们离得很近,我可以嗅到凯伦身上一 阵阵飘来的淡淡清香,很快,我们就抱在一起,吻在一起了,似乎我们已经是一对多 年的情人了,突然她推开了我。

“不要这样!”她从我怀里抽出身来。

我默默地望着她,心中划过一丝失望。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失望,“我知道是我不好,这么老远把你叫来....” 她断断续续有点语无伦次:“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可是,”她停顿了一下,“我真的有点怕,我...” “好了,不用解释了,这本来就是两厢情愿的事 情,不用向我道歉,”我安慰她“我赶到这里是为了来救你的命,并不是为了来这里与 你做爱的。”

凯伦又一次投进了我的怀抱:“你真好!”

“为你,并不是为所有的人,”我笑了笑说:“正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我很喜欢 你。”我们又一次吻在一起了。

凯伦突然抬起头对我说:“我决定了,可是,你别让我怀孕啊!”

我笑了起来:“凯伦,说实在的,我到澳洲两年多了,的确还没有和女人做过爱, 我没有随身携带避孕套的习惯。”

“那我们出去买吧!如果买得到,我们就做;如果买不到,我们就取消。不过我们 一定是好朋友啊”,凯伦有点像对我,又有点像对她自己说。

“希望我们有运气,”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一下表:“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十分了。” 我们来到街上,所有的药店、超市都关门了。 “看样子,今天我们运气不佳,”我对凯伦说:“我们到酒吧里去喝一杯吧。”凯伦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我们走进一间酒吧,一边喝啤酒一边看舞池里的人跳迪斯科。

  不一会儿,我们也加入了跳舞者的行列,一场舞跳下来,我们都大汗淋漓,不得

不上厕所整理一下,我意外地在厕所间里发现了一个避孕套自动销售机。

碰到了凯伦以后,我就问她:”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她顽皮地笑了笑:“你买到了一样东西,我也买到了。”  

  回到雪梨以后,凯伦在我的地方住了两天,就在东区找到一个两房一厅的公寓与

一对夫妇分租。凯伦告诉我,她决定进新南威尔士大学去读书,所以她要住在近学校的地方,我提醒她正规大学的学费很昂贵的,她说她一定能等到钱。

  以后的一段日子,凯伦与我的接触逐渐少了。

两个星期见一次面或者一块吃一顿饭,喝喝咖啡或者干脆到一家汽车旅馆里租上 一间房去做爱。我总感'觉到凯伦有意避开我,我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有一天,我接到凯伦打来的电话,她告诉我她要回中国去一次,看看她父亲,并

且为她在一场灾难中死亡的母亲上一次坟。我问她是否要送她,她说不用,她自己可以去机场。她去了以后,一连几个月没有音讯,我仍旧过着几年前一样的生活,我经常打一两个电话给凯伦的房东,可得到的回答总是凯伦还没有回来。

  两个多月后的某一天,我再次去了电话给凯伦的房东,她房东告诉我凯伦已搬出

去两个多星期了,我感到很失落,但又无可奈何,我知道我失去了凯伦。

半年以后,我的一位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份周末的工作,在牛津街上的一家外卖

店里做厨师。这是一家很小的外卖店,但周末生意很好,所以也就特别的忙。我愿意做这份工作只是为了排遣一下凯伦失踪后心中的失落,另一方面也想多挣点钱,这样可以多寄点钱回家。

  中午的时候,我正在炸薯条,突然看到一个长得很像凯伦的女子,走进了店门,

我从厨房的小窗里看着她,她显然没有留意到我。我感到吃惊的是凯伦的衣着和打扮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她穿一件桃红色的羊毛小背心,下穿一条黑色的短皮裙,黑色的网眼丝袜使她的腿看上去非常性感,她买了点什么,就拿着外卖盒匆匆地穿过马路,在街对面的一扇门又消失了。

我呆呆地望着,手里的活慢了下来,老板在一旁看到了,就对我说;“那是一个中 国女孩,是我们对面妓院里的妓女。”老板说着向我挤了挤眼,继续说:“如果你有兴 趣,下班以后,过去玩一玩嘛!做工的时候别三心二意的。”我心中非常的难过,终于 明白凯伦不和我联系的原因了。下班以后,我还是去了那家妓院,这是我第一次上妓 院,我走进了那扇门,上了楼梯,一个女人把我迎进了房里,房里的沙发上坐着两三 个女人。

“先生以前到这里来过吗?”她很客气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 “我给你介绍一下,”她指着一个黑头发的女人说:“这是菲娜,是法国人。” 她又朝坐在另一边抽烟的一位金发女郎介绍道:“这位是澳洲本地的小姐德伦丝。

坐在她旁边的那位是来自泰国的美女琴娜”。 我朝她笑着,摇了摇头说:“你这里快成联合国了。”她也大笑了起来。 我说:“我想找凯伦,我是她的朋友。” 她很惊奇地望着我:“我们这里没有你所说的那位叫凯伦的‘朋友’。”她故意强调了

一下朋友。 我似乎明白了,她之所以要强调“朋友”,大概是妓院里没有朋友的缘故吧。 我抱歉地说:“我要找那位中国女孩,今天她穿桃红背心和黑皮裙子...” “噢!”她好像是恍然大悟地说:“那是莉莉,不是凯伦,也许她以前叫凯伦吧!不

过我们不知道,她又接着说:“她现在有客人,你要等一下,”她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 钟说:“大概要十分钟吧!”

  我在另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了放在沙发上的一份报纸,瞬间,我看

到那个泰国女人,向我挤了挤眼,我没去理会,开始看报纸了。

一会儿,我听到一阵关门的声音,凯伦跟着一个中年男人,从一间房里走了出 来,那男人看上去还算有礼貌,走到楼梯又时,回头对凯伦说了声:“谢谢”,就下楼 去了。

凯伦回转身来,正好与我打了个照面,她楞了下,我站起身来,那个刚才接待我 的女人对凯伦说:“莉莉,这是你的客人。”

凯伦看了我一眼说:“进来吧。”

我跟看她往房问里走,那个女人在身后对我说:“半小时六十块。一小时一百一十 块......”

“噢!对不起。”我赶紧从又袋里掏出钱来,邀给那个女人。 凯伦领我进了房间以后,把门关上,看也没看我就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在对面外卖店打工,看到你去买午饭,外卖店的老版告诉我你在这里。”我向

她解释。 “那个杂种,”凯伦骂了一句,她边说边脱去了皮裙子和小背心,只穿着胸罩和非常性感的蕾丝内裤。

她狠狠地说道:“我需要钱付学費,需要钱搞身份,你知道一个妓女挣的钱可以抵 得上一个小餐館吗?”

  她不等我说话就帮我脱去了衣服,帶我走进了浴室,她帮我洗澡,她特别仔细地

清洗着我的下体,就像在清洗一件出土文物一般。洗完之後,她又帮我擦干身体,帶我来到了床上。

“趴下,我先替你按摩一下。”她命令道。 我转过身去,凯伦便骑在我身上,倒了些油在手上,替我按摩起来。 我对地说:“这很舒服,以前我妻子替我按摩过,好几年前的事了...” 凯伦问找:“你妻子的陪读签证怎么样了?” “已经被拒签了,上个星期的事,”我告诉她, “她打电话来说不知何时能见到我,她在电话里哭了,这是我出国多年来第一次听到她哭....” 我叹了一又气:“我离开上海时女儿才三个月,现在都会叫人了。” “别难过,”凯伦边按摩边安慰我说:“我想你们一定会团聚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你倒像是移民部长一样。”我调笑她。 “你这个人老是这样讽刺别人,”她似乎有点不高兴。

“转过身来吧!”她边说边从我背上爬了下来。

她取了一个避孕套,拿在手里向我扬了一扬:“这次不需要你连夜到酒吧的厕所里 去买了。”

我们都笑了起来。 她撕开避孕套的包装,把避孕套放在嘴里,然后用嘴把它帮我戴好。 做完以后,凯伦略带抱歉地对我说:“我们在工作的时间做爱是没有高潮的,”她

继续解释道:“高潮会使人疲劳,我还得继续工作,所以对不起了。” 她起身披上外衣,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用打火机点上,她吸了一又烟,然后对

我说:“时间差不多了,可以穿衣服了。” 我穿好衣服,她送我到门又的时候对我说:“你是个不错的人,我看这是你第一次

上妓院吧?你也需要正常的性生活,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那是个录音电话,如果你 有什么事,可以留下语音,我会打电话给你的,我可以到你那里去,”她笑了一笑补充 说:“是免费的。”

我摇了摇头对她说:“凯伦我很难过......“

她猛吸了又烟打断我的话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这是婊子的世界,我也没有办 法,我需要钱。这些钱靠我打工是挣不够的。”“我理解你,”我对她说:“但这并不能 减少我心中的悲伤...

“不要难过,你是我情人节遇到的男朋友。” 她笑了笑,“这对我很重要,我想这种机会对我来讲不大会再有了.” “你还记得一切吗?”我问她。 “记得,永远会记得那个情人节的夜晚,也记得我们在布里斯本的故事。” 她叹了一又气接看说:“但是你有家庭,你会幸福的,你不是属于我的.” 

  离开妓院以后,我在街上徘徊了许久,才闷闷不乐地回了家。

  不久,我便辞去了那份周末在牛津街外卖店的工作,因为我不想再看到凯伦从妓

院里走出走进,我并不鄙视她的工作,我知道她需要钱,但是我无法排解心中的难

过。

  几年以后,澳洲政府公布了新的居留政策,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申请等待,我终于

解决了身份问题,接着,我的妻子和女儿也在中国申请来澳与我团聚,前后又花了近一年时间。当我给妻子和女儿买好机票后,我接到了凯伦来的电话。

凯伦很高兴地告诉我:“我毕业了!”“恭喜你了!凯伦,”我从心底里为她高兴。 “我在半年前也已经拿到了身份!” “那你的妻子和女儿何时来澳洲呢?”她很关心地问我。 我告诉了凯伦她们的行程。 “那我也得恭喜你了,恭喜你们合家团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星期六晚上你能不能陪我去参加一个派对?”她的语气很坚决,似乎不容人否决。 “我准备从星期四开始休假,你真会挑时间啊!”从心底里讲,我一直认为凯伦是很有灵气的。

  凯伦关照我,星期六晚上衣服一定穿正规些,她来接我。

  星期六晚上,我穿好西装,等凯伦来接我,晚上六点凯伦来了,她那天的确很高

兴,也很漂亮,穿了一套紫色的夜礼服,在坦露的领又上挂着一条白金链,挂件是一颗不小的钻石,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凯伦,你真漂亮。”我掩饰不住惊奇地对她说,“谢谢!”她迷人地微笑着。

我们一同乘凯伦的车去参加典礼派对,凯伦这天开了一辆崭新的白色 “马自达”跑 车。

“这辆白跑车配你真是绝了,我不是想恭维你,我觉得这一切怎么像部电影啊!” 我有点不知所措地说。

“也许人生就是一部电影吧!”凯伦意味深长地回答。

  凯伦是带我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派对。派对结束后,凯伦把车开到了雪梨歌剧院

边上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我在这里租了一间靠水边的套房。”她看着我说。

我迟疑了一下。 “不要推脱吧!也许这是我们一生中最后一次一起过夜了,”她似乎在劝说我:“你太太下星期就要来了。噢!对了,我刚才忘了告诉你,我明天就要离开雪梨了。” 我扭头看看她:“为什么呢?” “我在墨尔本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我也想换一下环境。”她解释道。

  我打开车门,走下车来,凯伦也下了车,把车钥匙交给酒店门又的服务生,他把

车开走了。

  我们走进了凯伦预定的房问,关上门以后,凯伦突然转过身来紧紧地拥抱着我,

好久,好久。

  她放开我以后,就打电话要来一瓶香槟,然后打开窗帘,窗下的雪梨歌剧院立即

跳入了眼帘,那座举世无双的建筑,在灯光的照耀下,正泛出一种奇特的光。黑色的港湾中,来往船舰上的灯火犹如一点点游动的精灵,点缀在黑夜的幕布上。我们打开了香槟,一人倒了一杯,拿在手里走到了窗前,我俩轻轻地搂抱在一起,静静地欣赏着这美好的一切......

第二天,凯伦驾车去了墨尔本,临走的时候,对我说:“我们是真正的一对情人, 永速是情人,是情人节遇到的情人。别忘了,情人节那天,买一枝花插到你窗台上的 花瓶里,算是对我的祝福吧!当然,我也会同样做的。”

凯伦走了。 

十一

  不久,我的妻于和女儿都来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一切都算安定下来了。

  又是情人节了,夜已很深了,我坐在窗台前,听着从另一间房间里传来熟睡的妻

子和女儿均匀的呼吸声,看着插在花瓶里的红玫瑰,我写完了这篇小说,作为我对远方凯伦的祝福,作为我对生命轨迹一段插曲的纪念。

              一九九六年情人节于雪梨

                  (完)

         发表于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东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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