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短篇中篇

短篇中篇

西贡小姐
作者:刘放  发布日期:2009-12-27 02:00:00  浏览次数:2741
分享到:
人都说爱情象一张蜘蛛网,进入爱情就象小虫子陷在蜘蛛网里,轻易就挣扎不出来了。杰夫现在就深深陷在这么一张网里,他心甘情愿地被看不见的情丝牢牢缚住,挣扎不出来,也根本就没想到过要挣脱出来。在爱情面前,人人都有自虐倾向。
杰夫是随父母移民来澳洲的。在香港,他读的是大学商科,还没拿到学位,就移民过来了。他在澳洲要继续读完大学课程,才发现英语根本不行,听课象鸡听鸭讲。于是只得暂停大学的课程,先到TAFE学院恶补英语。
这种英语强化班是专为新移民而设。习惯了香港压迫式教学的他,一下子被这种开放式的语言教学吸引住了。在教室里,老师不象讲课象聊天,学生不象上课象游戏。杰夫觉得茅塞顿开,对学习英语产生了浓厚兴趣。他的英语水平一下提高了。
老师的教学方法之一,就是让他们各自找一个伴侣,练习对话。杰夫的伴侣是一个叫琴的越南姑娘。
每次练习对话,杰夫就找琴,而琴也总是等着他来找她。一旦形成一种默契,别人也就认同了,连老师也开玩笑说,看来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PARTNER。说得两人都脸红了。脸一红,别人就笑得更厉害了。
杰夫正是翩翩少年,而琴也正是花季少女。两人在一起若是不擦出一点爱的火花,那才是不正常的。
琴 约莫二十岁,象许多亚洲女孩那样,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得多,顶多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她的身段苗条得象杨柳枝,曲线美妙得象五线谱上的音符。一头乌 黑的长发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直垂到腰眼。只要她轻轻侧一侧头,那长发就的溜溜的转动,如微风吹动的黑色波纹。光润的脸洁如美玉,两只大眼睛黑漆如墨。很多 时候,她的口不说话,而是用两只眼睛跟你说话。而杰夫也能在她的眼睛中读出话来。
杰夫早听说过西贡是出美女的地方,越南也号称是东方美女国。当年的南越战场,不知迷倒了多少美国少爷兵。来澳洲后,他曾特地到越南移民聚居的卡市看了看,却令他大失所望。没想到眼前真的出现一个西贡美女。
最令杰夫喜欢的,是她的温柔。说话时,琴总是低头含羞,语调温和。平日里,只见她静静地听人讲话,微微地笑,她自己极少言语。更从未见她尖声大叫,或放声大笑。杰夫就喜欢这类女孩。他从心底里不喜欢现代开放型的那类女性。
奇怪的是,她那一对美丽大眼睛总是带点哀伤和忧郁。这种哀伤和忧郁与她的年龄不符,与她的美丽更不协调。这种哀伤让人怜惜,令人痛心。杰夫一直想找到她忧 郁哀伤的答案,解开她心中之谜。但苦于没有机会。人的心就象一把锁,要找到开这把锁的钥匙,须要时日,须要耐心等待。
琴的心灵手巧也让杰夫心羡。一日,只见几个女同学团团围住了琴。大家都在观赏琴身上的一袭裙子。这是条米黄色的短裙,穿在她身上显得优美得体,线条分明。但在杰夫看来,美是美在琴的身段,而不是裙子本身。对漂亮的模特来说,拿一块布随意裹起来,也就美伦美奂。
有个女孩问她:“是哪个商场买的?我怎么没见过这个款式?”
琴轻轻一笑:“这,这是我自己缝的。”
“缝的?你有机器?”
“不,是用手工,用针线缝的。”琴有点腼腆。
女孩们啧啧赞叹,有几个女孩更是上前七手八脚将裙子翻起来看。琴羞得赶紧捂住了裙摆,眼睛却向杰夫一瞥,轻轻地,象一阵清风掠过。杰夫本无意偷看什么,只因女孩们动作过快,令他猝不及防。琴这一瞥,他的脸也刷地一下红了。只觉心旌摇动,神思恍惚。
女孩们还在围着琴问得没完没了。现代年轻女性都是时装的俘虏,整天跟着时装潮流团团转,挑得眼花缭乱,象猴子摘苞米那样买一件丢开一件,到头来没有一件衣服是满意的。象琴那样自己动手缝制衣服,穿着又简仆的女性,确是越来越少了。
从此,杰夫脑子里又多了些胡思乱想。他越来越想接近她,了解她。而琴总是与他若即若离,总是那样不苟言笑。她将她的心锁得严严实实。她越是这样,就越显得神秘莫测。
其 实杰夫自己也是有点内向的人。他虽长得高大,却有一种文弱书生气。透过深度近视眼镜片,他的目光显得单纯,象个大孩子。他对香港的新潮女性抱有偏见,觉 得她们过于热情开放,追起男孩来外露而直率,不够温柔,不够女性,有时简直就是胆大包天。这也是杰夫至今没有女朋友的原因。
他心目中的女朋友,是象他母亲那种类型的传统淑女。朋友们都说,如今这样的姑娘只能从壁画里或唐诗中去找了。也有人开玩笑说他这是“恋母情结”。连他妈妈都打趣他,“当心打一辈子光棍!”
如今面对琴,他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但是,琴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她心里有没有他?他也没有把握。似有,又似无。
他 发现,琴每天总是喜欢坐在靠近墙角一个固定的座位上。他因此也每天早早来到课室,有意坐在靠近她的位置。这样,他就有了更多和她说话的机会。甚至,他能 感触到琴的长发飘动时的轻风,闻到她呼吸时送出的香气。女孩子连呼吸都是香的,所以古人说是“吹气如兰”。不象男孩子,总带点口臭。杰夫也深信,女人是清 的,男人是浊的。
他天天有意坐在她身边,琴似有所知,又似不知。一天,杰夫因路上塞车迟到,心想今天是肯定坐不到琴的身边了。可当他气喘吁吁地跑 进课室,一眼就看到他平日 坐的座位上放着琴的书包。见他进来,琴隋手就将她的书包拎起放在地上。她也没有抬眼看他,这一切都象是那么随意、自然。但杰夫心里明白,她这是在为他 “占”着座位。杰夫心中一热,就有点手足无措,走路差点拌倒了。
这时全班同学都转过头来看他。琴也看了他一眼,却与他的眼光相遇,两人都迅速移开目光,脸红了。琴把头低下,再不转过来。
杰夫回味着刚才那四目相对时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心潮澎湃,难于自已。
这一天的课,杰夫没有听进去多少。发言也是丢三拉四。下课了,同学们都陆续离去。杰夫故意慢吞吞地收拾书包,他知道,琴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课室。
一会,课室里就只剩下他和琴俩人。开始,他们谁也不说话。整个课室静悄悄的。
终于,杰夫打破了沉默:“你怎么还不走?”
琴突然用广东话作答:“这课室又不是你的,我爱不走就不走。”
杰夫大吃一惊:“你怎么会说广东话?”
琴淡淡地说:“我在香港住了五年,在香港学的。”
“怪 不得,发音挺准的。”杰夫也改用广东话交谈,顿时觉得亲切了许多,感到距离拉近了。他们就这样,时而英语,时而广东话交谈起来,因为琴的广东话没有杰 夫好,杰夫的英语没有琴流利。他们从开学以来总共加起来也没有这个下午讲的话多。琴好象从未有过这样快活。她的眼睛流露出少有的兴奋。
讲到后来,杰夫就问:“琴,问你个问题,你怎么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课室?”
琴沉吟了一下,眼睛里又现出哀伤和忧郁。良久,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我是个没有家的人……”声音有点凄凉。
杰夫看见两滴泪水从她白皙的脸颊上徐徐流下。杰夫不知所措,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又不知错在哪里,急着问:“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琴长长地叹了口气,抹抹眼睛,用一种老于世故的口吻道:“唉……算了吧。人跟人是很不一样的。你还是让我平静吧。”
杰夫心里沉沉的,一把抓住她的双手,眼睛对着她的眼睛:“听着,琴,你应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我要知道。因为我爱你!”情急之下,杰夫毫不费劲的说出这句话。他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
琴挣脱了他的双手,用书包遮住羞红的脸:“快别说这样的傻话。这对你对我都不合适。”接着,她又重复了刚才那句话:“人跟人是很不一样的。”
杰夫急了:“我不管什么一样不一样。请相信我,我能帮助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包括去死!”
琴用手掌捂住他的口:“越说越不象话……”她看了看表,“好了,我该回去了。”她拿起书包就走。
“你怎么回去?我送你。”杰夫知道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想送她回去。
琴头也不回:“不用。我坐巴士。”
“不,我开车送你。”杰夫还要坚持。
“你别逼我。把我逼急了,今后再不理你。”琴一甩长发,发稍打在杰夫脸上。
“那,请留个地址,我有空去看你。”杰夫说。
“天天见面,不要你来看我。再说,我没有家,也就没有地址。”
“没有地址你住哪里?”杰夫不相信。
“我住在鬼住的地方。”
听到这里,杰夫愣了一下。“那,留个电话总可以吧?给你打电话总可以吧?”杰夫近乎哀求了。
“电话也没有。看巴士来了,我走了。拜!”
杰夫一看,巴士真的靠了站。琴一溜小跑,长发飘呀飘的。
杰夫看着她上了巴士,又怔怔地看着巴士远去。他象丢了魂那样,久久站在那里,直到天黑,路灯照下来,看到自己的影子,他才如梦初醒,转身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二

回到家里,杰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晚饭时,只见爸妈都在,这才想起今天是周末。爸爸在报馆上班,平日是很晚才回家的,晚饭通常都是他和妈妈两个人吃。
杰夫想到又有两天见不到琴,心里就懊丧。他端起饭碗,常常就呆住,忘了往嘴里送饭。妈妈是很细心的女性,她跟爸爸交换了下眼色,就笑着问杰夫:“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杰夫放下饭碗:“不舒服。”就径自回房去了。他关上房门,一头倒在床上。隋手按下CD的键,喇叭里马上传出一个女声一样的男歌星在声撕力竭地唱:

明明知道相思苦,
偏偏对你牵肠挂肚。
……

他连忙噗一声关掉CD。只是闷头想心事。重重叠叠的都是琴那忧伤的笑,那忧郁的眼神。尽管他如此爱她,但他一点也不了解她。琴的身世是个谜。她为何说她没有家?她为什么总是忧伤?她有什么不寻常的身世?想不出,摸不透。她到底是什么人?
杰夫象钻进一个怪圈,怎么也找不到答案,怎么也走不出来。于是他彻夜难眠。
好不容易熬过了两天,又是周一了。杰夫眼睛布满红丝,明显消瘦了。他这才读懂了“为伊消得人憔悴”这句词的含义。但是他也总算想好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今天上学,他反而象没事一样,坐在琴的旁边,再不多与她说话。偷眼去看琴时,发现她的眼眶也是黑黑的,象是没睡好。只是那头长发依然秀美,象柳丝,象瀑布,静静地垂在她的腰际。
下午下课时,杰夫也不等琴,自顾早早地发动他的本田跑车,开出校园。他把车子泊在巴士站附近的马路一边,人就坐在车里,眼睛则象侦探那样,紧紧监视着巴士站。
约莫过了一刻钟,才看见琴从校园里走出,长发在黄昏的风中飘呀飘的,婷婷袅袅向巴士站走来。一会,巴士来了。琴上了巴士。
待 巴士徐徐开动,杰夫这才发动车子,在巴士后面远远地跟着。巴士停,他也停,巴士走,他也走。他自己苦笑了一下。这不是在盯梢吗?象个轻薄子弟。但是他没 有别的办法,他只能这么做。爱情有时会让人去做一些傻事,包括去冒险,去做一些有悖常理的事。通常那些为了爱而殉情的男女,也都是在他这样的年华。
就这样停停走走,不觉已到了郊外。当巴士再一次停站时,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苗条身影飘出车门,琴下车了。杰夫赶紧打灯靠边。由于突然减速,后面一辆丰田车吱地急刹,传来一声粗鲁的骂声。
杰夫已顾不得那么多,眼睛紧跟着琴的身影。只见她横过马路,走进旁边一条叉道。杰夫不敢跟得太近,又生怕离得太远,不见了踪影。
他看看周围环境,发现这里是一片草地和树林。一群群牛羊在悠然地啃着青草,天上飘着的白云象是另一群绵羊。有的牛只昂起头,边嚼着青草边好奇地打量着杰夫的汽车。不时还可听到小羊羔咩咩的叫声。
好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
又拐了一道弯,眼前出现的情景却让杰夫目瞪口呆!他手中的方向盘一歪,车子差点撞上路边的大树。
他赶忙刹住车。眼前看到的,是一道高高的铁网围墙,铁网一直向两边伸展,望不到边。马路的尽头是一道大铁门,铁门下方则是一道小小的铁门,小得只容一个人进出。
一 个全副武装的警员就站在铁门外面。杰夫有点紧张,连呼吸都有点急促。他走下车来,再仔细看了看,只见这铁网围墙足有三四米高,顶端的边沿象卷筒那样往里 卷旅游圈,网身则布满了尖刺。在铁网的转弯处,高耸着一个岗亭,岗亭上两个巨型的探照灯正狰狞地俯视下方。再看那铁门旁边,赫然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几 个醒目的英文字:
女子监狱。
这一切都显得森严而恐怖。杰夫看见琴的细小身影就消失在铁门中,活象被这巨型怪物吞噬了。
杰夫象被人在头上猛击了一棍,头脑昏昏。他爬上车,马上掉头离去。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离开这里,又是怎样找到路回家的。
事情已经很明白,这个令她神魂颠倒,茶饭不思的姑娘,很可能是个囚犯。
但他又想,如果她是囚犯,她又怎么能出来上学呢?
于是他就又想,她会不会是监狱的工作人员?然他自己又否定了。她那么哀伤,那么忧郁,这不就是答案么?
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他又一次钻进了怪圈,出不来了。
这一夜,他又失眠了。秋夜的月光,水一样泼洒在窗外的花草上。秋凉如水,透过纱窗,使他有了彻骨的寒意。他睡不着,索性爬起,看着天边的月光发呆。过道里传来一声干咳,是妈妈起床了。妈妈显然听出他没睡。
隔着门,她小声道:“怎么还不睡,明天要上课。”他只得重新躺回床上,假装睡觉。
朦胧间,他梦见琴被关在铁笼里,手镣脚栲,哭得泪人一般。杰夫惊醒过来。天已经亮了。

                                                                      三

杰夫带着满腹疑问,又来到学校。也象往常那样坐在琴的身边。心里盘算着下课后如何跟琴谈话。琴神情自若,只是再不理他。
下课了,人们一个个离开教室。最后又是只剩下他们两人。杰夫正考虑如何开口,没想到琴自己先说话了:
“你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明白了?”杰夫吃了一惊。
“中国有句俗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昨天跟踪我了。”
杰夫语无伦次:“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琴转过头去,背对着他:“我一上巴士就发现了。真不害羞。现在还说不说爱呀爱的?”
杰夫想了想:“我爱你。不管你是什么人。但你一定要告诉我怎么回事。“
琴转过头来,仔细地打量着杰夫,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好象他是个陌生人。
良久,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你会纠缠不休的。现在告诉你关于我的STORY吧。我是个苦命人。我从一出生,不,我还未出生,就和监狱结下了缘分……”
琴开始讲述她那悲苦的身世。
她出生在越南西贡的一所监狱里。由于父母在南越政府中当过职员,西贡失守后,父母双双被抓进越共的监狱。她就出生在女牢里。也许是命中注定,她的一生从此就和监狱分不开了。
在狱中,母亲没有奶汁,她瘦小得如一只小猫,连啼哭的力气也没有。是同牢的难友在放风时爬上院墙中的椰子树,采下椰子,用椰子汁喂她,才没有饿死。
后来他们被放出来,父母就一直筹划逃离越南。由于凑不够钱给蛇头,因此总也不能成行。琴十岁那年,一个远房亲戚买到一只小渔船,准备逃走。亲戚同情他们的遭遇,就让他们一起上船。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们的船驶离越南,向大海漂去。在海上,遇到强台风。这只旧渔船经不起风浪,不久便翻沉了。
父母亲早已将两只充气单车轮胎缚在琴的身上。琴被另一只渔船救起,父母亲却被恶浪卷走了……
渔船在海上漂流了十多天,他们到达了香港,住进了难民营。这时许多国家已经不再接收越南难民。他们在难民营一关就是五年。难民营里也有人教小难民学文化知识。她就在这里学会了英语和广东话。
再后来,她幸运地被澳洲政府接收,来到了悉尼。她住在越南难民聚居的卡市,并在一间制衣厂找到工。
她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象一朵漂泊的浮萍。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一个男子。这男子也是越南人,长得还算英俊,又能说会道。十八岁的她,很快便堕入情网。 不久,他们同居了。
后来才发现男友是不能吃苦的人。他不愿打工,拿着救济金,整天上赌场混日子。有时连房租、饭钱都拿不出。同居后,就靠琴的工资生活,还偷她的钱去赌。琴伤心透了。
起初,她想以真诚的爱去感化他,用尽好言好语相劝。可是一切努力都毫无作用。于是他们常常吵架。最后终于分手,他搬了出去。
琴 又开始孤零零地一个人过日子。有一天,她下班回家,看到信箱里一张邮局寄来的包裹通知单。她看了姓名地址,没错,是寄给她的。但会是谁寄的呢?她想不起 来。通知单上没有写明对方的姓名地址。她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只是在香港难民营,她结识了几个姐妹,她们后来都各奔东西。有的去了美国、加拿大,有的留在香 港。那么,就有可能是她们寄来的。
第二天,她提早下班,带上证件,就往邮局取包裹。单纯幼稚的她,哪里知道人世的险恶。
当她办完手续,从邮局职员手中接过包裹的同时,两个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便衣警察冲上前来,扭住她的双手……
她被拘捕了,包裹里藏有海洛因。
她被关在拘留所里。接着是漫长的审讯。最后是判决。她也曾通过各种渠道,极利申辩自己毫不知情,是冤枉的。就连法官也表示对她有所同情。但是她无法找到有效证据证明自己无罪。她白天黑夜地哭,除了哭,她什么也不能做。法律无情,她最终被从轻判处五年监禁。
在狱中,她尝试过自杀。但在严密监管下,连自杀也不容易。后来一个同情她的女看守不断开导她,并给她送来〖圣经〗。在主的感召下,她终于熬过来了。
如今,她已经在狱中度过了三个年头。在她21岁的人生中,连难民营在内,她有十多年是在狱中度过的。
琴诉说着,虽然眼里含着泪,却十分平静。她显然已经能够从容面对人生的苦和难了。相反,杰夫却是无比激动,他脸涨得通红,胸中似有什么堵住,透不过气来。他高声叫道:“怎么能这样了案!简直是草菅人命!我给你请律师,我一定还你清白!”
琴苦笑了笑:“别费心机了。我们越南社区也曾派出最好的律师为我辩护。但是没有用。算起来,只有一个人能证明我无罪。”
“你是说你的前男友?”杰夫明白了。
“是的。我想过了,这肯定是他搞的鬼。他冒用我的名字接收寄来的毒品。如果平安无事,他就会来取走。若出了事,正好报复我。你想,他会愿意出来证明我的清白,然后他坐进监狱吗?”
“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连起码的良知也没有!”杰夫愤愤不平,“难道,天下就没有公理了吗?法律的公正何在?”
“世间的事,很难说得清。”琴反而安慰他,“也许是我前世作孽太多,今生就报应来了。”
杰夫久久不语。他又想起一个问题:“既然你在坐牢,怎么又上学来了?”
“这很简单。”琴解释道,“监狱有奖惩制度,凡表现特别好的,只要他们自己愿意,是允许出来读书的。不过仍然不是自由人,行为受严格监控,早出晚归都是有时间限制的。”
杰夫点点头明白了。此刻,他对琴除了爱,更有深深的同情。他已拿定主意,不管她是什么人,他同样爱她,以圣洁的爱去化解她的痛苦,以爱去碾平她生命之路的坎坷,以爱的甘露去滋润她受伤的心灵。他上前拉住琴的双手,想把她揽进怀里。
琴挣脱了他,后退两步。她嗫嚅着说:“不能,你不能这样……”她的眼睛看了看课室门口,“我不是个自由人,我现在没有这种权利。”
杰夫就说:“好,我等你,不管多少年!”他的喉咙有点涩。
这时课室门口有人走过,琴拿起书包:“我该回去了。”
杰夫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能的。“琴从书包里取出一张卡片,“我乘巴士时,这张卡要在巴士上打一下。他们就凭这个记录监控我的行踪。我不能乘坐任何人的车,除非得到允许。”
杰夫叹了口气。他明白了什么叫失去自由。
他又问:“我等你,你相信我吗?”
“这个嘛……慢慢再说吧。”琴掠掠长发,“我还有两年刑期呢,说不定你会改变主意的。再讲呢,还有你父母亲,他们能接受吗?”
琴说完这些,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说到父母,杰夫心里掠过一片阴云。
送琴上了巴士,杰夫驾车回家。

                                                               四

父母亲会怎么看琴,他们能接受她吗?琴的一句话,让杰夫心中生出许多忧虑。他深知爸爸,爸爸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那么妈妈呢?若是得到妈妈认同,就有二比一的优势,情况也许会好一些。趁爸爸还未到家,杰夫就把琴的事告诉了妈妈。
但没想到妈妈很吃惊:“这事不好办。你爸爸是社区的名人,我们家怎能找个贩毒的囚犯当儿媳妇!”
“不,妈,她是冤枉的!”杰夫分辩道。
“这事我可不敢作主!一会问你爸去。”
杰夫就心凉了半截。爸爸回来时,杰夫已经没有勇气跟他说了。
但妈妈还是对爸爸讲了。虽然妈妈尽量做出轻描淡写的样子,杰夫仍看见爸爸脸上抑制不住的愠怒。他发怒时不是脸孔通红,而是变得铁青。杰夫从小就知道爸爸的这种脸色,那是在他极端愤怒时才会出现的脸色。
他坐在椅子上,铁青着脸喝茶,喝了一杯又一杯,一言不发。
末了,他站起来,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大发雷霆,说话出奇的和气:“杰夫,我还以为你已经长大了。原来你还是孩子一个!”
他背着手,在杰夫面前踱着方步,走过来,又走过去。“你太幼稚了!就凭她一句话,你就相信了?那还要法庭,还要律师干什么?告诉你,关于卡市的事,我比你知道的多!”
“这……”杰夫想要分辩,爸爸已挥了挥手:
“快别傻了,睡觉去吧。你的英文补得怎么样了?真不知怎么读的书!”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爸爸就是这样,在家里向来说话不多,但一经他说出的话,就没有再商量的余地。有些事,爸爸是有点独断专行的。
这时杰夫心里反而平静了。他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已经想好他的路该怎么走。他的身上就有父亲的遗传基因。他一经想好的事,也是九牛拉不转的了。
次日早起,杰夫感觉心情很好。象所有热恋中的人那样,沉浸在幸福之中,连走路也轻飘飘的。在校园里,他哼着歌,象当地澳洲人那样,见到谁都问个好。
他今天来得早,课室里空无一人。他坐在平日坐的位置上,顺手也把书包放在往日琴坐的位置上。这等于是给她占了个座位。
然后,他的眼睛盯着课室门口,期盼着琴的出现。
今天,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她说,然后,他要郑重地对她宣布,不管父母接不接受,他都爱她。无论她坐牢多久,他都等她。也就是说,无论海枯石烂,他爱她到永远。
同学们陆陆续续来到课室。杰夫伸长脖子,焦急地看着门口。
一个,两个,都不是。所有的人都来了,就是不见琴。
上课铃响了。老师走进课室,与往常一样,满脸灿烂的笑容,与大家互道早安。一天的课程开始了。
起初,杰夫想,琴可能迟到了。可她从来就没有迟到过。
然而,半个钟头过去了,一个钟头过去了,始终不见琴的踪影。他急得心焦火燎,坐立不安。
一直到下课也不见琴来。琴也许是病了。杰夫想。
他在忐忑不安中等到第二天。第二天整整一天,还是不见琴的踪影。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杰夫都快要想疯了。
放学时,杰夫再也熬不住,他走进学校办公室,他要问个究竟。他找到较务主任。教务主任是个善良的老太太,当她听清楚杰夫是问琴的情况,随手拿起一份电话记录,然后告诉他,琴不会再来上课了。
杰夫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说什么?”
“她不会再来上课了。”
“为什么?”
老太太把双手一摊:“不知道。”
杰夫猜想一定出了什么事。但到底会是什么事?他一定要弄清楚。
他想了想,尽量装作平静的样子,问老太太:“能跟她联系吗?”
老太太从老花眼镜后面投来一束怀疑的目光:“跟她联系?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杰夫陪着笑脸:“知道,怎么不知道。”他只能编了一个谎话:“她还借了我一本书,我要问她要回我的书。”
老太太慢吞吞地在电脑上查了半天,将一个电话号码抄在小纸片上,递给杰夫:“就这个号码,试一试吧。”
杰夫飞也似地离开办公室,跑到马路边,用手机拨通了监狱的电话。
电话通了。监狱工作人员让她等等。一会,琴来了,他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几天不见,恍如隔世,他激动得不能自已。
电话那头,断断续续传来琴的哭声。杰夫焦急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不来上学?说呀,你说话呀!”
一会,琴才哽噎着说:“有人给这里打电话,投诉我……”
“快说,投诉你什么了?”
“说我骚扰了他的家庭。”
杰夫眼前一阵昏黑。
他什么都明白了,是爸爸,爸爸给监狱打的电话!他也太过分了。他转而平静地对琴说:“你放心,我会处理这事。你不能出来,我可以来。这个周末我就来看你。见面我们再好好谈。OK,我会来的!”
杰夫放下电话,开车回家。他想好了,父母如果不答应他们来往,他就搬出去住。最终,父母会理解他的。
他又决定,放弃他的会计专业,他要改学法律。他要成为律师,一定还琴一个清白。世上又会有多少类似的冤案,他不清楚。他要用他的所学,去帮助所有这些人。
不久,他即成为法律系的学生。

上一篇:密碼
下一篇:情陷维拉坞


评论专区

Tony2014-11-20发表
很不错的一篇小说。 Very Good.
Tony2014-11-20发表
很不错的一篇小说。 Very Good.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