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不语的商会会长丁跳菜放下茶缸、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请问、鲍队长,你们把我们请到这里来、不是说要共商大计吗?”
“当然。”
丁跳菜轻轻点头:“这就好,既然是会议、就该各抒己见去异求同、知己知彼精诚合作对吧?”
“对。”
“可你开口就要抓人,唱的又是哪一曲?”
鲍天招脸色铁青:“我是军人,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敌情是我的天职。”
“错!”丁跳菜的神态也严肃起来,“如果是真正的敌人,能与你坐在一起唇枪舌剑吗?既便是你们所说的特务、难道不会提防关门打狗的花招或是鸿门宴吗?我说的对不对,林将军?”
“
“慢、”尤宛亭没有带头入坐的意思,“远的和大的就不提了,可田长青的被杀、总得有个明察秋毫的交待吧?”
“这个,”林晗晶爽快地点头,“当然会给大家一个明确的答复;我们公安科正在抓紧侦破,等……”
“那就等侦破清楚了再议吧。”尤宛亭把手轻轻一挥,“我们走。”
“哎!”林晗晶呆了,“你、你们……”
“算了、”丁跳菜突然出现在林晗晶身后,脸上肌肉软硬莫测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算了,欲速则不达、从长计议吧;我走了,有空请到我的茶楼小坐,告辞。”
“再见。”丁跳菜的背影刚从视野中消失,林晗晶端起已经发凉的茶水猛喝了两口、就有气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我说天招同志,你办事为什么不能灵活机动一点、干嘛非要显示你那令人作呕的阳刚之气?你看,一次本来还算开端良好的会议、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对不起,”也许是面对自己的同志、鲍天招的态度才会好一些,“我天生就是这么办事的;不必担心,他们可以拍屁股走人、我们也可以紧锣密鼓的去请,但是我党的威信、是无论如何不能退却的。”
“好吧。”林晗晶点头的时候、才想起尤天福已经离去;“郑朝西。”
“到。”
“马上把尤天福给我追回来。”
“是。”
“报告,”纳兰泽汇侧身让过匆匆出门的郑朝西,挺起胸脯举手敬礼;“分区来电。”
林晗晶抬起头来:“念。”
纳兰泽汇躬下腰杆放低声音:“代号为‘高原明珠’的保密局高级特务已抵达川西,分区急电、要我们秘密突破、力争尽快擒获。”
林晗晶愁眉不展地往后一靠:“天招同志,给我支烟好吗?”
“看把您烦的,”鲍天招烟火俱进,“抽吧,烟是和气草、指路云。”
林晗晶呛得连咳几声、急忙挥手驱开笼罩自己的云雾:“是男是女,是什么特征?”
纳兰泽汇摇头:“没有明示,只说‘高原明珠’的窝点不外乎两处,除了顺义镇、就是弩箭街。”
“知道了,你去吧。”
纳兰泽汇直起身来却没移步:“分区急电,为了缓解城市供粮的紧张局面、分区已派出一支征粮工作队,不日将抵达顺义、命令我们给予配合。”
“胡闹!”林晗晶摁灭烟蒂,“立足未稳、此地居民视土改工作队为仇敌,再来征粮工作队、岂不给存心捣乱的敌人提供妖言惑众的借口?”
鲍天招却说:“回电,坚绝完成任务。”
林晗晶傻了:“天招同志!你……”
鲍天招若无其事地笑了:“我的指导员同志,岂不闻‘水浑好摸鱼’的俗话?既然不能稳坐钓鱼船、那就只有任凭风浪起。”
“这……”
“就这么办,”鲍天招拔出手枪看了看,吹吹枪口又插回腰部;“胆小不得将军做;我先回营一下,还是先调两个排进镇为妥。”
“等一下,”林晗晶说,“天招同志,我想、对有些乡绅,我们是不是搞一下‘家访’行动?”
鲍天招的右脚踩在门外,脸也从右肩上面转回来:“你就看着办吧。”
尤天福来了:“指导员,您找我?”
林晗晶的眉头错了错:“天福同志、你怎么啦,愁眉苦脸无精打采的模样,连开会、也都蹲在一角一声不吭?”
尤天福的上嘴唇往右上角耸了耸:“都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还得人逢喜事精神爽吗。”
林晗晶动动椅子上的臀部,把交叉的两手往桌面上一放说:“振作起来吧,革命总是有挫折的,苦海无边、不回头也未必没有岸;再说人一旦下了苦海,除了乘船不行驾偏舟、回头那是绝对没有岸的。”
尤天福露出一丝苦笑:“所以,从昨晚到现在、我都在遵照你们的指示办事。”
“别紧张,”林晗晶飞过一丝轻松的笑容,“今天的会场风波不是你的错;我只问你,今天指责鲍队长杀人的那小子是谁?就是你不说、我早晚还是会弄清的。”
尤天福的脸上爬行着若无其事而又谨小慎微的笑意:“顺义人行得端站得正,你就是问本人、他也会毫不含糊的告诉你;名叫刁福根,因是个攀崖越涧如履平地的猎手、号称‘斗云猴’。”
“哦,”林晗晶点头,“是这样;那、道出‘盛源激战’的老者又是谁?”
尤天福眨了眨眼睛:“他、你都不认识?他就是盛源绸庄顺义分庄的掌柜莫齐鼎。”
“是这样。”林含晶淡淡一笑、似乎解开了某种谜团,“如此说来,我们想再招开一次这样的会议、是很难的了?”
“这还用说,”尤天福的眉头又拧上了,“昨晚,我凭三寸不烂之舌、好不容易说服了尤宛亭出面力排众议,结果……除非、你能说服刁寒标老夫子。”
“他!”
林晗晶大摇大摆地走进顺义茶楼的时候,老板丁跳菜刚好点亮驱除黑暗的烛光;她敲敲本来敞开的门扉:“哟、想打炀了?看我来的、真不是时候。”
丁眺菜的眼角动了动:“恐难支撑啦,一下子来了这多大兵,把品茶的客都给吓跑了;你用不着害怕,怎不多带几个兵哥来捧捧场啊?”
“我只管我自己,”林晗晶环视着民间茶楼的摆设,装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样子;“怎么,独客生意小呀?”
“岂敢,如不嫌孤单、那就楼上请;凤子,沏茶。”
林晗晶笑道:“还是包厢里好吧,忽觉西风晚来急、高处不胜寒呐。”
丁跳菜说:“登高眺远,能看馒头岭上牛羊跑。”
林晗晶摇头:“不见得吧,这里不是野人山。”
丁跳菜睃了门窗一瞥、随即哈哈一笑:“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嘛,请、楼上坐。”
楼上的隔音斗室里,丁跳菜在拉开的窗口转过身来:“雷雨欲来风满楼啊,我真替即将到达的‘客人’当心。”
“是啊,”林晗晶在做工考究的藤椅上轻轻坐下,“可那又怎样,上峰又没指示我们关注‘客人’的来龙去脉;而最致命的是,中共已获悉了‘客人’即将到此的情报。”
丁跳菜把窗户关上:“难怪街上一时之间就出现了这么多军人,我还以为、是今天的会开砸了的缘故。”
“这样也好。”林晗晶松开眉头端起茶碗,“本来,我是当心这里的头面人物如果坚决抵制土改的话、最终吃亏的还是老百姓;现在,我好不容易拉拢的军民关系让鲍天招给闹僵了,他们为了防备可能出现的暴乱、就会把大量的精力和兵力用在这上面,而馒头岭那边、就会出现只见吹风不会下雪的缓和气候,只要雪不封山、路自然就通了。”
丁跳菜摇头:“没那么简单,上流人物虽然抵制土改,但底层民众却是特别拥护的,眼下没有动静,那是害怕国军会反扑;而只要共军一多……毕竟是穷人更比富人多呀。”
“也不要紧,”林晗晶微微一笑,“反正土改成为定局那是早晚的事,眼下,我们最要紧的是、如何保障川滇曲线的畅通。”
丁跳菜停住欲打开烟盒的手:“可是、我们的力量太薄弱了,虽有装备精良的武器,可能征善战的人太少;战败殉国事小,葬送党国大业那就……”
“事在人为嘛、”林晗晶说,“疆场撕杀那是下策,我们要不战而屈人之兵;顶多明天、又将有一支征粮工作队进驻顺义,那些贫民不是要土改吗,我们何不……”
“反间计?”
林晗晶点头:“比如说、谣言,再比如说、那姓鲍的已有一桩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人命案捏在了顺义平民的手上;对了,那个刁福根是贫民吗?”
“地道的贫民。”
“天助我也!”林晗晶接过烟卷,等待着点火的瞬间望了丁跳菜一眼;“馒头岭上的雪、有林中花去映,这个刁福根嘛、必要时你无须向我请示。”
丁跳菜的鼻孔浓烟滚滚:“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