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闻界喊了多次“狼来了”之後,“狼”真的来了------我们说狼来了,就是说邓小平走了。无论多麽伟大的人物都斗不过死神,死神总是耐心地等待着拥抱每一位寿星。盖棺论定自有史家,我不敢擅为,只能发些抽象的感慨。
我曾经在南京中山陵看到这样一幕场景: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吃力而又兴致勃勃地爬那长长的阶梯,他的母亲在一旁拍着手鼓励他,孩子成功地爬到了顶端,气喘吁吁,而出现在面前的则是巨大的坟墓。我蓦然想到,人的一生就象这小孩爬梯一样,你追寻着理想费力拼搏战胜各种困难终於获得成功,你却终究要败在死神手上,面临与所有人同样的结局------死亡。你的成功越是巨大,你的悲哀就越是深广,毛泽东晚年多次垂泪,大约就是缘于对权势地位的留恋。我原来工作单位有一位德高望重全中国著名的经济学家,病故之後,医院的工人把他的尸体扔到运尸车上,“嘭”------就象扔一件行李。我目睹此景,真是不胜唏嘘。人生来就是一出悲剧,上帝给你生命的同时,就给你预备下了死亡。俗话说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佛家说万事皆空,《红楼梦》里的《好了歌》说“好就是了,了就是好”,这些说法都不无道理的。也许你会说“我个人虽然会死去,但我对人类所做的贡献造福了他人,我的生命就不是空虚的,我虽死犹乐。”可是问题又来了,他人也要死亡,你给他们的幸福越大,不是给他们失去幸福的痛苦也就越大吗?你总不能指望每一个受惠於你的人都跟你一样高尚,都有你那种虽死犹乐的情操吧?退一步说,就算是真的人人都高尚如你,但是地球终将毁灭,人类必然消亡,人类无数世纪累积的成功和幸福终究无可传递归於虚无,我们的一切奋斗努力意义何在呢?人类的救赎之路在哪里? 老实说,从宇宙的视野看,人的生命和一切动物的生命没有什么区别,无非都是繁衍、生息、死亡,于地球无增损,于宇宙无增损,因而是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一个伟大领袖的生死与一只蚂蚁的生死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此说来岂不会导至悲观主义,既然万事皆空,人们何必还要有所作为呢?黑格尔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许多人把“合理”误解为合乎道理、伦理,恩格斯则正确地解释为合乎规律性。既然人的存在合乎规律性,那么作为以有思维、能劳动的特征而区别於其他动物的人类拥有不同於动物的生活也是合乎规律性的,人类为追求幸福美好的生活所作的努力奋斗也同样是合乎规律性的。我认为,只有就人世的角度看,怎样活的问题才是有意义的。因为人类的行为虽不对地球和宇宙发生大的影响,但却对自生的生存状态发生直接而巨大的影响,所谓影响即构成意义,就是说人的行为的价值不等於零。“万事皆空”的说教已被佛家宣扬了一、二千年,为什么大多数世人还是要追求现世的享乐与幸福呢?我想盖因为虽然死不带走,但是在有生之年幸福过享受过,这便是一种拥有。每个人生命的开头和结局一样,但中间的过程却很不一样,纯粹的出世之说因结局的相同而抹杀了过程的不同及其意义,这是偏颇的。生命是一种过程,在这种过程中,人们总是追寻着某种人生目标,或者换句话说,一定的人生目标牵引出一定的人生过程。目标不能没有,没有目标就不会有过程。但是如果你关注的仅仅只是目标,你达不到会感到痛苦,你达到了又因死亡而失去它还是会感到痛苦,你就永远无法走出绝境?然而如果你把对目标的关注改换为仅仅对过程关注,你就战胜了绝境,无论好运坏运都不妨碍你创造一个精彩的过程,连死神都无法剥夺一个精彩的过程------既无法更改,也无法收回。于是,你把绝境送上了绝境,於是,成功与挫折、欢乐与痛苦都成为人生道路上的灿烂霞光。威灵顿打败了拿破仑,但拿破伦在历史上的地位却远远高过前者,因为他拥有比威灵顿更精彩的人生过程。邓小平如果不是经历了三上三下的大起大落,他的一生又怎会显得如此精彩?这正像吸引我们看足球赛的不是最后的比分,而是精彩的角逐过程。所以,生命的意义就在精彩过程的创造之中,它使我们享受成功也享受失败,享受欢乐也享受痛苦,总之它使我们经历各种情感起伏,从而远离了空虚,我们的生命之旅便象流星一样在宇宙的夜空中划出一炫目的光彩。
让我们活得潇洒些也死得潇洒些吧------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原发表于1997年3月20日澳洲《东华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