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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意出生在兵燹連綿的越南,完成僑居地華文高中課程,也算是飽讀詩書;婚後六年、河山易幟,未幾因越共排華而被迫攜帶家屬奔上汪洋,大難不死,終獲澳洲人道收容,定居雪梨卡市。
一對稚齡兒女報讀幼稚園,古太太接些成衣回家縫紉,可幫補家庭開銷;也能接送兒女上學,一舉兩得。古意唯一出路是變成藍領工人,早出晚歸;在新鄉打拼,無怨無悔。
每週六下午、他必親自教導女兒文化和兒子文明學中文,不願下一代成為黃皮香蕉。初始乖巧的兒女還專心學習,沒幾年、就視學中文為苦事,小小年紀已學會了陽逢陰違。令古意常為此事操心,思緒繚繞著當年逃難到新鄉究竟是否明智之舉?賢良的古太太總婉言相勸,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要為此與子女有隔閡。
在美好安靜的環境中過活,時間真是飛逝如箭;彷如昨日才初臨這片人間淨土,轉瞬裏兒女先後考上大學。對於文明與文化的優良成績,古意往往在同事中提起,就充滿了喜悅。心中耿耿的,就是在洋人社會浸泡中,兒女變成半唐番。
早已滿口都講英語的兩姐弟,只有面對父親時,才結結納納的用粵語對話。
古意工餘必讀讀報紙和中文雜誌,帶上了老花眼鏡後,那張國字臉龐更充滿了書生氣;為了尊重成長中的兒女,他不再勉強兩姐弟學中文,強扭的瓜不甜,可況學習呢?
對電腦一無所知的古意,那天無意進入兒子房內,見到螢光幕亮著;好心想代兒子關掉電源。無巧不成書,正在研究如何關機時,文明驟然現身。以為父親在檢查他的電郵,很生氣的說:
「老豆,你識唔識“隱私權”?你是不該偷看我的電腦。」(粵語稱父為老豆。)
「偷看咁難聽?那些雞腸字我根本唔識,你講什麼“隱私權”?」
「隱私就是個人的一切私事、包括年齡、體重、收入、財產、書信、疾病、婚姻以及許多外人不應知道的事情。」長得高大英俊的文明耐心的解答父親疑問。
「你就黎變成番鬼佬了,那算什麼隱私啊?做人堂堂正正,無事不可對人言,那才是君子,懂嗎?」(粵語“就黎”是即將之意)
文明一臉茫然,搖搖頭、將老豆半拉半推的趕出房外去。
由於古意言行一致,依然堅持做「君子」,對兒女學業以及家中好事,都愛與同事和親友們分享。兒女知道後,面對父親時,自然黑著臉;更是一問三不知,大小事寧可悄悄對母親說,也不敢讓「老豆」聽到。
古意在家時,慢慢的變到仿如啞子般,自個兒讀書報或觀賞電視劇集外;偶而和老伴閒話家常,兒女事總要從太太囗中無意透露才知一二。
幾年前兒女均先後大學畢業,並都覓到工作;古意的兒女債總算還完了,無情的歲月剎那中已將初履澳洲時青春英年的古意,變得老眼昏盹,髮絲霜飄。
兒子長袖善舞,退出職場自營生意,從事進出口貿易;那天興沖沖的回家深望父母,說剛定購了寶馬車,下次取車後,會載兩老去遊車河。古意一時高興,當晚就打電話轉告女兒,說文明買新車事。
沒想到翌日一早,兒子大興問罪之師,來電直斥「老豆」不應將購車私隱對他姐姐說?古意氣極,買車又非偷車?好事讓家姐知有何不可?對此不肖子恨到牙癢癢,發誓不再理他。
文明發跡後,交遊廣闊,想為老父做七十大壽;豈知古意堅拒,也不知是無福消受或者鬱結難抒,那次發燒,中了豬流感役症,一病不起。
成就非凡的古文明喪父,本想為其父舉行風光葬儀;可是古意立下的遺囑首段竟是:
「將我火化,不能發赴告,只辦家庭式喪禮;不要讓任何外人知道我已往生極樂。請尊重我的“隱私權”。.....」
文明接過他看不懂的中文遺囑,口中喃喃自語: “人都死了,還講什麼隱私權?」........。
二零零九年十一月一日於無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