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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莽原里的遗憾
作者:进生  发布日期:2011-06-03 02:00:00  浏览次数:2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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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狼呆在家裡﹐外邊是冰天雪地。獨自它一個﹐還從來沒有外出過。上回母狼叼回來一條兔腿﹐這回是一段魚﹐都凍得硬梆梆的。母狼看着小狼吃﹐一會又出去了。天寒地凍﹐食物越來越難找。
     天很快黑下來。小狼醒了睡﹐睡了又醒。覺得餓﹐也覺得冷。豎起耳朵聽外面﹐靜靜的﹐只能從洞口看見一圈黑夜。母狼一夜沒回來。
       外面終於有了動靜﹐是母狼回來了﹐回得極其艱難﹐更沒有叼回來任何食物。它爬到洞口﹐就完全癱了下來﹐狹長的眼睛又努力睜開﹐最後看了小狼一眼﹐就永遠閉上了﹐嘴角帶着一縷血痕。 
        昨夜﹐狼群在篝火附近圍攻人類。老獵人為了援救魯莽的獵犬﹐也落入狼群包圍。數聲槍響﹐回聲停息之後﹐一切歸于沉寂。沖在前頭的母狼飲彈﹐拼死逃出﹐耗盡最後一點力氣才能回到家。
      今後的日子﹐只有靠小狼自己。它趴到洞口﹐頭枕在死去的狼的頸子上﹐弄不清世界怎麼一夜就翻天覆地變成這樣。白天又飄起大雪。死狼冰冷象石頭樣硬﹐皮毛蓋着一層厚厚的白。
    第二個早晨﹐小狼抖落掉自己頭上的雪﹐仰面嚮天﹐稚嫩的嚎聲尖細細﹐象綿長的金屬絲悠悠顫在空中﹐乾癟的肚子在催逼着它﹐它只得走入茫茫的陌生世界。
    白茫茫的原野﹑叉出雪的樹林﹑隆起的山和孤單幼小的生命。它屹立着﹐沉靜地眨動着狹長羞祛的眼睛﹐希望在視野裡能發現其它生命運動的跡象。
      雪地裡蹦跳着一隻兔子。它眼尖﹐一下子看見了﹔ 兔子也看見了它。瞅着那端着兩條前腿站着凝神不動了的兔子﹐小狼甚至認出了幾天前吃過的那條兔腿。它象一陣風似地追過去﹐兔子蹦跳得比風還快﹐爪子下雪團飛。它還是快追上了﹐留下一串雪痕﹐兔子卻一下子不見了——它真的鑽進了雪裡﹑一個洞裡。小狼趴在洞口往裡瞅﹐不甘心。洞口光亮亮的﹐可太深太狹小﹐瞧不見裡面。它扒了一會﹐泄氣了。想吃的那條兔腿不知跑哪去了。
   它低倒頭﹐ 看在岩灘上一層層流瀉着的水﹐看見水中一個眼熟的形影﹐它卻看不見自己的嘴和臉——原來是被一條魚遮住了。它一凝神﹐尖嘴一伸就咬去﹐魚潑刺一掙﹐濺它一臉水﹐冰冷冰冷。它吃驚地趕快跳開﹐又慢慢伸頭看去﹐這回看見了自己的嘴﹑受驚的眼﹐嘴裡依然沒有魚。魚豎起來左右擺尾﹐拍着水在旁邊游。它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景象。
它徒勞地追逐出現在雪地上的一隻老鼠﹐ 卻迎面碰上了一頭熊﹐是在樹林子裡。熊直立起來﹐那麼高﹐引得它揚起頭警覺地向上瞅。一個是龐然大物﹐一個是小不點兒。一個揚天歪脖張開了血盆大口﹐ 一個也學着呲牙裂嘴惡形惡相。熊吼地一聲﹐雙掌往前一扑就縱了過來﹔它把腦袋一擰﹐轉身跑得比兔子還快。身後咻咻的緊追着的喘息聲﹐使它也想碰上個洞﹐長長的彎彎的﹐可以一頭鑽進去就看不見了。
    前面一大堆樹杆枝條﹐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壓着雪。它卻看出了許多洞。它一頭鑽了進去﹐不顧也凍得繃硬的枝條擦得渾身骨頭疼。它緊張地趴在深處﹐瞧着外面亮處的那塊棕色。有時是熊的腦袋﹐有時是一隻進來亂扯的爪子﹐暴怒的吼聲不斷。熊無奈地憾動着樹堆﹐低頭窺視着縫隙﹐ 咆哮着﹐把枝條樹杆扯得亂紛紛﹐ 雪團在洞口震落。
    它知道﹐熊逮不住它了﹐就像它逮不住那隻兔子一樣。它知道那種無奈﹐現在是它的安全。
    熊扭動笨拙的身軀﹐幾次回首﹐瞧那一片縫隙﹐終於無功而去。
    它趴在洞裡﹐想着那隻逃脫的兔子﹐那塊到不了嘴裡的肉。這小不點兒的精靈﹐也從縫隙裡領略着這片荒野的智慧和氣度﹐飢餓的鞭策就象熊的追逐﹐逼迫它去把握莽原裡的自由。
    隔着融化的雪水匯成的小溪﹐小狼第一次同人類相遇。若以小溪為界﹐兩邊的風景是一樣的﹕白色的雪﹑原野﹑樹林﹑隆起的山和生命。那人類是個年輕人﹐頎長的身材﹐眉毛上結着呼出的水氣凝成的霜﹐背着一個大背囊。他吹出輕柔動聽的口哨﹐還打着手勢。小狼盯着這怪物﹐向後退縮。仿彿它身後的那個荒野﹐裡面有使它安心的保證。它掉頭慢慢顛顛地跑開。
       年輕人站着﹐目送着這頭膽卻的小狼。他也要往遠處去﹐到山裡掘金﹐用自己的雙手贏得財富。他希望有個陪伴﹐有個忠心的朋友。眼前是一頭也落單的小狼,镶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上﹐他不知道怎樣才能留住雪地裡這頭使他心動的狼崽 。
    小狼也迴轉頭﹐凝視着走開而又頻頻回頭的年輕人﹐對視著﹑不是看那莽莽的原野。
      飢餓象風在不停地驅使它。它必須使自己老練聰明起来。
   獵人巡查過來﹐帶着狗﹐狗拉着雪橇站定了﹐狗眼不善地瞧着﹐獵人笑嘻嘻扳開它的嘴﹐ 看看它的牙口﹐摸摸它的頭頂毛﹐隨手用繩打個結﹐給它戴上了頸套。
  它同人類一起坐上了狗拉的雪橇。
    獵犬跟着跑,警覺地瞅着它,偶爾對它怨恨地呲牙叫。
    獵人着手調教訓練這頭小狼。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它總是帶着鎖鏈行動,偶爾的也挨挨鞭子。但它逐漸懂得了獵人給它設立的行為規範。它學會了揹負重物遠行﹐學會了拖拉爬犁,學會了工作。獵人打獵時也帶上它﹐防範其它的野獸。主人賞賜時也從不對它吝嗇。它吃無需擔懮﹐所以發育正常。惟一的麻煩是同獵犬不融洽。平時,它喜歡獨處﹐瞧着獵犬打鬧而不會介入﹔——它已經知道,那會招來果斷的鞭打。
    它喜歡聽獵人呼喚時的悠長的口哨聲。象是在喚醒某種記憶﹐它面對曠野﹐有時也向天長嘯。
    它馱着一捆皮毛﹐跟着獵人去趕街。獵人取下貨物進了店舖。 它臥于街沿﹐瞧着來去的一切﹐等着呼喚的哨音。
   一個惡棍加賭徒﹐牽着一條惡犬﹐跟着兩個幫凶﹐在街上遛達。他看見了這頭強壯而訓化了的狼﹐覺得是訓練自己惡犬的一個難逢良機。
   無理的攻擊來得如此突兀﹐它的反擊卻依然乾淨利索。須臾﹐那碩大的惡犬被撕破了喉嚨﹐了無生氣地躺在血泊中。它兩前腿微傾﹐身子微挫﹐尖尖的狼嘴裡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它威脅地呼嚕着﹐防範着可能的報復。
  獵人正好走出店舖,聽見了它低沉的嗓音﹐明瞭它的憤怒和異常的煩躁﹐便快步走來。
   惡棍的驚懼和失望﹐在看到狼的主人時﹐迅速演變為驚喜和貪婪。
  “你擁有狼是非法的﹗”話語就象狼張開的嘴裡那一根根利牙。
山野之人﹐多的是受風霜雨雪的浸淫﹐ 粗曠隨和﹐對 付兩腳狼卻太顯忠厚。他從口袋裡掏出幾張揉皺的紙票﹐遞過去﹐又加上幾張獸皮。
  票子懸在空中﹐無人接。
  一句話象鞭子橫在那裡﹕“你不能繼續非法擁有一條狼﹗”代表著“法治”的那手伸了過來。
  獵人無奈﹐接過鏈子﹐扣上它的頸圈﹐又看一眼自己的狼﹐它心慌而又不解地瞪著﹐獵人竟無言地離開。
  他們給它的頸圈﹐又加一根鐵鏈﹐兩個幫手往兩邊拉。那惡漢用棍棒和怒罵在當面逼它進行扑咬。假如它過於兇狠﹐兩幫手就把鐵鏈扯緊﹐甚至可以把它吊起。惡漢審視着被它咯嚓一下就咬斷的粗木棍﹐驚懼地看進它的瘋狂了的狼眼﹐說﹕“這只畜生﹐千萬要小心它﹗”。鐵鏈被解開時﹐它就被放進一人高的圍欄。欄外都是人﹐嘈雜興奮。欄內還放進另一隻狗﹐非常兇惡的對頭。它倆不共戴天﹐就象驅趕進古羅馬競技場的奴隸角鬥士﹗眨眼它倆就撕咬成一團﹐那尖利的牙齒也咬磨着圍欄外人類的中樞神經。它只有這樣的一點自由﹐憋着的瘋狂找到了發泄的對象和缺口。有人笑着點鈔票﹐有人咒罵着向它揮拳頭。它通通看不見﹐甚至沒有感覺傷口的疼﹐只感覺到咬在嘴裡的那股血的溫暖和碎肉的柔軟。
  它又被套上鎖鏈﹐關進牢籠。惡漢扔過來幾根骨頭﹐揮揮拳﹐揚長而去。 
  飢餓在逼迫它﹐死亡在威脅它。終於有一次﹐它自己的喉嚨被尖利的牙齒切入﹐它卻沒法咬住對頭。它終於倒了下來。它最後聽到的﹐分不清是一聲悠長的哨音還是一聲罵。
    .......                   
  山中﹐一座小小的木板房。年輕人勞累一天後﹐渾身鬆懈地坐在火堆旁﹐享受着山裡夜晚象火一樣無聲卷動着的靜寂﹐他從中傾聽世界那古老悠長的聲音。
  常常地﹐他目光穿透過火焰﹐又見到那頭小狼﹐站在岩石片作底的小溪邊﹐同他對視着。小狼又微微側轉頭去﹐長久地向它身後望﹐小狼身後是叉出雪原的樹林﹑聳立的遠山和冷脆的藍天背景。
    流水抖動著小狼的投影﹐給人一種幻覺﹔他便想著在它四爪下飛馳著的命運﹐一邊等待小狼轉回頭來——他想再捕捉到小狼的那種凝視﹔他沉思地往火中添上又一爿劈柴﹔瞧火舌自然頓挫了一下﹐嗶剝幾聲輕響﹐爆出幾點小火星﹐又重新旺起來……
                               
中国<<世界華文文學>1998年第3期總51[世界華文短篇小說公開賽](參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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